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比想象中小。
圆形空间,直径不超过十米,墙壁镶嵌着发光的月光石。中央没有棺椁,没有祭坛,只有……
一块石板。
一块约莫桌面大小、通体漆黑的石板,表面刻满了金色与银色交织的符文。那些符文不是静止的,而是在缓慢流动,像活着的血管网络。
而在石板正上方,悬浮着一具身体。
老皇帝路易-菲利克斯九世。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亚麻长袍,双眼紧闭,面色红润得不像死者,更像是沉睡。但最诡异的是——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透过皮肤,能清晰看到内部的结构:骨骼呈现结晶化的深蓝色,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液态的魔素,心脏位置……
没有心脏。
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的能量漩涡,漩涡中央镶嵌着一小块血玉碎片——与“血月契约浮雕”同源的材质。
“陛下……”莉亚走近,翡翠瞳孔中倒映出那诡异的景象,“他还……活着?”
“不。”德里克的声音发紧,“他在用自身生命力,维持某种平衡。”
圣痕之眼的视野里,老皇帝的身体正与石板产生着持续的能量交换。每过一秒,他的身体就透明一分,而石板上的金色符文就明亮一分。那些金色符文延伸出无数光丝,连接着石板底部——那里,密室的青石地板上,刻着整个西王国的矿脉分布图。
“他在用生命为代价,强行稳定矿脉。”德里克终于明白过来,“这就是‘契约’的代价——王室直系血脉必须定期献祭生命力,才能延缓封印崩溃。而老皇帝拒绝让亚瑟里安继承这个使命,所以……”
“所以他自己扛下来了。”莉亚轻声说。
她走到石板前,伸手触碰那些流动的符文。
指尖接触的瞬间,符文骤然亮起。不是攻击,而是……共鸣。她手腕的烙印疯狂发烫,绷带被金色光芒烧穿,露出下面完全神性化的皮肤——整条右臂此刻布满了发光的纹路,纹路末端延伸出细小的光须,自动与石板符文连接。
【记忆同步开始】
不是声音,不是画面,而是直接涌入意识的信息流。
她看到了三百年前的场景——
魔王艾尔拉托维亚(她/他)站在深渊之喉的封印核心前,手里握着刚刚刻好的契约石板。龙帝奥克西罗斯(德里克的前世)站在对面,暗金色瞳孔中满是决绝。
“陛下,契约已成。”龙帝说,“但封印需要持续的能量维持。若未来无人愿承担此责……”
“那就让命运选择。”魔王将石板一分为三,“一份给龙族后裔(龙帝之骨),一份给神性转世(魔王之骨),一份给……未来的守护者(王室石板)。当三方齐聚时,封印可重启,亦可彻底摧毁。”
他(她)顿了顿,补充道:“但守护者的代价最重——需以直系血脉的生命力为燃料。所以,石板必须交给真正愿意牺牲的人。”
画面切换。
三十年前,年轻的国王路易-菲利克斯九世,跪在同一块石板前。他身边站着血族公主伊莎贝拉——亚瑟里安的母亲。
“陛下,您真的决定了吗?”伊莎贝拉轻声问,“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您会逐渐失去生命力,最后……”
“总得有人承担。”年轻的国王微笑,“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或者孩子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背负这种命运。所以……就到我为止吧。”
他划破掌心,将血滴在石板上。
契约生效。
之后的三十年,他每年一次来到密室,献祭一部分生命力,维持矿脉稳定。直到三年前,他的小儿子查理发现了秘密——
【记忆画面:查理闯入密室】
“父亲!您疯了吗?!用王室血脉去填那个无底洞?!”年轻的查理脸色狰狞,“把石板给我!我能用炼金术找到替代方案,我们不需要血族,不需要这种愚蠢的牺牲——”
“查理。”老皇帝疲惫地说,“有些代价,无法用技术规避。这是王室的……责任。”
“责任?哈!”查理冷笑,“那为什么不让亚瑟里安那个杂种来承担?他有一半血族血脉,不是更合适吗?”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他承担。”老皇帝闭上眼睛,“他已经承受得够多了。”
查理盯着父亲看了很久,最后转身离开。
但从那天起,他开始暗中破坏——中断炼金术研究,切断密室的部分能量供应,加速老皇帝的生命力消耗。他要让父亲在绝望中屈服,交出石板,同意用“净化仪式”剥离亚瑟里安的血族血脉,彻底断绝契约。
而老皇帝,至死没有屈服。
【记忆同步结束】
莉亚猛地抽回手,踉跄后退,被德里克扶住。
她脸色苍白,翡翠瞳孔中金色的光晕尚未完全消退。刚才那三十年的记忆洪流,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个陌生人的牺牲。
“陛下他……”她声音发颤,“一直在保护殿下。”
德里克沉默地点头。他看向石板,那些流动的符文此刻组成了清晰的文字——不是神代文,也不是龙语,而是最普通的西王国通用语,像是老皇帝特意留下的:
【致后来者:】
【若你读到这段文字,说明我已无力维持。】
【契约石板记载着封印深渊之喉的全部真相,但核心条款只有一条:】
【‘三方钥匙必须自愿献祭,否则仪式必将失败,引发封印彻底崩溃。’】
【查理试图用强制手段剥离亚瑟里安的血脉,那会导致仪式失败。】
【唯一的方法是——让三方自愿选择。】
【但自愿,往往意味着牺牲。】
【我将石板托付给你。选择权,也交给你。】
【——路易-菲利克斯九世,于生命最后时刻】
文字下方,是石板拓本的制作方法——用神性血液涂抹石板表面,符文会自动转移到特制的羊皮纸上。
莉亚看向自己的右手。整条手臂的神性纹路尚未消退,金色光芒在昏暗密室中格外醒目。
“孤来。”她走向石板。
“莉亚。”德里克抓住她的手腕,“你的血已经流得够多了。”
“但这是唯一的方法。”莉亚认真地说,“而且陛下保护了殿下三十年,孤只是流点血,很划算。”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孤的血条很厚的,阿尔贝托爷爷说过,孤小时候从教堂屋顶摔下来,流了一地血,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
德里克:“……”
他最终松开了手。
莉亚将右手按在石板上。
金色血液从神性纹路中渗出,顺着符文沟槽流淌。所到之处,石板上的金银符文如活物般“剥离”,浮到半空,重组、排列,最终印入罗兰事先准备好的特制羊皮纸。
拓本制作的过程很慢。
每印入一个符文,莉亚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她能感觉到,这不是简单的血液流失,而是神性本质的暂时转移——就像把一部分“自己”刻进了拓本里。
当最后一个符文印完时,她腿一软,差点摔倒。
德里克及时扶住她:“够了。”
“唔姆……”莉亚靠在他身上,声音虚弱,“孤现在理解陛下为什么那么累了……这比连续吃十个草莓蛋糕还耗能量……”
德里克检查拓本。羊皮纸上,完整的契约条款清晰可见,除了已知的三方钥匙信息,还有一行之前被隐藏的文字:
【终极条款:若三方中任何一方在仪式中产生‘不愿牺牲’的念头,封印将反向激活,吞噬所有参与者。】
【此条款为防恶意利用,亦为……对自愿者的最后考验。】
密室突然震动。
不是来自内部,而是外部——沉重的撞击声从黑曜石门方向传来,伴随着罗兰侍卫长的怒吼:“你们不能进去!陛下有令——”
“滚开!”查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冰冷而疯狂,“父亲已经死了,现在这里我说了算!开门!”
撞击加剧。
门板上的血脉纹路开始闪烁,那是外部暴力破解的征兆。
“时间到了。”德里克收起拓本,抱起虚弱的莉亚,“走另一条路。”
“还有另一条路?”莉亚茫然。
德里克没回答,而是走到老皇帝悬浮的身体下方。那里,青石地板上的矿脉分布图中,皮尔顿伯爵领的位置,镶嵌着一小块发光的蓝盐结晶。
他踩上去。
结晶下沉,地板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螺旋阶梯。
“陛下……早就准备好了退路。”罗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越来越微弱,“他说……如果有人能拿到石板拓本,就说明……时代该改变了……”
最后一声撞击。
黑曜石门轰然破碎。
查理带着十余名禁卫军冲进来时,密室已空无一人。只有悬浮的老皇帝身体,以及石板上尚未完全干涸的金色血迹。
“追!”查理脸色铁青,“他们跑不远!封锁全城!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但当他转身时,眼角余光瞥见石板上,那些金色血迹正缓慢组成一行小字:
【查理,我的儿子。】
【你永远不懂,真正的力量来自守护,而非掌控。】
【——父亲绝笔】
查理僵在原地。
而此刻,地下密道中,德里克抱着莉亚在黑暗中疾行。怀里的少女呼吸微弱,但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羊皮纸拓本。
“德里克……”她小声说。
“嗯。”
“孤刚才……看到陛下对查理说的话了。”她顿了顿,“陛下其实……很爱他的儿子们吧?”
德里克沉默片刻,最终“嗯”了一声。
“那为什么……”莉亚的声音越来越轻,“会变成这样呢……”
她没有等到答案,就昏了过去。
金色神性纹路从她手臂上缓缓消退,但手腕的烙印深处,某个更古老的东西……正在苏醒。
密道尽头,隐约传来水流声。
那是通往香水河地下支流的出口。
而河面上,新都的钟楼敲响了午夜钟声。
国丧第一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