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塔主控室方面，妟珣总算是几经周转，来到了高塔的另一端。此刻，汐子正一边耐心等待着，一边翻看着从走廊拐角处的报刊里，拿到的报纸，饶有兴致的玩着上面的填字游戏。
幽暗的室内，只有汐子一人躺在座椅上，蹬掉高跟鞋，悠闲地翘着顷长的双腿，与身后那堆被利刃肢解的机械守卫残骸，形成了鲜明的错位感。旁边的桌面上还摆放着一杯咖啡，神情怡然，颇似周末放假的女上班族，惬意地享受着星巴克精心挑选的下午茶套餐，毫无身处险境的紧迫感。
妟珣像是早已料到汐子会选择玩填字游戏来打发等待时间，过来的途中还不忘取走近几期的报纸。绕过堆积如山的废铁堆，妟珣一副司空见惯的淡然表情，用手里的报纸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填字游戏的答案和这周的新报纸。”
“唔，谢啦，”汐子满心欢喜地接过，也不去追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玩填字游戏的，只是看到妟珣头缠绷带，颇似古埃及木乃伊的样子时，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噗哈哈哈，喂喂，我说组长，今天是万圣节吗？”
“拜法莉雅所赐——计划万无一失对吧？”
“小白兔临走前让我转达你，“英国空洞归你了，组长”。”
妟珣略略颔首，顺手端起桌面上那杯微凉的咖啡，稍稍抿了一口，涩涩的苦味还未扩散开来，便匆匆去到主控面板前。
片刻的调试，妟珣的眼前，一名身穿淡蓝色连衣裙的少女随着全息投影的启动，柔美的身姿逐渐显现，乌黑发亮的秀发漂浮铺散，犹如从睡梦中唤醒，少女细长的睫毛微微扑动，睡意朦胧的睁开双眼。
“下午好，组长，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看见妟珣的下一秒，少女立刻收敛起懒散的神情，如同训练有素的军人，不加丝毫的懈怠，毕恭毕敬地欠身，露出温和的笑容。
“下午好，安雅，身体状态如何？”妟珣同样不失礼貌地微笑着，问道。
“没问题，谢谢您的关心。”
“那就好，对英国空洞网络的接管进展的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我以遵从您的指示，配合妍桐小姐攻克联合国系统的防火墙，整座英国空洞的网络已尽在掌控，正等待您的进一步命令。”
“很好，现在发布灾害预警通知，要求所有人呆在家里，千万不能到街上，同时，紧急关停各大机场、港口，禁止任何人乘坐飞机和客轮离开英国空洞，先把伤亡降到最低。”
念到此处，乔安雅的身边浮现出数块投影面板，开始着手操作。
“灾害通告以发出，所有离开英国空洞的方式以关闭，执行驻英国空洞联合国安全总局，秘密防卫档案，编号–001企划“全境封锁”启动。”
“全境封锁企划？”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下一秒，桌面上的咖啡杯连同房间微微震颤。妟珣紧紧眉头，抬头望着眼前英国空洞的全息投影地域图，港口，机场，交通要道陆续凉起红光，紧接着包裹着整座英国空洞的黑门，位于海岸线的地方，高达40米的沉重金属巨墙陆续拔地而起，整座伦敦城随即化作密不透风的海上囚笼，与世隔绝。
“安全局还真是弄了一堆不得了的东西呢……这可不是什么游戏。”
“那是什么啊，组长？”汐子放下手中的报纸，神情诧异的盯着荧幕中，那些高耸森然的金属墙壁，没由得惊叹。
“大概是那群异想天开的家伙，担心哪天黑门倒塌，再次面临影兽大军卷土重来，而建造的防御工事，借此来掩耳盗铃，图个心安罢了，”妟珣苦笑着，耸耸肩，“不过也好，省的出现非法离境……当然，目前这个状况得能出现才行啊。”
主荧幕展示着英国空洞的高空视图，由茧蛹迸射的紫色幽光络绎不绝，左上角的幸存人数正疯狂递减。照目前的趋势进行下去的话，不到半个小时，整座伦敦城，乃至整个英国空洞，都将陷入一片死寂。
除了打败妟梦诗以外，妟珣已经找不到别的办法，来阻止这场盛大的献祭。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汐子凝视着妟珣孤傲的背影，索性问道。
“首肯，我有着同千叶美汐子小姐一样的疑惑。”
妟珣沉思着，期盼能从千丝万缕中搜寻到除此之外，另一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式，避免这场纷争的恶化。眼瞅着时间所剩无几，等到双方真的短兵相接起来，根本不可能留给自己考虑的时间。
届时只能鱼死网破了吗……神明之间的战斗，往往是至死方休，注定会有一方全灭，而对于妟珣来说，不论哪一方落败，也终究是个悲伤的结局。
如今，众神们蹲在未知的云之彼端虎视眈眈，妟梦诗则稳坐黑门之巅，俾倪整座沐浴神坻光芒的卑微之城，身旁围聚着位列纯血妖影和天阶十二使。那些首屈一指的强者追随着她的意志，昔日拯救世界的勇者们，此刻却化身为魔王，站在人类的对立面，向着全世界宣告审判的降临。
真是天大的讽刺啊。妟珣低声沉吟着，自己的处境何尝不像这间黯淡无光的主控室呢？微弱的光亮代表仅存的希望，本想竭尽所能的发光，却发现眼前的黑暗是如此的深不可测，空留注定失败的选项，一边嗤笑着你的卑微无力，一边催促你快点决定，犹如野猿的长嗥，令人无故生厌……
“组长，分析当前状况，我建议启动“第七号”行动计划。”乔安雅冷不防的提醒道。
““第七号”行动计划？那是什么？”
汐子趴在栏杆上，一脸好奇的望着乔安雅，渴求得知答案。
“原谅我，汐子小姐，明明是我提出的建议，而我却没有相应的权限浏览，这份密封的计划只有组长拥有阅览权……”
“别说了，安雅，”妟珣淡淡的打断道，“汐子，拜托你让我单独待会，能请你帮忙一下护卫吗？”
“有些事情不希望我听到吗……？”
“拜托你了。”
没有回旋的余地。汐子能清楚的感受到妟珣话语中蕴含的意思，只好无可奈何地摊摊手，提起放在座椅旁的太刀，知趣的离开主控室。
待金属感应门关上，妟珣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接着略带责备的眼神，凝视乔安雅。
“我……我不是故意的，组长。”
“我知道你是出自好心提醒，但这份企划的存在，知情者只有我俩而已……从现在开始，我要你守口如瓶，这之后的每一句话，你所看到的每一个字，都必须深深埋藏在你的心里，明白吗？”
“明白了，组长，事件结束后，我会自行对这段时间内的记忆储存进行格式化。”
“这样最好不过，那么趁现在起封吧，“第七号”计划文件。”妟珣挪来一把靠背椅，面如死灰地盯着乔安雅的手中，依稀浮现的密封袋，上面签署着他本人的名字，以及文档创建时间，也就是黑潮圣战时期……
妟珣单手撑着脑袋，右倾着身子，残破的镜片映照着解码进度条缓缓增长着。这份文档是过去的自己，馈赠的礼物之一，存放在藏于书柜中的U盘里，妟珣找到后，也就顺手把它拷贝给乔安雅作为最高级别文档封存，以备不时之需。
“解码完成——”
随着乔安雅机械的声音响起，一张用钢笔流利书写的草纸图片，赫然出现。妟珣的面色顿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下意识地推了推镜框。镜片反射着屏幕的荧光，看不清他的眼神流露，但能感觉周遭的氛围，顷刻间凝重起来。
“这些……”乔安雅咽了口唾沫，有些难以启齿，“这些都是真的吗？太可怕了。”
“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还真是安排的明明白白呢……”
像是没有听到，妟珣完全沉浸在一种自我悲伤的状态中，不停地咯咯直笑，依扶着控制面板，勉强站起身。这张草纸上书写的东西，虽然早有预感，但震撼程度，远远超出妟珣的预期。简直就像一个剧本，第一眼看到时，仿佛之后的所有事物都不得不以此为准则，按部就班的行动。因为这是迄今为止，唯一可行的办法，也是最残忍的结局。
“保全己方，歼灭敌人，真是不留情面呢，如果依照着这份草纸里的内容来安排的话，不论是天阶十二使，还是位列纯血妖影，根本够不成威胁，妟梦诗也将跌落神坛，同时，姐姐会为她的所作所为，而付出应有的代价——带着全部的罪责与真相，就像当年主神利贝克斯一样，尘归尘，土归土……”
“世界不会记起神明，不会记起这场堪称末日的灾难，人们会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把罪孽归咎于死掉的姐姐身上，心中再次铭记那些因拯救世界，而英勇奋起，奉献生命的天阶十二使们，以及身为最后的终焉末裔的自己……”
砰——妟珣猛然砸碎控制面板，不顾拳头因玻璃而划伤，鲜血淋漓，混杂着酸楚的眼泪，一点一滴的滴落地面。妟珣抓狂似得摘下眼镜，徒手碾碎，接着又一脚踹翻靠椅，仰头嘶吼着，哪怕嗓子变得沙哑，喉咙吼出血，胸膛犹如即将撕裂般阵痛。
乔安雅不知所言，一脸茫然地望着妟珣几近疯癫的模样。一会儿放声狂笑，一会儿咬牙切齿，宛如一只被愤怒冲昏头脑，丧失理智的野兽，眼泪源源不断地溢出眼眶。
“然后一切都会步上正轨？然后任由时间淡化人们鲜活的记忆？开什么玩笑啊！混蛋！你把老姐当替死鬼吗？！你TM脸呢？凭什么让老姐为你的煞笔游戏买单？！亏你想的出来这种让人作恶的东西，你丫的还是人吗！”
“听着，人渣，我们是契约者，他们人类，我们即是他们，所以我现在清楚的告诉你，老子现在决定陪你玩，让你输得心服口服，然后带着你一起下地狱！”
凝视着头顶的黑暗，妟珣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地，尽管深知曾经的自己根本不会回应，但有些话，憋在嘴边久了，总得说出来才行啊，不能总任人摆布不是么……
“组长，您没事吧？”
片刻的静默，乔安雅总算是鼓起勇气，满脸焦虑的凑近询问道。
“我没事，”妟珣低垂着头，无力地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太担心，“销毁这份方案，然后认真记录下我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懂吗？”
“了解，请讲。”
“讲之前，我得先处理一下那边偷听的家伙——”说着，妟珣犀利的目光，犹如一支锐利的箭镞，笔直飞向左侧的角落，“无孔不入，您果然名不虚传呢，汉尼拔先生。”
“呀嘞呀嘞，既然被妟酱您察觉了，那我也就不躲躲藏藏了。”扯着阴阳怪气的声调，一位身着骚气的紫色晚礼服，浓妆艳抹的男人，一边摁着礼帽，一边滑着诡异的太空步，缓缓渡出阴影。
“刚刚的草纸内容你也应该窥视到了，有什么说的吗？”妟珣依墙而坐，旋即，撩起额前凌乱的刘海，露出判若狮子般极具威慑力的眼神。似乎并不想跟他拐弯抹角，何况他那声音听的自己毛骨悚然。
“眼神很不错呦，妟酱~真叫我欲罢不能呢~”
汉尼拔摘下礼帽，侧着身子冲根本不想搭理他的妟珣抛去一个媚眼，得到的则是一发秘银子弹，与他的脑袋交臂而过。
“下一发我可不会打空。”
“莫~妟酱还真是无情呢，不过我喜欢~嘿嘿，别开枪别开枪，我不正要说嘛~”看到妟珣微微挪动枪口，指向眉心时，汉尼拔干嘛笑着谈起妟珣感兴趣的事情，“我呢，打算给妟酱您一个建议呦~”
“有话快说。”
“照着做就行了……”汉尼拔顿了顿，“当然，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我希望妟酱你知道，这也是你姐姐的最后意愿。”
“嗯，这我大概也猜到了。”
“妟长官蛰伏这么多年，一直与思维诱导做着抗争，受尽屈辱，只为等待终结掉这一切的时刻来临——这份草纸所撰写的结局，其实也是妟长官的真实想法，我希望妟酱您能尊重且成全她的意愿，不要让她这么多年的蛰伏，付诸东流，不得回报……”
“你该说的都说完了吗？”妟珣冷冷的打断，转而朝向乔安雅说道，“安雅，临摹“第七号”文件前半段，整理到二号密封文件中去，然后发送给各组组员。”
“遵命，请问组长是打算开始“清理门户”了吗？”
“清理门户？”像是听到新的概念词，思忖片刻，汉尼拔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刚想遁形逃离，不料妟珣早已先于一步，来到他的身后，双手托住了他的脸颊。
“开始执行吧，清理门户，先从你开始……”汉尼拔的眼瞳因惊恐倏然放大，妟珣的双手宛如死神捧起将死之人的脸庞，端倪着他临终前的最后神情，决断他是否升入天堂，还是堕入地狱。而汉尼拔先生，无疑是后者。
淌过汉尼拔冰凉的尸体和血泊，妟珣掏出手帕，擦拭着弄脏的双手。黑暗中，失去眼镜的封印，洞察神眼焕发着冥火般的异彩，映衬着妟珣那张苍白的脸颊，显得格外诡谲。
“这样真的好吗……组长……”透过门缝，亲眼目睹全程的汐子，没由得垂下眼帘，寓意深长的叹息道。
“那些逆我们的，通通杀掉就好了——我总算明白了，如今的世界，需要的不是英雄或者救世主，而是一个疯子，一个魔王，恰巧我正适合担任这样的角色，不是么？”
说完，妟珣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眼镜，拂去灰尘，重新戴好，接着习惯性地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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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