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次给你选择的机会，你愿不愿意在那天重新给我一个回答，答应和我订婚？”
千夜的话让琉奈呆愣了，就在不久前维瑟尔也给了他一个选择。
而此时，眼前这个少女又问出相似的问题。
如果换作那年弥尔顿时的琉奈，面对眼前问出这个问题的少女，他也许都不敢和她对视，但此时的琉奈感觉不到任何旖旎反而有些难过。
他听出少女在问出这句话时背后的弦外之音，她并不是突兀地在此时此刻问出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此刻，他的思绪比以往更加悠远，他想起弥尔顿傍晚的灯塔上晚风中她撩动的长发，想起花园里两人静坐对视时荡漾的花海，想起枫丹白露几次相遇时她不经意的目光。两人的关系在那若即若离中显得那么奇怪，但琉奈知道那不是冷漠的疏离，只是现在他还看不懂眼前的少女。
他望着远处深深呼了一口气，想了许久才道：“即使当初我答应了，如果有一天我看到了真实的你，我会开心吗？”
“那……”黑发少女凝视着他，“现在呢？”
琉奈自嘲地笑了笑，才道：“为什么……你也只是给我一个选择，却从不在给选择之前问我怎么想……从给定的答案里挑一个，难道这就是给我的选择吗？难道我应该按照期望的那样去走吗？”
“难道……不好吗？”
琉奈望着她，心中的答案最终没能说出口。
少女眼中的平静化去，目光颤动着：“你……觉得我做错了？”
虽然琉奈未再言语，但少女还是从他的踟躇中明了了。她眼中的情绪变化万千，最终仿佛失去了魂魄，身体颓然下去。
“如果这样，那我就一无所有了……”
月光下，那株曼珠沙华枯萎了。
她心如死灰，眼中的星火黯淡下去。她不敢面对那双眼睛，只想转身离开。可当转身的那一瞬间，她想到再也没有理由介入他的世界的时候，从心底涌出莫名的恐惧，仿佛要将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永远埋葬。
她背过身去，压抑着心中的绝望，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就那样赤裸裸地爆发，但身体的颤抖还是将她内心的脆弱毫无遮掩地袒露。
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
“千夜。”
少女的手被牵住了。
琉奈望着少女纤弱的背影，她的手如此冰凉。
“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说……”
话音未落，一声冷哼打断了两人。
恍惚之间一道虚影忽现，紫色蝴蝶聚拢成团，从中伸出一双白皙纤细的手，一左一右同时扣在琉奈和千夜的手腕上将两人分开。
接着那制住琉奈的手向着琉奈的侧脸就划去，不过很轻易地就被琉奈反制。
一时间，那人和琉奈互相制住了彼此的一只手，虽然来人还未全部现身，但琉奈已经猜到是谁。
紫色蝴蝶散去，贝琦螓首微昂，紫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琉奈，眯着的眸子里满是杀意。
琉奈正要说什么，只看到贝琦眼瞳中光芒闪动，一瞬间他的精神恍惚起来，意识的壁垒瞬间被破开一道缝隙。
“住手。”千夜转过身道。
“不！”贝琦少有地在言语上不听从千夜，但琉奈的意识却重新恢复了过来，很快他就注意到手腕处的皮肤被贝琦的指尖划开了口子，殷红的血顺着手臂浸染了衣袖。
琉奈看着贝琦那双压迫感的眸子，虽然手腕还流着血，但他很清楚贝琦已经在克制自，所以他也没有还击，任由她手指狠狠捻动继续撒气。
“看什么！”贝琦对上琉奈的目光气道，手中力量又加了几分。
“放开他。”千夜道。
“为什么？”贝琦带着强烈的敌意气愤。
“你不明白。”
“我当然不明白，姐姐大人为什么来这……”
“不要再说了。”
贝琦还想要说的话被憋了回去，银牙紧咬两腮气鼓，吊起的眼梢下那双紫红色眼睛仿佛要将琉奈碎尸万段。
“哼！”贝琦只能在气愤中将琉奈甩开。
千夜仰起头望着夜空，但星月此刻并不在她眼中。她的神思飘向远方，最终她涣散的神采重新凝聚起来，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接着身影消失在原处。
“姐姐大人？”贝琦回头看去，发现千夜离开后，于是也准备离开，身影消失前她还不忘狠狠瞪琉奈一眼。
等到两人都离后，只留下琉奈一个人待在原地。
琉奈看着千夜刚才站立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只是呼了口气，想把这些时日来累积在心中的郁结吹散，可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那位白发少年到底是谁？为什么千夜看到他时会露出那样的神情？为什么那时圣痕会不受控制地被唤起？
琉奈趴在石栏边上，千头万绪越想越乱，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琉奈回头看去却发现是艾尔夏，他四处张望了一番才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刚才发生了异象，我很担心所以找过来了。”艾尔夏走近几步盯着琉奈，“你没事吧？”
确认附近没有教会的人，琉奈才放松警惕，有些无奈：“我没事，但你千万别被发现了。你要是这里出了什么意外，我可不知道怎么向笛卡尔解释。”
艾尔夏盯着琉奈瞧了好一会儿才道：“莎琳？”
琉奈迟疑了下才道：“莎琳……教会的人来了，我和她分开了。”
艾尔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好像有些低落。”
琉奈垂下目光：“心里有些乱。”
“因为圣女？”
“不……也许……也有吧。”
艾尔夏静静地望着他。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生活变成现在这样……”
望着圣诺兰亚的灯火，过了许久，琉奈才继续开口说话，声音很低，像是说给艾尔夏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从没想过，两年间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也许变化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只是我自己视若罔闻。”
“我记得更早之前，姐姐还没有来希尔维亚学园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和她还不像今天这般，也从没有想过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后来她去了学园，一年多的时间里，大部分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待在弥尔顿。那个时候我觉得时间过得很慢，除了魔法和剑技修行还有处理格雷尔的日常事务之外，每天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不过，那段时光也没有在我的记忆里，留下太多值得回味的痕迹。”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遇到了莉妲。你应该不知道她的存在。那一天，我悄悄将她带回弥尔顿，不敢和父亲提起。后来，虽然父亲没有什么表示，但姐姐却生气了好几个星期。”
“再后来，千夜来了。记忆中我们许多年之前见过，但那天她出现的时候，我却好像从来也没见过她一样。”
琉奈说着有些自嘲地笑道：“我到底在说什么呢……我是说那种感觉，从来没有见过的感觉，那天她将我送给莉妲的遗失的信物还给了我，那时候的我还没有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
“也是那次见面，我和千夜差一点就订婚了。很久之后，我才得知订婚是千夜自己的意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那只是误传。但……现在我知道那就是她的意思，只是我一直不知道罢了。”
“之后，我去到康沃尔见到了妃丽尔，她真的很漂亮，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人，她对我有种超乎寻常的特别……可是……”说到这里，琉奈犹豫了，神情复杂而忧伤。
“可是当心中的猜测逐渐被印证的时候，我却一直不想去面对，即使是现在……”
琉奈说到这里顿了顿，才道：“你会不会觉得现在的我，很令人失望。”
艾尔夏怔了怔，似乎没意识到琉奈会问出这个问题，只是摇了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琉奈情绪并没有因为艾尔夏的摇头而提振，只是强然一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讲给你听。也许是因为……”琉奈低下头想了想，又看向夜空，“在我身边的这些人中，大概只有莉妲和姐姐能让我真正毫无顾忌地诉说这些。可是莉妲远在千里之外，而姐姐……我越在意她，便越不敢让她看到我现在这样。”
艾尔夏的目光在眼前的少年侧脸上逡巡。
琉奈长呼了口气：“说出来之后总算好受一些。”接着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看向艾尔夏。
“谢谢你。”
艾尔夏看着他脸上强装的笑容，目光凝视着那张瓷白秀丽的脸，此刻那不再是曾经总是浮现着明媚笑容的面庞，而是再也隐不住的忧伤。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眼前这个像少女一样的少年向她吐露心声，虽然他与她有着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两人的曾经仿佛在一条路的两个端点，但这两端却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伸出手有一种想要触摸他的想法，但伸出的手却在中途停下，因为她不知道接下来她能做什么。她迟疑着，目光瞥见自己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最终只是默默收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