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出于愧疚与自责，目光交汇的下一秒，灯影便撇过头，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毕竟当初误会了妟珣的本意，不仅没有帮到什么忙，还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明明那种情况，最应该待在他身旁是我才对。
深陷绝望的黑暗洞窟，看不到丝毫光明的痛苦，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如果设身处地的去好好思考，而不是擅自主观臆断，隐匿行踪地悄然离开，拥有这份强大的力量我，或许正是妟珣所缺失的，能够提前避免这场危机发生的关键点吧。
灯影越想越觉得无地自容。啊，好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一想到自己和妟珣待在一起，总能配合默契的化解任何事件，可偏偏这次，我辜负了他的期望……怎么办啊，得好好道歉，不行，妟珣肯定相当生气，光是道歉的话，恐怕无济于事，必须做点更加实质性的……
像是忽然想到某些不可言喻的事情，灯影没由得捂着滚烫的双颊，一脸羞赫的模样，如同猫眼般硕大的眼睛从刚刚开始，就不停地在咕噜打转。
诶？我这是怎么了？心跳得好快，冷静点呐灯影！还有大堆麻烦的事情等着我和妟珣处理，现在可不是想那种事情的时候呀！况且，若是被妟珣知道了，我会……唔嗯！那种事情，怎么可能让他知道啊！
“我说……灯影？”
直到妟珣略带试探性，却又无比亲和的话语声音传入灯影的耳中，她才后知后觉的，从自我思想中缓过神来，敏锐的听觉隐约捕捉到滑索下坠的响动，索性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妟珣那张熟悉的清瘦脸庞和挂在鼻梁上，镜片破碎的平光眼镜，温润的黑色眼眸泛起光泽，不知是光线的原因，还是擒住眼泪的潋滟，满身灰尘的制服，混杂着斑驳的血迹，裤腿和衣袖磨损撕扯的不成样子，说成衣衫褴褛似乎也不足为过。他的身后，则是面无表情的千叶美汐子，近似前世纪时期里的日本武士一般，庄严肃穆。
灯影泫然欲泣的转身，默默地背对着妟珣，本想开口说点什么，可言语挂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到底还是轻咬着唇瓣，踌躇不前。
“不说话也没关系，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很欣慰了——能让我碰一下你吗？”说着，妟珣尽可能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纵使眼前伫立的是灯影没错，但她那副恍若大天使长乌里耶尔的神圣外表，与身俱来的威仪，令人望而生畏。
触碰未知与信仰中的神秘事物时，理应抱着的敬畏态度，并付出相应的代价来达成。妟珣咽了口唾沫，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呼吸愈发的困难，宛如身处前世纪的珠穆朗玛峰之巅，稀薄的空气很难维持人类肺部的正常运转，且这种感觉仍在加剧。
仅仅是无意识地领域威压，在妟珣踏入的刹那，一种想要俯首称臣的恐惧感油然而生。随着彼此距离的缩短，妟珣渐渐感受不到双腿的知觉。光是潜意识的领域就弄得够呛，真不知道记忆中的自己是如何做到，孤身一人面对数十字位列纯血妖影的。
妟珣苦笑着摇摇手，示意身后的汐子不用担心，没必要去提醒。
没有回应，尽管灯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身领域对妟珣的影响，但还是自觉的收拢羽翼，把头埋得很低，银灰色秀发遮挡住羞涩的脸颊，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妙龄少女，因为心跳的缘故，害怕埋藏心底的真意外露，而感到惴惴不安。
瞳孔中的鎏金色淡化黯然，恢复原有的赤红，覆盖全身的古铜色青鳞层层剥落，掩盖其下的则是如同陶瓷般光滑的肌肤，泛着些许的粉嫩，缠裹身体的华美云裳转化为平日里穿的那套灰黑色哥特风的洛丽塔裙装。
纯血妖影的模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灯影身上退化，领域强度的骤减使妟珣得到了充分的喘息，那感觉好比从百米高空瞬间跌至地面，嘴角没由地浮现出一丝疲惫的微笑。
啊，不论灯影变成什么样，她始终都是自己的影子，哪怕契约的存在虚无缥缈，但铭刻在心底的那份信赖和羁绊确是绝对的吧。
念到此处，妟珣对着灯影弯下身凑过来，动作幅度尽可能小地搂抱她。娇小柔弱的身躯，微卷的银发零零散散地从肩头滑落，抚摸着妟珣的脸颊，熟悉的薰衣草香味撩动着鼻翼，仿佛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个阳光赫熠的早晨，你恬静自然的从睡床上醒来，鸭子坐在我身上，一边睡眼朦胧的打着哈欠，一边和我开着不着边际的玩笑，轻飘飘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小傻瓜……你知道你的擅自行动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吗？”妟珣抽了抽鼻子，稍稍松开灯影，好让她转过身看着自己。
“对不起……”灯影轻启樱唇，含在眼中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深藏心底内疚与自责如潮水般倾涌。即使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的怪物，也终究逃不过悲伤的束缚啊。
妟珣抚摸着灯影的头，任由她扑进自己的怀中，眼泪打湿衣衫，嘶哑的哭泣声，混杂着凛冽的寒风呼啸，孤寂的飘荡在满目坍塌的废墟上空。
“好啦好啦，不是约好的，不准说对不起的吗？”妟珣拍了拍灯影的后背，指尖碰到颈椎的位置传来硬物触感。那是一溜光滑的青色鳞片，沿着脊柱绵密的覆盖，方便鳞甲能够她第一时间蔓延全身，进入战斗状态。
“对不起……妟珣，对不起……”灯影抽噎着，把脸深深地埋进妟珣胸怀中。
“怎么还说对不起啊，别哭啦，灯影那么可爱，哭就变丑了，”妟珣无可奈何的苦笑着，接过汐子递来的手帕，轻轻擦拭灯影脸颊上的泪痕，接着用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蛋，“既然回来了，就别再一声不吭的离开了，懂吗？”
“嗯，妟珣不会抛弃灯影的，对吗？”
“当然不会，你是我的影子，从今以后一直都是，不管你变成什么，我都不会抛弃你。”
话虽如此，灯影竟然是传说中的灭世纯血妖影——位列二，这个让人胆战心惊的事实，妟珣难免心有余悸。首先是不可控性，其次则是纯血妖影的傲慢本性，妟珣可没把握拴住它，除了彼此间若有若无的契约，这根微不足道的绳子以外，妟珣束手无策，只能暗自祈祷灯影不会像慕瑶那样，在关键时刻，倒戈相向吧。
“现在还不是伤感的时候，”妟珣郑重其事地摁住她的双肩，热切的眼神令灯影羞怯地垂下头，而此刻的妟珣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灯影潜藏心底的真意，注意力全然放在了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上面，“听着，灯影，还记得几个月前，我在飞往英国空洞的客机上跟你说的，有关复活赫蕾米娅的事儿吗？”
“欸？啊，嗯，记得，你是打算把程流月当做宿主。”
“是没错，不过目前看来并不现实，原本制定的计划，也因为慕瑶叛变的缘故，成为一纸空泛，现在看来只能依靠她了……”
念到此处，灯影顺着妟珣的目光，挪向静静趟在地上，早已失去温度和生命体征的诺诗岚，随即，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你不会打算……她可是人类身躯啊！不可能承受住赫蕾米娅的力量，契约者还有可能，毕竟身体机能优于普通人……”
“不过她的身体应该可以办到——”
妟珣一边若有所思的呢喃着，一边起身走到诺诗岚的身旁，神情黯然地蹲下身，稍有犹豫地捻开遮盖的军服，一张美得白的脸颊，额前的八字刘海已然凌乱。明明很适合她的脸庞来着。若无骨的唇瓣泛着幽紫，妟珣握住她冰冷的左手，心中感慨万千。
虽然仅有一面之缘，但亲眼目睹一朵象征着清纯的爱恋与敦厚善良的蓝色妖姬，于纷飞的战火中娇艳的绽放，随后凄美的凋零，足以让身为旁观者，从头到尾看完的妟珣心生愧疚。和当初冷眼注视那个红发青年被机械守卫无情地贯穿胸膛一样，明明有能力去救助，却因为自我的利己，而选择放任如流。
这么多年的经历与改变，殊不知本质依旧恶劣，我果然是个无药可救的混蛋呢……
“她死之前，身体受到了神明基因的严重侵蚀，浑身的血液里没有一滴是干净，对于赫蕾米娅来说，岂不是完美的宿主吗？”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灯影惊愕地捂着嘴，诺诗岚身体的各项映照在她的脑海里。血液和心脏停滞，五脏六腑却奇迹般的没有坏死，反而完好无损的与神明基因同化，“简直就像一具——”
“完美的木偶，你是不是想说？”
“嗯，我很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
“具体的方法我并不清楚，大概……是阴差阳错，导致弑神装甲和她的身体完美的结合了吧，杀死意识的同时，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可惜神明基因本身不具备操纵身体的能力，契约者还好说，至少能变成暴戾的影兽，但普通人就不一样了。”妟珣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可怜的人类，纵使意识死去，身体却依旧好好的存活着，相必对她本人来说也是一种折磨吧……没有挽回的余地吗？”灯影盯着妟珣凛然的侧脸，淡淡的问道。
“也许吧，不过死者苏生是世界轮回的定律，箱庭事件已经是很好的教训了，我们不能重蹈乔汉斯博士的覆辙。”
如果罗斯特知道的话，又会怎么想呢。妟珣推了推镜框，默默的做好相应的觉悟。
“愿逝者安息吧，与其让她这样活着，倒不如为我们所用，起码死得其所一些……”
说完，妟珣抽出一柄折刀，用锋利的刀口划开手腕，使刀面沾满鲜血，嘴唇微微蠕动，一面吟诵着古老的赞歌，一面将刀刃高举头顶，随着胸膛内的鼓动越来越烈，犹如恶魔即将冲破千百万年的封印。妟珣的耳畔，顿时响起了狂欢的嘶吼，脑海中萦绕着那些，曾倒在赫蕾米娅手下，失去头骸的人的音容笑貌，五彩斑斓的万华镜占据妟珣的视野，一股强大的力量正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吾以主神之名，唤其真名——纯血妖影位列二十，赫蕾米娅，”妟珣缓缓合上双眸，深一口气，“您的外卖到了，赶紧给老子滚出来查收！！！”
不知为何，本应该是非常严肃的一幕，却莫名其妙的被妟珣一句脱线呐喊，搞得毫无氛围可言，甚至还有点想笑……
伴随着话语声，染血的折刀猛然刺入诺诗岚的胸膛，万道幽光于刹那间迸射，妟珣没由地虎躯一阵，恰似身体被掏空一般，力量顺利的转移到诺诗岚的体内。
片刻的等待，进入到诺诗岚身躯里的赫蕾米娅缓缓睁开修长的双眼，呆呆地凝望着灰蒙蒙地天空，无言的呼出一口热气，感受着体温的流动，切实的心跳，雪花落在脸颊上冰凉的触感，熟稔到陌生。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
“呦，赫蕾米娅，好久不见了，新身体感觉怎么样？”妟珣凑到苏生的赫蕾米娅跟前，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脸颊，饶有兴致的问道。
然后，得到回答则是一记毫不留情地锁喉。
“nmsl，你个假基督徒，TM的会不会说人话？转移就转移，念经就不说了，还尼玛**一刀，你脑子有病吧！”
“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赫蕾米娅，要死了要死了！！！”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