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不喜欢笑容,这是赫恩总在脸上挂着笑容的理由。
特别是当他挂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接近目标再痛下杀手的时候,目标脸上浮现的惊恐表情总是让他欲罢不能。就像一场精心设计,美妙绝伦的演出。
但是,他也并不是出于喜欢才去做那种骇人的事情,老实说,做这种事情从根本上说是工作需要。
是的,赫恩的工作,虽然特殊又不怎么体面,宛如暗夜里阴沟中窜逃而过的老鼠。但这好歹是一门手艺活,杀手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再重复一遍,赫恩是一个杀手,技艺不算精湛,经验也还是马马虎虎……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入行八九年了,很多同行都已经犯在条子手里了,但他还是成一单输一单苟且到了昨天。
今天就说不准了,赫恩蹲在街头的马路边,点燃了手里的香烟。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虽然生意有增无减,大家还是喜欢打打杀杀,只是从明面上转移到了地下。
可是现在的警察可比古代的捕快厉害多了,赫恩早些年没有出事,除了他小心谨慎外,还是局里有那么几个有“交情”的大佬,他一单生意利润六成全都上缴,才保了他这么多年不曾翻船。
可是一想到昨天在出租屋里,接到的那通“让自己多保重”的电话,赫恩一下子就又变得烦躁起来。
上面有人下来查案,大佬们罩不住了……简要而言就是这么个意思,他这等没用的小卒子,在关键时刻被推出来挡刀。
赫恩取下烟,扔在地上,将烟头碾灭。也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是真的来了也还是让人有点猝不及防……毕竟谁不想过个太平日子。
他拍拍身上的外套,站起身,这条街自他到来那天就是这副破样。
老旧砖头砌成平墙,上面还留着“科学发展 促新风”的大红字,此外还有包括**,招工,出租屋各种小广告。
路灯一直都是昏黄色的,城建几年前还说要换成什么LED的白灯,可是费用批下来了工期却一直后延。这还是赫恩曾卷入街道装修招标风波,意外被问有没有胆子对城建局人下手才了解到的内情。
后来他没接这个单子,没什么赚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昏黄的路灯赫恩看着也还挺顺眼,和街口那家烧烤大排档很配,赫恩每次出工无论成败只要能回来都要一边灌苏打水一边撸串。
那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是浪迹天涯的浪子,只是不小心误入歧途。
点苏打汽水是因为他在外不敢喝酒,酒精会麻痹感知,而除了上下打点,许多次任务死里逃生他都是靠自己出人意料的敏锐感觉。
说来好笑,这条街虽然破烂,但是拿出它最出色的迪厅和夜总会ktv,跟城里其他几处比也毫不逊色,但是因为工作场所经常在这种地方,赫恩待在人多的地方反而没有什么安全感,便一直不曾去过。
“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来了。”赫恩嘴里嘀咕着,手却摸上了别在腰间的短刀。
他的目光继续在这条街上游离,大妈的包子铺,修鞋的摆摊地,打烊的电玩城,照相馆……他这些年除了出工和待在自己那间什么都没有的破出租屋里,其他时间基本都在这街上无所事事地闲逛。
他想尽可能地把这熟悉的一切都留在脑海里,因为这样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老板”差不多该派人来把他“做掉”了,他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既然活了这么些年头,该知道的自然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也知道了不少。
比起让自己被条子抓住,不如率先动手清理自己,免除后患。
“老板”的风格就是这样,赫恩早就摸透了。
突然,赫恩身体反射性地往墙角里的阴影中一躲,马路上有辆小车刚好在对面停下,两个黑西装戴墨镜的男子从车上下来。
赫恩脸上挂起了习惯的笑容,他猜对了,猎物即将上钩。
他的出租屋正是在那两名西装男子下车的附近,从那里走进巷子再爬个三楼就到了。
两名西装墨镜男自然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尽量不着痕迹地把“弃子”给干掉,所以没有过多停留在原地。两人商量一阵之后,就分工一人留在楼下望风,一人上楼去找赫恩。
赫恩当然不会在出租屋内,他在等待机会……只要有一人进去了出租屋,他就有行动的机会。
对方有没有带枪,是不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制服对方至失去反抗能力需要多久……他在心内估量着这些,一边靠墙将呼吸降低下来。
机会只有一次,假如失手就绝对完蛋……久违的,赫恩感到自己兴奋了起来。
NND,这绝对是最后一票了,干完这次说什么也不干这行。
在赫恩耐心的等待中,赶到三楼的西装墨镜男发觉到了出租屋的门是开着的,一扭便开……不是陷阱就是离开匆忙,连门都忘记关。
正常来说后者可能性要更大,被人追杀不想着逃跑,还想着设陷阱倒打一耙的人可以说少之又少。
即使这样,出于职业性的谨慎,西装墨镜男还是在推开门的同时向后一跳……映入眼帘的是借着灯光,显得有些昏暗但是空无一人的房间。
“我们来晚了,目标已经先行一步逃走。我试着搜查一下房间,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他借着短程无线通讯工具,与楼下蹲守的人联系。
“好的,你自己小心,如果他还在附近我会马上联系你。”
也不排除目标外出,忘记锁门的状况。
总之先开个灯……这房间里也太暗了……这样想着的西装墨镜男往门内的右边墙壁上摸去。
一般来说那里都有室内的电灯开关,是的,应该是说……除了赫恩的这间出租屋以外。
“唔啊啊啊啊啊!”
楼下蹲守的西装墨镜男不可能听不到楼上同伴发出的惨叫声,他下意识想要赶过去看一看情况。
却被一个意想不到出现的叫花子老头给绊住了脚步。
“大爷行行好,小老儿一定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给我走开!别烦我。”
西装墨镜男怎么可能有那种好心,手上脏活都不知做了多少,当下就从胸口摸出匕首来威吓乞丐让他离远点。
他也是气急攻心,没有来得及警惕这种时候出现一个老乞丐有多不合常理。
于是,情不自禁,赫恩脸上露出了笑容。西装墨镜男本来看着乞丐后退,已经打算马上上楼了,但是眼角余光看到乞丐脸上分外惹眼的笑容。
“不对……你不是乞丐……可恶!”
倒也没有傻到这时候还不明白自己被耍了,西装墨镜男下意识就要去掏被放在另一处的手枪。
赫恩当然不会让他有那样的机会,十步以内……那倒没有,但是五步以内,白刃战他也可以说一句。
人尽敌国。
反手抓住一个啤酒玻璃瓶,回身就是带笑往那西装墨镜男头上砸了过去。啤酒瓶在挥舞中发出了呜呜的声响。
在他接近的第一时间没有拔枪,对方就已经输了。
胜负已分。
随着头骨与啤酒瓶碰撞到一起发出的破碎声,西装墨镜男也失去了掏枪的机会,被赫恩一击放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楼上那个赫恩也没去料理,千伏的高压电直接用手去碰,相必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时半会是不可能醒过来的,
接下来,就是和“老板”聊天了。
他轻车熟路地在倒下那人的口袋里摸索,一个一个地搜过去。
“哈,找到了。”
赫恩将手机的通讯录打开,然后拨通了排在第一的电话。
没过多久电话就接通了,对面却没有说话。赫恩也没有装神秘的意思,自己就先开口了。
“老板,我是赫恩,你的人已经被我做掉了。”
赫恩靠在西装墨镜男他们开来的小车车窗上,另一只手把玩着小刀。他想着此时老板的脸上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但是想来想去也无法确信。
“老板”手里什么稀奇古怪的单子都有,准确来说是目标之间的身份以及难下手程度都尽不相同,每当有他觉得适合赫恩去做的单子,就会给赫恩电话。
大概是个冷漠严肃,不留情面的家伙吧,赫恩归结着以往的印象。
这样想着的时候,接通的电话里传出中年男人低沉的声音。
“我已经知道了。但是你认为自己能逃得掉吗?”
“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老板。有的活总得活呀。”
赫恩耍着贫嘴,一边在脑内组织语言。他得从老板那里讹点钱,自己这些年月光族生活,没让他存下一点救命的钱财。
然而。
“那俩人是不是没死,你打算要多少?”
老板就是老板,赫恩不说他也猜到了赫恩的心思,无非以两个手下性命,跟他换笔小钱。
以及停止追杀的约定。
后一项可有可无,赫恩也不觉得对方真会遵守。
“这两人不是什么老手,但是底子不错,以前大概是做什么安保工作的吧,好好训练一番也能派上用场,我要价不高……二十万,现在打到我的账上,我收到钱,马上离开。”
“的确很公道,可是我应该受你威胁吗。你被捉住,我的损失可远不止二十万。”
“……那就是没得谈咯。”
“是的,那两个没用的手下你就杀了吧,两条人命而已,何必在乎?”
赫恩顿时恶寒,挂掉了电话。
他失算了,对方怎么可能是爱惜手下性命的角色,他们又不是什么义薄云天的黑帮,杀手组织从来不是什么温情泛滥的地方。
楼上那个没见过自己,那也就算了……倒在地下这个见过自己易容的脸,跟自己也算交过一次手。
以防万一还是做掉的好。
赫恩从西装墨镜男的身上掏出了手枪,然后对准了敌人的心脏。
枪已上膛,手指已经扣在扳机上,杀人的理由也已确凿。
“砰!”
枪声响起,子弹却没有落到敌人身上。愣了一会,赫恩叹气,把枪扔到一边,然后双手上举,作投降状。
他能感觉到有一把枪已经顶在了他的后背,不知何时车窗降下,里面居然还藏了一个人。
“为什么不杀了他?”
是老板的声音,赫恩大奇,但也没敢妄动。而是老老实实道。
“没收钱反而要杀人,我心里不痛快。”
“就因为这种理由?”
“就因为这种理由。”
赫恩把老板的话重复一遍,但意思却并不相同。
“你想不想成为夜枭。”
怪不得,赫恩一下子懂了好多东西。
“亚洲最大的杀手组织夜枭,老板你原来出身那里。”
“我是你的审查人……这是最后一道试炼。”
“新的身份,新的生活,只要你把刀捅进地上那个人的胸膛。”
“这一切唾手可得。”
赫恩想了一下,摇摇头。
老板也不意外,虽然他们是为了钱可以残杀同类的行当,但也有坚持自己原则的人在。
“因为什么呢?”
“这还在试炼范围内?”
“不,只是出于个人兴趣。”
“啊,这样……我只是杀人杀得有点累了,想退下了吧大概。”
“你还如此年轻。”
“可生活令我厌倦不已。”
老板不再说话,他比赫恩要果决,已经没有要说的话了,便扣动扳机。
第一发子弹穿中他的心脏,然后又是两枪,击穿他的肺叶。
真过分啊,老板。赫恩倒在地上快死了,还抱怨着。
脸上依旧挂着戏谑的笑容,笑对人生,也笑对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