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提示:意大利与中国正好有七个小时的时差,意大利是晚上凌晨时分时,中国已经是早晨了。换言之,序章与第一章是同时发生的。)
2013年2月3日,中国,湖北,一个普通的城镇。
门轻轻被推开,一位少女,身穿做饭时用的蓝色尼龙罩衣,一步一步,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身边,缓缓蹲下。
这是一间只有六平米左右的小房间,原本只是个用来陈放杂物的小储藏室,现在已经改良成某个人的卧室了。卧室的一边是一张矮矮的课桌和两三个用来替代书柜职能的大纸箱,另一边则是睡人的地方——那里打着一个小小的地铺,地铺上躺着一个正在熟睡的少年。
这位少年便是本书的主角,他叫李晓阳。
少女眼睛里充满了温柔的慈爱,她尽量放缓一切动作,没有发出很大的声响,她只是静静看着少年那弓着腰,像猫儿打盹儿似的睡姿,听着他均匀有序的呼吸声,狭小的房间里安静得只听得见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了。
地铺旁边还有一本翻掉了页儿的《中考古文必背合集》,一旁的课桌上则凌乱的堆满了数学习题册和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想必他昨晚又熬夜了吧,也难怪,明天他就要期末考试了。
“好差的睡相啊,这样不会感冒吗?”这位叫李晓月的少女轻轻一笑,用手轻轻挑动了一下少年的乱糟糟的刘海。
李晓阳的头发是红中带灰的颜色,是天生的,这在黑发国度的中国实在有些特殊,甚至有些另类,常常有人用奇怪的眼光注视他,毕竟,就算是染发,要染成这种发色也实在少见,他本人也没少为此烦恼。
少年依旧没醒,一副毫无防备样子。
“看你最近这样累,我都不知道要不要叫醒你了,明明今天轮到你做饭的。”
少女俏皮地继续挑动少年头发,像是逗弄着一个熟睡的婴儿。
一不小心碰到了少年的脸颊,少年突然颤动了一下,嘴里喃喃的说:“嗯……不……要。”
少女忙收回手,却只见少年轻轻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李晓月回头看了看挂钟,挂钟显示已经七点15分了——如果是往常,少年早已步入“早自习模式”。在挂钟的旁边挂着的是爱因斯坦和比尔·盖茨的海报。
“再让你睡下去,面可就憨了,那就难吃了。”这样想着,李晓月摇了摇少年。
“哥——哥——别睡了,起床了!”
“——嗯——”少年一动不动。
“快起来——哥——”
“让我再睡会儿——别吵我。”
“快起来呀——”李晓月恶作剧般掐了掐哥哥的脸。
李晓阳从被窝里慢慢伸出手,轻轻扇开妹妹的手指,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时,李晓月顿生一计,她靠近哥哥的耳朵,用相当阴沉的声音说:“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现在已经七点15分了!!!”
“啊?——啊!!!”李晓阳像一根绷紧的弹簧,一下就从地铺上坐立起来,瞌睡什么的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好!!上学迟到了!晓月你怎么不喊醒我??”
“我早就喊了你很多遍了——还有,今天是周日哟。”李晓月笑嘻嘻地看着这滑稽的哥哥。
“……喔,对对,我忘记了,不上学呀,别吓我好不好。”李晓阳长嘘一口气,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尽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还吓你?今天明明该你做早饭,你本来就该早起!”说完,李晓月站起身来,转过身去,指了指背后罩衣上的绳结。“帮我把罩衣后面的的带子解开,我后面打成死结了。”
“哎呀?!”李晓阳这才想起了,昨天猜拳的确是他输了,输的人按道理是要罚做早饭的。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抱歉抱歉抱歉,我忘记了做早饭了。”
他忙开始解那个解,一会就解开了。
“忘记!忘记!你就只会忘记!你这个‘健忘狂’!”
‘健忘狂’是李晓月经常数落哥哥词儿,因为这个哥哥总是不把一些小事放在心上。
“不过,好在我多了个心眼,料到你肯定起不了早床。”说完,李晓月脱下罩衣,露出里面的白色睡衣——看来她是刚起不久,今天的确是难为她了。
“早饭帮你做了,快起来吃饭吧,我做了面条,憨了不好吃可别怪我。”说完,李晓月走出了李晓阳的卧室。
李晓阳慵懒地伸手在枕边摸索,拾到自己的那副黑框眼镜,小心翼翼地戴上,然后飞快地穿好衣服,脑海里同步进行一天的规划:今天上午八点半要到同学严少奇家里去给他搞一下考前补习,那家伙的数学太差,总是考试前临时抱自己的佛脚,还有中午去医院看望一下林柯,果然不能放下他不管。下午就考前练练手,做一套数学和英语模拟题,然后把昨天的《岳阳楼记》和《醉翁亭记》默写一遍,晚上,就复习一下英语错题集吧,喔——等等,晚上还要辅导一下李晓月的作业,果然英语错题集还是放一放吧……
大约五分钟后,李晓阳穿好了衣服,叠好了被子,小跑步走出房门。
李晓月似乎已经吃完了早饭,她仍穿着那件白色睡衣,正在桌前拿着一本《中考英语单词必备》,小声地晨读。“modern!modern!现代的!现代化的!”她边读边用手指在空中英语字母。
晓月还真有干劲啊,如果成绩能再好一点就完美了,李晓阳这样想着。
十四岁李晓月是李晓阳小一岁的妹妹,但她的身材看上去就像是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身高刚到一米五,和她的哥哥一样清瘦清瘦的,红扑扑的脸蛋上,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头发绑成双马尾,粉红色的发带在头上一颠一颠的,像两只飞舞的彩蝶。
顺便说一下,明天就是李晓阳初三上学期期末考试,而初二的李晓月早在两个星期前就考完了,也就是说,对于李晓月而言,现在就是寒假。
李晓阳走到有些老旧的圆形方桌前,坐下,李晓月放下书把她的碗推向李晓阳,她碗里还有没吃完的面条。
“帮我把剩下的面条吃完,我吃不了这么多了。”
“吃不完?那一开始就别给自己盛这么多嘛。”说着,李晓阳把妹妹碗里面条赶到自己的碗里——李晓阳的面条早已憨掉了,碗里已经没有什么面汤。
“还不怪你自己,明明是你做饭,我也睡晚了,也没管这么多。”李晓月皱着眉看着哥哥。
李晓阳才吃一口,舌头上全部的细胞就在痛苦呐喊。
“好酸啊——你到底放了多少醋啊?”
“我又没在你碗里放醋,是你把我的面赶到自己碗里的。”
“——”
李晓阳无言以对,只得吃起自己酸溜溜的面条。
“晓月,能不能把收音机打开,听一下‘早间新闻’。”李晓阳指了指挂在灰黑粉墙上的老式收音机。
“你没看见我在背单词吗?master,master,精通、掌握、师傅,精通、掌握、师傅。”李晓月头都没抬一下。
“那——要不要我给你报单词听写啊?”英语听写是典型的中国式英语考试必须掌握的技能。
“不——要——,因为你总是会想方设法的难为我,还有,等会儿碗该你洗喔,家里已经好几天没洗碗了。”
“好——”李晓阳看见厨房水槽里堆在一起的碗筷,口上拉长音表示不情愿。
现在天气可是只有两三度,谁愿意把手放进冰凉的水里?冬天洗碗是最痛苦的差事之一啊。但面条是晓月做的,况且这份苦差事与其让妹妹的玉手来承受不如还是自己来,碗总得有人洗,不然明天就没碗吃面条了,这样一想,李晓月也就说不出拒辞了。
“我今天有事还要出去,你今天打算怎么安排啊?没和同学有什么交流吗?”李晓阳问道。
“你这一说——好像——我记得和谁有过约来……”李晓月放下书,皱起眉回忆着。
“你呀,这种事可一定要记清楚,与人的约定可是很重要的。”李晓阳指点道,用筷子在空中比划着。
“你少说我了,你这个‘健忘狂’——哎呀!!!”李晓月从椅子上跳起来。“我想起来了,今天还和高东星约好要去图书馆呢!”
“高东星?那个小子啊,你和他的关系最近好像还不错呀。”李晓阳若有所思。
“那是当然,他可是我的挚友,关系硬邦邦的哟。”
“——还是不要用这个词形容男生朋友吧”李晓阳笑了笑,然后严肃起来。“不可以早恋喔!”
“哥!我和高东星才不是哪种关系!!!你怎么每次都这么想?你好讨厌啊!”李晓月红着脸叫喊着。
自从初二以后,‘高东星’这个名字就多次从妹妹口里出现,他是教师子女,性格很好,成绩也不错,李晓阳见过那个男生并曾经交流过,是个稍有些文艺青年范儿的少年,妹妹和这样的男生交朋友,作为哥哥还是挺放心的。问题就是两人的交际似乎在慢慢增多,李晓阳有点担心两人会不会产生早恋的火花。青春里的那缕春风总会来的,李晓阳自己也不能避免,但早恋毕竟是禁果。虽然就李晓阳的观察来看,两个人都还只是晚熟的芽儿,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不过看样子似乎没事。
看着自己妹妹天真的模样,李晓阳笑出声来。
哈哈!!自己的妹妹实在是太好玩了。
“你和人家约的是几点钟?”
“好像是——八点!!!”
“那不是比我还早吗?你还不快去换衣服!”
李晓月马上跑进自己的房间,过了三四分钟,李晓月穿着熟悉的洗得有点发白的蓝色羽绒服和棉裤出来了,背着书包冲向门口。
“哥哥,我走了,我要迟到了。”李晓月一遍换鞋一遍说。
“等等,钥匙带了没有?我可没精力给你送钥匙啊。”李晓阳看着手忙脚乱的妹妹,有意提示。
“啊?!钥匙没带!”李晓月又冲入房间,找到钥匙。“我走了,拜拜——”
“拜拜——”
然后,门关上了。
李晓阳继续吃面条,没过一会儿,就吃不进去了——“好酸啊!!”转头看到椅子上几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
“这个‘冒失鬼’,你不带寒假作业,是去学习什么呀?”
‘冒失鬼’是李晓阳暗地里给李晓月的外号。他们兄妹两人在性格上有着很大的不同。
李晓阳虽然健忘,但很仔细,有远见,往往给人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感觉。虽然常常忘记一些小事,但在各种大事上可一点也不糊涂。生活富有规划性,在他起床穿衣之际,一天的规划就全部完成了。高质量的计划能力使他行事效率往往很高,他的学习就证明了这一点,成绩长期稳居年级前五。另外理财能力也是他的强项,在学校里,老师同学都把班级财务的重任交给他。
相比起哥哥,李晓月则是一个实干主义者,做什么事总是干劲十足,在她眼里,成功永远是属于支付汗水最多的努力者。因此,她总是相当努力地去完成任何事情,这点上就是大一岁的哥哥都自叹不如。然而,她的毛病在于追求数量而不重质量,执着于体力劳动而思考很少。因此,总是冒失地丢三落四,学习上也总要哥哥帮忙。
来说说李晓阳一家吧,总面积不到五十平米的家,月收入勉强达到2000元——没错,李晓阳一家是货真价实的贫困户,以至于李晓阳没有床可以睡,兄妹早上也只能在家里做便宜的面条吃。李晓阳和小一岁的妹妹李晓月,还有两人的母亲吕春,从五年前起,因为某些原因导致家道中落,一家三口就一直住在这间只有三十平米的简陋小屋里。几年来,家里的全部经济负担全部都压在妈妈一个人身上,最近妈妈在附近的一家服装厂里找了一份工作,服装厂里包吃包住,所以一般妈妈很少回家,家里就只有李晓阳和李晓月。妈妈会每个星期定时把基本生活费留给兄妹两人,虽然比不上那些住在小区里的富贵人家,可能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原因,兄妹两人用钱也节省,日子也就勉强能过得去。
吃完特等的怪味的面条后,李晓阳哼着《感恩的心》的曲调,把碗收到厨房的水槽里,用洗洁精把碗里的油污溶解,打开水龙头慢慢冲掉白色的泡沫。好冰凉的水呀,感觉手里的血液都要结冰了。
就在李晓阳忍受着冰水侵手之苦时——
“咦?”
李晓阳突然停下搓碗的手。
“什么东西?”
他敏锐地向四周环视,周围只是习以为常的白色墙砖和墙上挂着的锅铲和饭瓢罢了,什么也没有。
“错觉吗?”李晓阳继续刷碗。
但——在他把洗干净的碗放入壁橱时——
李晓阳再次停下手。
“晓月,我不喜欢这种玩笑!”李晓阳带着不爽的眼神回头看向客厅。
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任何回答,只有滴滴答答的挂钟走动的声音。
“压力太大了吗?都出现幻觉了。”李晓阳扭了扭脖子,的确这些年来他都生活在过去的一种压力之下,多年的压力积累产生幻觉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走出厨房,在卫生间里洗漱了一下,回到卧室的书桌取走自己的黑色背包,然后来到门口穿鞋,准备出门。
“啊——”
之前那个感觉又来了,而且已经是第三次了,居然这么频繁了。
“我这是怎么了?”李晓阳揉了揉太阳穴,又按了按后脑勺。“果然是压力太大了吗?”
事实上,这也不是李晓阳第一次产生这种奇异的感觉了,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那就像是一种轻微的触感,又带一点像是触电的感觉。从李晓阳记事开始就偶尔会遇到,时间间隔也无规律,短则像今天早上那样几分钟就来一次,长则可以长达一、两个月,有时候李晓阳会认为是别人的恶作剧,但总发现这无理可循,因为这种感觉似乎是无缘无故产生的,而且只有李晓阳自己能感觉到,如同特异功能一般,曾经有一次李晓阳觉得次数太过频繁,担心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而去了趟校医院,可医生看了舌头、测完血压、听了心跳后也只是嘱咐他好好休息。有人说,长期的压力和劳累会让人神经系统紊乱失调,李晓阳认为自己可能就是属于这种情况,因为李晓阳比同龄人更了解压力的影响。
合上门,李晓阳走下一个没有护栏的台阶,然后从一个侧缝中走出,一不小心踩中了一个被人乱仍的白色降解餐盒。
“我的鞋子呀——”
看着鞋子边沿沾满了炒面的恶心油污——
“看来又要回来洗鞋子了。”李晓阳叹了口气,心想晓月应该没踩到吧。他把餐盒踢到墙角,以免下次踩到。回头看向自己的家——在两栋灰洞洞的矮房夹缝当中,那群乱丢垃圾的小鬼们可能也想不到这样的地方也能住人吧。
虽然五年前的那场变故完全改变了李晓阳一家的生活,不过,李晓阳已经习惯了,时间总能改变一切,压力虽不能消失,但悲伤却总能够被化解,只是顺便给自己带来了一些同龄人可能还不知道的社会知识、阅历、教训以及悔恨罢了。
从院子的后门走出去,绕了一个道,便走进了李晓阳熟悉的五柳公园,如果从公园走会很快到同学严少奇的家。
李晓阳看了看手腕上的廉价电子表,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在不加速的话可就要违约了。李晓阳开始飞奔起来。
生活虽然客观上讲让人有些失望,但至少今天天气不错,天空一片蔚蓝,万里无云,太阳正释放着它夏日里的独特能量,金灿灿的阳光洒在脸上,是那样温暖。东风带着冬日的冰凉,轻抚身旁的树林和清波荡漾的湖面。伸出手,让阳光从指尖穿过,现在太阳就在手中,强大的能量就在手里,这样一切似乎都在自己的掌控当中,不管是时间、能量、命运还是未来。李晓阳露出微笑。
前面不远处就是公园的出口,只要再跑一会儿——
“——”又是那个该死的感觉。
李晓阳逐渐停下飞奔的脚步,疑惑地把头转向一旁的树林间,那里树丛茂密,视线根本穿不过去。
“在那里吗?”
李晓阳向那个方向仔细凝视了约十秒钟,虽然早上已经来了好几次,但这一次比以往都要明显得多,甚至让李晓阳产生了明确的方向感。
“到底怎么回事啊,真烦人?”
他晃了晃脑袋,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四十八分了,这样下去可真的不能保证在8点半到达呀。
李晓阳再次看向树林深处,枝叶轻轻摇曳,隐隐约约之中,从叶间闪出几点白光,似乎藏着什么。然后,突然传来了树枝折断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面。
李晓阳——
转身——走入树林——
后来——当然是李晓阳恢复记忆后,时常在想,如果自己能有预言未来的能力,能预知将来的祸福,好事全掌握在怀里,坏事统统想方设法的避开——如果可以,恐怕,李晓阳绝不会选择十五岁的冬天那个不经意或者称是多事的转身吧。
李晓阳本以为他的一生的最大的神转折应该是五年前的那场变故,然而,他可能想不到,那个转身才是他一生唯一的一次转折,其他什么的都算不上什么转折吧。
李晓阳的一生将因为这不经意的举动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另一个未知的“李晓阳”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逐渐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