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托神父找到养女时，差点亲手掐死十三年前心软的自己——
莉亚正抓着那个银泉湖边的危险陌生人的左手，像在研究什么稀有古董般翻来覆去地看：“为什么你的掌纹像被猫抓过的羊毛毯？”
德里克沉默了三秒才回答：“这是剑茧。”
银发少女不为所动，又指着另一道狰狞的疤痕问：“那这条红红的沟壑呢？”
“三天前割裂教廷追兵喉咙时留下的血槽。”
“喔……”莉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可以拌沙拉吗？”
德里克诞生十九年来首次遭遇思维停摆。更不可思议的是，当发现对方偷偷用自己斗篷边缘擦鱼鳞时，他引以为傲的杀意居然输给了某种……类似饱食后的困倦感。
——那是诅咒被安抚后产生的虚假安宁。
夜风捎来烤鱼的焦香，莉亚突然把串烧怼进他面前：“你身上有跟我一样的味道。”
沾满香料的鱼尾扫过他的鼻尖，德里克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轰鸣。少女的指尖穿过破旧斗篷的缝隙，精准按住他心脏位置：
“这里，在说‘饿死了饿死了’。”
阿尔贝托手里的《光明圣典》哗啦啦自燃起来。
老神父终于在月光下看清——
德里克骤缩的瞳孔根本不是人类应有的浑圆，而是冷血动物般的竖线。那条被少女摩挲的狰狞疤痕下，暗金色的鳞片正在月光中若隐若现。
“……龙族。”阿尔贝托嘶声说。
德里克猛地抽回手。
但莉亚比他更快。她抓住他的手腕，翡翠色瞳孔在月光下闪烁着……金色的纹路。
“你也有鳞片呀。”她歪头，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面包上的芝麻，“孤以前认识一个人，他也有鳞片。暗金色的，在月光下会发光。”
德里克僵住了。
心脏处，“永恒饥饿”的剧痛突然爆发。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猛烈。就像……就像有什么被封印的东西，正在因为这句话而苏醒。
“你说……什么？”
“孤说，孤认识一个人……”莉亚眨眨眼，左眼虹膜突然开始发烫，“他很高大，有两米多。肌肉像岩石一样硬，但笑起来的时候，龙鳞会收起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逐渐失焦。
“他总说……”少女无意识地摩挲着德里克手腕上的鳞片，喃喃自语，“‘汝乃吾之唯一，有资格与吾签订契约者’……”
轰——！
德里克的意识海炸开三百年前的碎片。
山巅。风雪。一个高大身影披着暗金色铠甲，手中的巨剑燃烧黑色火焰。
“奥克西罗斯。”那身影开口，声音低沉如深渊回响，“契约……就此作罢。”
心口撕裂般的剧痛。
德里克猛地后退，撞在身后的树干上。暗金色龙瞳在夜色中疯狂闪烁，喉咙里发出非人的低吼。
“爷爷……”莉亚转向阿尔贝托，眼神迷茫，“孤……头好疼。”
阿尔贝托冲上前，将养女护在身后。老神父的手在颤抖，但他还是举起燃烧的圣典，对准了那个……龙族混血。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阿尔贝托嘶声喝问，“你对莉亚做了什么？！”
德里克没有回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暗金色的鳞片正不受控制地浮现，从手腕蔓延到小臂。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永恒饥饿”的剧痛，和……某种被封印的记忆碎片。
“我……”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破碎的金属，“我不知道……”
莉亚从阿尔贝托身后探出头。
月光下，她的左眼虹膜里，金色的文字正在燃烧、重组。那是《意迁魂绯大章程记事》里的句子，是她昨晚梦见的话语。
而现在，在她看着德里克的时候，那些句子正自动浮现、翻译、变成她能理解的记忆。
“……奥克西罗斯。”她轻声说出这个名字。
德里克的瞳孔猛然收缩。
“你叫我什么？”
“奥克西罗斯。”莉亚重复，语气平静得诡异，“这是你的名字。对不对？”
沉默。
银泉湖畔，时间仿佛凝固。
阿尔贝托手中的圣典燃烧得更猛烈了，火光映出三人脸上复杂的表情——恐惧、迷茫、和某种……命中注定的预感。
“孩子，我们该走了。”阿尔贝托低声说，试图拉莉亚离开。
但莉亚站在原地。
她看着德里克，翡翠瞳孔里的金色纹路越来越亮。
“你来找孤，”她说，“是因为你很饿。而孤……”
她咬破自己的指尖。
一滴鲜红的血珠渗出，在月光下散发着神性的微光。
“孤是解药。”
德里克盯着那滴血。
十九年的逃亡，十九年的饥饿，十九年的诅咒折磨——在这一刻，全都指向这个结论。
“对。”他最终说，暗金色龙瞳里闪过一丝近乎绝望的渴望，“你是解药。而我……是需要解药的怪物。”
莉亚笑了。
那个笑容清澈、明亮、毫无杂质。
“那就喝吧。”她说，把流血的手指伸向他，“孤最讨厌别人饿肚子了。”
阿尔贝托想要阻止，但老神父的手停在半空。
因为他看见——
当德里克颤抖着低下头，含住莉亚手指的瞬间，月光下浮现出一圈古老的符文。那些符文从银泉湖面升起，在两人周围旋转、交织，组成一个完整的……
契约阵。
神代的契约阵。
阿尔贝托的红鼻子抽了抽，终于明白了一切。
“主啊……”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请保佑这两个孩子。无论他们曾经是谁，现在……他们只是需要靠近彼此的……孤独灵魂。”
月光下，契约阵缓缓沉入银泉湖底。
而德里克抬起头时，暗金色龙瞳里的狂暴，第一次平息成了某种接近“平静”的东西。
“莉亚……”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像是第一次真正理解它的含义。
“唔姆？”少女歪头，翡翠瞳孔恢复清澈，“还饿吗？”
德里克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摇了摇头。
“暂时……不饿了。”
这是契约的重启。
也是两个破碎灵魂，找到彼此的——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