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一个问题，赫蕾米娅——为什么妟梦诗要为我、为人类做这么多？明明曾经的我，从未要求过她。”
“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是么？”赫蕾米娅放下手里的红茶茶杯，索然无味的语调，用手理着披在肩胛上的长发，缓缓苏了一口热气，“当然是因为“爱”呀，全世界最神奇，最无逻辑的情感，她想知道，想拥有，所以她选择爱上你啊，即使她不知道爱为何物。”
“所以依葫芦画瓢，效仿老姐的行为和性格……她似乎有着洞悉人内心的能力，这对她来说不难……可我并不记得做出值得她“爱”上的她事情？”
““爱”这种东西很奇妙，尽管是熟知人类的智者，纯血妖影米可儿也未必了解，别说仍旧处在学习状态的妟梦诗了，就算那份情感是扭曲的，遭受曲解的，她同样会毫无抵触的欣然接受。”
“过去的我显然是有先见之明，通过某种方式提前预见了这种事情的发生，所以才会把这份记忆托付给我，希望我去阻止她。”
“这是你必须去赎的罪，如果你当初没有跟她有过深的交谈，也不会有如今的糟糕状况——契约者保护法案，影子少女育成法，契约书，这些东西不都是你当时灌输给她的想法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履行契约内容，做一个始终对你有用的影子，践行你的愿望。”赫蕾米娅清晰冷冽的声音，响彻整座黑暗空间。看似平静，却狠狠地触及到妟珣的内心。
回想起初见时的画面，过去的自己，那副谈到感兴趣话题上的眉飞色舞，心无旁骛地模样。试曾想，当年聪明绝顶，尚未脱发的我，既然都能通过作弊般的推测，预知到未来，难道就没有意识到这些吗？
过去的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妟梦诗是位列一的身份。不如说，正因为深知妟梦诗是位列一，才会在那时挺身而出，主动想方设法的拉进关系。
目的大概是想扩大战力。过去的我恐怕早就预感到，柏林攻防战，联合国必定会要求所有契约者前去守卫，作为最后的攻坚力量，做所谓的殊死一搏，替巴比伦空中庭院的生产争取充裕时间。徒劳的垂死挣扎。
过去的我只能出此下策，打算借助根本就不存在的契约，约束住处于学习状态的妟梦诗，从而打赢柏林攻坚战。事实证明，这点他办到了。妟梦诗手刃掉两只位列前二十的纯血妖影，极大程度的挫败了众神的锐气。
如果说，偶然瞥见神明的光辉，深陷堕落危机，也是某种不可告人的计划一部分的话，未免太过于细思极恐了吧。念到此处，妟珣没由得打着寒颤。
无条件的把一切托付给未来的自己，给予百分之百的信任，也许是源于极端的自我主义性格吧。真没想到，竟然每一步都算的天衣无缝，过去的我是怪物吧……
慢着……像是意识到相当不得了的事实，妟珣的瞳孔顿时极速放大，四肢百骸惊恐地战栗着。有那么一瞬间，妟珣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伫立眼前，乜斜着脑袋，嘴角挂着一丝讥诮的笑意。妟珣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那句“过了此处便是空蒙之谷，过了此处便是天堂之路”，宛如魔咒般萦绕的话语。
赫蕾米娅无言地斟满茶杯，颇有闲情逸致的观赏着妟珣捂住嘴巴，痛苦地蹲在地上，眼瞳中满是惊恐。
“人类真正值得敬畏的，不仅仅是未知的事物而已，还有另一面的自己。”赫蕾米娅若无其事的呢喃着，轻吮杯中热气腾腾的红茶，神情惬意悠然。
“全部……都是你一手策划好的吗……？”妟珣一脸茫然地抬起头，仰望着自己的双眸。
啊，没错，什么狗屁天资聪慧，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个无药可救的疯子，彻头彻尾的大反派，窥窃命运剧本的混蛋家伙，妄图将世界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神经病。
需要阻止的，不是妟梦诗，也不是众神，而是过去的我……这是一场自编自导的戏剧，所有人的都是棋子。过去的我，了解妟梦诗的想法，了解她的性格，黑潮圣战注定会到来，天阶十二使注定会诞生，契约者同样注定会赢得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
大家都按着各自的剧本行走着，从未存在偶然，只有千丝万缕连接着的必然。过去的我，是游走于这之外的主角，他是一个冷漠且风趣的观察者，端着咖啡，永远坐在我们的视角盲区，观赏着这场精心编排的表演。
“过去的你，的确是个疯子，”这时，早已死去的主神利贝克斯赫然走出黑暗，来到妟珣的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沧桑的声线，显得格外成熟稳重，“但不得不承认，过去的你，是我这辈子碰到过的，最难缠、最恐怖至极的人类。”
“好久不见了，主神大人。”赫蕾米娅毕恭毕敬地欠身。仅此而已。
“的确好久不见呐，看到你依旧这么精神，我倍感欣慰，赫蕾米娅——撤离北京防线的前一夜，过去的你，找到我，说是想跟我做比交易，代价是要求我保管一把钥匙，在未来时机成熟后，再交还，反之，他会在柏林攻坚战役中击败影兽大军的进攻。”
“起初我半信半疑，但事实证明，他办到了。随着妟梦诗介入战场，黑潮圣战的烽火狼烟被点燃，由她组织的天阶十二使锐不可当，数月内，横扫所有影兽大军，分批横跨太平洋和印度洋，陆续收复沦陷的失地，形成前后包夹的局势。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带着残余的影兽大军和旗下所有的妖影，及纯血妖影固守现在的北京空洞，抵御天阶十二使如汹涌潮水般，樯倾楫摧的攻势。”
说着，利贝克斯挥手切换黑暗空间，来到黑潮圣战最后的战场，北京防线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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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压压的滚滚乌云，盘踞北京上空，肆意咆哮着。天阶十二使齐聚四方，跃跃欲试。那是一场堪称史诗级别的战争，长达三天的昏天黑日，彼此满腔的愤恨于电光火石间迸发，在荒芜狼藉的战场废墟上砰然四射。
无数妖影从天空中陨落，无数契约者跪倒在纯血妖影的威压面前。但优势却始终处在人类手中。随着天阶十二使的活跃，拥有位列的纯血妖影在密如暴雨般的攻击下，纷纷坠落地面，血流成河。
不分昼夜的战争一直持续到潜伏在主神利贝克斯身边的米可儿，公然背叛。她趁其不备，挖出了利贝克斯的神眼，隔断了主神与妖影、纯血妖影们的精神连接，迫使它们向作为位列一的妟梦诗俯首称臣。
最终，妟梦诗提着羽翼之剑，用另一只手中的长矛贯穿利贝克斯的心脏，利刃斩下了他的头骸，黑潮圣战就此结束。
当众神的光辉撕破黑潮的帷幕，笼罩妟梦诗的身影，来自遥远世界，庄严的宣告声响起。她将作为下一任主神继承哥哥利贝克斯的位置时，妟梦诗愣怔住了。
“那是源自我们的世界，从古传承的不可逆法则，亲王斩杀旧王，她将被众神拥立为新王，失去全部的自由，变成和我一样的傀儡，仍由摆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妟珣。”
“意味着……她无法再继续履行契约内容，毕竟留给她的时间本身就不多了。”
“是的，但她仍天真的不忘作为人类的你，给予的温暖和善良，她坚信知恩图报，渴求自由自在的生活，相信人类会像过去的你所构想的那般去做，由此，她不惜牺牲幸存的妖影和影兽大军，以血肉之躯构筑高耸黑门，驱散黑潮，赐予人类阳光和生存的权利。”
“随后，则是原罪机关的设立，契约的出现，天阶十二使于边缘之塔正式举行仪式，契约者保护法案经历数年的争执最终决定施行，剩下的就只有影子少女育成法的实现，可她的时日所剩无几。”
“那个圣诞节……”妟珣神情恍然，下意识地念叨出这几个字。
“啊……那个圣诞节的傍晚，妟梦诗回到众神身旁的最后时刻，她选择了给予你重生，试图让失去所有力量的你，重回当初，完成彼此的祈愿。为此，她把你弄晕后，带到了距离家不远处的教堂内，对你的身体和记忆进行了改造，将赫蕾米娅和洞察神父之眼植入你的体内。”
说着，利贝克斯没由得瞥了眼，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样子的赫蕾米娅，叹了口气。
“你的姐姐，妟轩颖发现这事儿之后，第一时间赶到教堂，开枪自以为杀掉了不做任何反抗的妟梦诗，殊不知她只是碰巧被众神召回消失了而已，当然，保险起见，妟梦诗在临走之前，对妟轩颖施加了她的固有能力——思维诱导，才安然离开。”
“那她是怎么回来的……？”
“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跟你说，”利贝克斯顿了顿，“妟梦诗的强大完全超出众神的可控性，经过数年的尝试，依旧拿她毫无办法，只能把她束缚起来，但这并不影响她观察世界。本以为一切都按照她所想的发展，然而事实，却令她大失所望……还记得雪祈的神祈吗？妟梦诗恰巧钻了众神疏忽的空子，带着愤怒与怨恨，重临世间。”
“人类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失望，她迫切地想让人类认清现实，哪怕牺牲掉忠诚的信徒圣天子，也要把最后的机会抛给人类……”
妟珣紧握双拳。孰对孰错，难以启齿。这是过去的我跟自己玩的一场游戏，一场相当过分的游戏……而我现在，必须得想办法赢过他才行。
“稍稍让我……一个人静静，拜托了。”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