一、
“波西米亚。”她呢喃着。
“波西米亚。”她高喊着。
“波西米亚。”她以难以理解的语调,混杂着不明意义的语言叫喊着。
她全身赤裸,跪坐在我身上,伴随着我的动作和一阵阵的快感,她始终重复着,不断地重复着。就像只有一首曲子的MP3打开了随机播放功能。一首歌,只有一首歌在开始,也只有一首歌在终结。
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她选择我,为什么她闪着如此狡黠的微笑,为什么她像念诗一样念着那个地名,为什么我无法理解她的呢喃。
她为什么出现又为什么消失?
“Edita,我是Edita。”她对着在地铁站里擦肩而过的我这么说,原因仅仅是我认出了她衣服上所绘的是梵高的画作。
“很少有人知道哦。”她展露着令人惊异的美丽与微笑,就好像连衣裙上接连不断拼贴重复着的那幅画,“他们只知道《向日葵》、《自画像》和星夜。很少有人知道《玫瑰》。”
“是……嗯。”我只能这么说,然后找了一个最普通的话题,“你……是荷兰人?”
“我们换个地方谈吧。”她说。
二、
“还在做那个梦吗?”她关切地望着我。
“嗯……”我移开目光,“安……前辈,这……”
“叫名字!”她以不容分说地口气命令。
“嗯……”我回答他,“安……”
“……真别扭……”她说。
“……”
“你啊,还真是个懦弱的家伙。”她一边叹气一边说。
懦弱吗?我?
就像我最讨厌的角色一样,整天叫着:“不能逃,不能逃!”,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整天逃避的家伙?
不。我和他不一样。我恐惧的不是他人,而是未来。
我和他人的未来。
说话的时候也是。我不想改变什么,也不想选择什么。只要“被”选择就可以了。不管是叫上帝还是命运的家伙做出的选择,我只需坦然接受就可以了。
我不想要什么改变。
“喂!”她说。
“啊?”
“我说,还在做那个梦?”她问。
“嗯。”我对安说,“那个,真的是梦吗?”
“……不然你以为呢?”她发问,“你最近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波西米亚青年?”
“……不,我从没去过那里。仅有的印象还是从小说和时尚杂志中得来的……”
“嗯,干脆这样好了!”她打了个响指,“找我导师心理咨询一下好了。”
“你导师?”我问,“……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毕竟是……”
“……你还真啰嗦……”
三、
“那么,可以跟我讲吗?”导师脸上带着微笑说。略显凌乱淡金发丝遮盖下的是微带笑意的湛蓝瞳孔——原本以为心理系的导师应该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却没想到是个金发女郎。
不过已经不年轻了——虽然看得出平常有很用心的保养,但是颈部和眼角的皱纹还是出卖了导师的年龄——说起来,这么盯着一个美女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吧?
你在看什么看啊!赶紧收回视线转过头望天啊!
“被看穿了~果然以后还是带个墨镜披个围巾出来见人比较好。”她笑着说。
“啊……诶?那个……我……不是有意……”我连忙解释,可是因为平常少用嘴巴的原因,一说出口就变成了这样。
“好啦,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说。
“……谢谢您……”
“真是,忘记自我介绍了。”导师说,“叫我Edita好了。”
……Edita……也是Edita……
“怎么了吗,这个名字?”她问。
“……没……没什么……”
“那就开始吧。”她耸了耸肩。
她单刀直入,却不失轻松地问了我很多问题:关于过去的,关于我自己的,关于难以启齿的事情……
我避重就轻、滴水不漏地进行回答,就像往常回答安前辈一样——学心理分析的人来说,有些回答既不会对我不利,又是他们喜闻乐见的。
就像童年往往是幸福却又忧伤的,学校生活常常令人忙碌却有是空虚的,生活往往是让我感到在不断重复……这套针对他们的文青说辞总会让安前辈掏出笔头尖尖的铅笔在夹着木板上的纸上不知涂写些什么——其实要猜也很容易。
安的导师,那个Edita,除了把铅笔换成圆珠笔外,其余简直是如出一辙,就连用笔卷头发的动作都一模一样——果然安的那个动作是从这儿学的。
不过她是一个绝佳的倾听者——从来不说“我也这样认为”,然后把话给接过去。她只是倾听,除此之外偶尔发问罢了。
说了半个小时左右,要问的问题基本都问完了,她用着笔杆子敲着木板发出啪啪声——啊啦,这一点安没有学去吗?恕我直言的话,这可是导师最有魅力的动作。
“看。”她突然把木板转了个面,然后把它正对着我。
纸上用了不知道该说是野兽派还是空间派的画法,用类似水墨的东西画了一个……勉强可以认出是人脸(或是面具)的对称图形……如果从某些特征来看……貌似还是我的脸……那家伙,在我讲的时候画画吗……
“怎么样?”她问。
“……我长得没有那么抽象吧……”
她第一次露出除去客套的微笑以外的笑,然后用笔杆戳了戳我的胸口:“听说过墨迹测试吗,Boy?”
啊啦啦,真糟糕,一不小心就中套了,果然不能小看导师。
“……诶……那,不是已经……不在临床采用了……”
“不是不采用,只是训练难度和主观性太大而已。”她又戳了两下,“好吧,听说你是美院的学生?”
“嗯……是,今年大三……”
“第一次做那个梦是什么时候?”她问。
“……大概……一个月之前……”
“最近一周都在重复做这个梦?”
“……是……”
“有一种现象。”她眯了眯眼睛,然后把圆珠笔架在左耳上,“一般患者都宁愿把自己隐藏几十年的秘密和过去,告诉心理医生,甚至是那种不入流的算命先生,也不愿意告诉挚友和亲人。”
“……哦……”
原因不是很简单吗?心理医生说白了是个没有跟自己没有什么交集的人,但是挚友和亲人就不一样了。
“但是你好像更有特色。”她继续说。
“……嗯?”
“你好像对谁都不愿意信任。”她笑了笑,“安同学可是被你耍了,至少在这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