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马将车停靠在距离渝江河畔不远处的停车场,付完通宵的停车费后,匆匆忙忙地追赶着早已朝河堤走去的雪祈。
望着翻腾绵延的江水,雪祈的眼眸中充满了好奇与惊喜,简直就像初次见到河水的孩子般,表现的尤为兴奋。
不顾有马的阻拦和劝诫,沿着阶梯跑到河岸的边缘,撩起碍事的裙摆,不惧江水的冰冷,探身轻抚。
一边感受着流水从指缝穿过的贴实感,一边眺望着对岸繁华似锦的A特区大都会,不禁回忆起同这具身体的主人曾经生活在贫民区的日子,神情没由得黯然。
“很危险的……雪祈……”
有马小心翼翼的踩着阶梯,心惊胆战的模样,异常滑稽。因为童年溺水的阴影,如今变成了24K纯旱鸭子钦定。
是那种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踏入河边半步,但不知道这次是为什么,等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回不去了……
然而,雪祈并未搭理双腿发软,瘫坐在台阶上的有马,撒欢似的径直跑到一位年迈的钓鱼者身旁。
俯身观察着水桶中来回游动的鱼类,忍不住伸手抚摸。
“最好不要碰呦,这些鱼受过污染,不经处理去触碰,会受伤的。”
听到老者温和的告诫,雪祈缩了缩身子,觉察到了水桶中的异样。无论是多出的鱼鳍,还是隐约口中,显露的锋利短牙,毋庸置疑,这些鱼类已经不再是正常认知里的无害鱼类了。
雪祈乖乖地把手背到身后,收敛起自己的好奇心,轻声询问道。
“既然已经被污染了,那为什么还要钓呢?”
“为什么不钓?”老者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反问雪祈。
“这种鱼类既不能吃,也不能作为装饰品,钓了不是也没什么用吗?”
“拯救。”老者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拯救?拯救什么?这些鱼吗?”
“啊……只要放到清水里合理的圈养,给予它们正确的食物和进化,相信它们会变得既能食用,也能作为装饰品的……至少我是这样坚信着。”
老者说的话很奇怪,在雪祈的思维计算中,这种方式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试图诱导正处在进化阶段的生物,回归进化之前的模样,那根本不叫进化,而是一种退化。
或许对于罪魁祸首的人类来说,这种做法是救赎,拯救,但对于生物本身所做出进化和改变来说,人类的做法,简直就像在否定既成的事实,掩盖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罢了。
雪祈没有戳破,无言地点点头,目光注视着老者提起鱼竿,有些苦恼的看着失去鱼饵的鱼钩,叹了口气,决定今天就到这里后,开始收拾渔具。
“呐,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老者一边把鱼竿收回包中,一边不知有意无意的问道。
“询问别人前应该先说出自己的名字才行。”
“唔,我已经很久没跟别人说过自己的名字了,姑且就叫我前村吧。”
“日本人么?”
“欸,原祖籍是的,母亲是岛国人,父亲是本地人,可惜他们都已经在黑潮来临之前便离开人世了。”
“嗯,我叫雪祈。”
“人如其名,很美也很纯净,让我想起前世纪时期,富士山的柔雪,遗憾它早就被黑潮移为一摊废土,现在只能去印象馆才看得到了。”
雪祈虽然不明白富士山是什么,但大致能从老者的语气中分辨出夸赞之意。
“最后能问您一个问题么?”
“嗯,如果是我能够回答的。”
“明明做这种事情毫无意义,为什么还是要去做?”
“这个世界不存在没有意义的事情,小姑娘,”老者摸了摸雪祈的头,缓缓说道,“就算是再微小的事物,也有其存在的意义,就像人的一生富贵贫贱,跌宕起伏,却没有谁的人生是毫无意义的。”
“寻求意义的过程,才是其意义的真正体现。”
“感觉好难懂……”
老者的话转换为海量的文字数据涌入雪祈的思维中,与树立的众多价值观发生着激烈的冲突,动摇着组织内部一贯奉行的机械思考的根基。
“哈哈,好啦,小姑娘,快去安慰你的朋友吧,他好像快吓的哭出来了……”
闻言,雪祈歪着头,表情显得相当莫名,像是在问:我的朋友是谁?我有朋友吗?
“谁来……救救我呀!”
此时,有马正抱着石柱,痛哭流涕的呼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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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远远的注视着那对年轻男女相互的打情骂俏,却又透着些许生疏的感觉。
他们不像是情侣,应该说,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吧。
但命运总是难以预料,阴差阳错的让他们在错误的时间,以及错误的地点,相遇了。
“放任他们这样,真的好吗?前村先生……”
一位戴着恶鬼面具的银发少年从黑影中走出,毕恭毕敬的问道。
“放任什么?”老者像是打趣似的,明知故问。
“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很会难收场……”
“嚯嚯~一向冷漠无情的新罪之首,虚妄,竟然也会为后辈担心,真是难得呢~”
“您说笑了,我同雪祈妹妹一样,仍旧处在进化阶段,我们还要学的远远不止我们已知的。”
“是的,俗话说学无止境,你能明白,说明你距离完全人性又更近了一步,”老者笑着说道,“我并不担心你所说的事情发生……不论是恋爱,还是失去爱,对于雪祈来讲,都是必不可少的经历……”
“可貌似有人想让她缺少。”虚妄冷不防的打断老者的话。
“难道是千田?”老者微微蹙眉。
“欸~就在刚才,千田小姐向夫人提出的接手请求已经批准,命我和“天狗”负责监察。”
“呵呵~如此大动干戈,想必是担心月田雏雨可能从中插手的缘故吧……或者说,已经插手了……”
“是的,根据初步的评估,雪祈似乎接受过思维拷问,组织的情报,应该大部分都透露给月田雏雨了。”
“所以你们打算除掉雪祈吗?”
“夫人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说给予惩罚,驱逐出组织,执行全权交由千田女士处理,我们来辅佐。”
“特地来告诉我这些,你是怕我出手阻止,对吧?”
“万分抱歉……”
老者没有回答,一尘不变慈祥的笑容,目光始终注视着雪祈和有马的身影。
此时的雪祈正惦着脚尖,抚摸泪眼汪汪的有马的头,把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搓成了一团蓬松的乱麻,嘴角自然而然的挂起了甜美的微笑。
看来某种人性,某种情感,在雪祈的菁华浮梦里,这一刻,懵懂的心智逐渐从萌芽演变为明晰。
仅仅两天,作为影子而诞生的她,在这条向着完全同化的道路上行走的速度,恐怕,是所有影子都无法比拟的。
倘若我的预料不错,雪祈拥有的完全同化可能性,将会达到史无前例的80%,颠覆众多持有影子并非人类观念的人。
也正因如此,组织里才会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你。
不过,真亏夫人能够抗住那些家伙的施压,容许你活到现在啊……
命运呐,本就如此愚弄,先让你爬上顶端,再把你推入深渊,享受着从希望到绝望的愉悦。
反抗与否,只能看你自己了……雪祈。
“嘛,既然是夫人的命令,老朽自然会遵循,”说完,老者双手背到身后,挎好渔具袋,转身拍了拍虚妄的肩膀,轻声低语道,“那么,作为雪祈亲哥哥的你,又该怎么做呢……”
虚妄目送着老者的离开,灰暗的眼眸闪烁着冷若冰霜的幽光,挪向雪祈和有马的方向。
当他看到雪祈用纸巾为有马拭去眼泪时,嘴角扬起的那抹恬淡的微笑,顿感一阵莫名的烦躁。
脑海中反复思考回味着老者的话语,不禁呢喃。
“我该怎么做……吗……”
当雪祈无意间望向虚妄的位置时,那里除了一摊堆起的枯叶以外,就只剩下几点早已干枯的水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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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