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站在客厅之中,茫然地看着前面被暗红色火焰包围的楼梯。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再一次向着二楼喊了起来,干燥的嘴唇牵动着喉咙,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蔓延开来。徒劳无功的呼唤声中,烈火一点一点侵染着他仅余的领地。
他勉强自己睁开双眼,希望看到父母的身影穿过火光向他走来,但却什么也看不清楚。视野变得越来越模糊,身体也逐渐难受起来,他在慌乱中深深地吸了口气,却因为吸入了烟尘而不断咳嗽。
(不行了……没办法再等下去了。二楼又不高,也许爸爸妈妈他们早就跳窗逃走了吧……)
他用这种说法糊弄着自己,转身向外面跑去,才刚跨出两步,被火焰烧坏的天花板坍塌下来,堵住了通往大门的路。他被冲击波震得跌坐在地上,双腿发软,已经连站起来都很困难了。
“来人啊!救救我!”
他朝门外呼救,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能听见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炽热的火焰燎过指尖,他闻到自己身上传出了烧焦的气味,战战兢兢地抬起左手看了过去。就在看到自己自己手心的一瞬间,他的意志几乎崩溃了。
鼓满水泡的手上,许多地方已经被灼成了焦炭般的漆黑,粘腻的皮肤如同蛛网般剥落,露出了其下灰白的血肉。也许是肾上腺素分泌过了头,他并没有意识到左手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完了完了完了要死要死——)
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之下,他艰难地爬了起来,准备不顾一切地撞过火海。就在这时,有人从外面冲了进来,与他撞到了一起,他定了定神向对方看去,认出了那名熟悉的少女。
“米拉……”
洛林惊喜地念着少女的名字,米拉没有说话,脱下身上那件泡过水的女仆装裹在洛林身上,接着将他整个人抬了起来,向外抛了出去。洛林的身体准确穿过了打开的大门,摔在了被火烤干的土地上,他顾不得疼痛,惊魂未定地向前爬了几米,这才回头看向仍在燃烧的家。
整栋房子已经完全被烧毁,最先起火的二楼更为严重,连玻璃也都化掉了。洛林环顾四周,不见父母的踪影,死里逃生的喜悦一下子褪去大半。他又把目光移向一楼的大门,看到米拉正穿过火焰走出来。
因为把浸水的外衣给了洛林,米拉不仅剩下的衣服全被烧坏了,**在外的皮肤也有好几处被烧去。出现在掉落的皮肤下面的,并非肌肉与血液,而是无数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细小钢线与齿轮。
“米拉你没事吧?”
洛林紧张地问道,米拉摇了摇头,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一如往常轻快地微笑着。
“没事哦,因为我是人偶,不会因为这么一点火就坏掉的。”
“那……那你还能再去救别的人吗?爸爸妈妈他们,可能还在二楼……”
明知实在不近人情,洛林还是忍不住向米拉提出了这个要求,他知道米拉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请求,毕竟米拉就是为了服务人类而被制造出来的。
然而这一次,洛林的要求并没有被执行。
“不许去。他们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了,不许再听从他的任何命令。”
米拉还没来得及回答洛林,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洛林意识到有人正躲在不远处的树后窥视这边。
“什么人?你给我出来!”
洛林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大喊,那人没有现身,只是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了下去。
“小孩不在审查范围内,所以才允许你救出来。至于另外两人,我所上交的处理提案,已经由星宫审议通过了。”
“你——!”
惊怒交加之下,洛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想冲过去将那人撕成碎片。然而,米拉从背后抱住了他,令他无法动弹。
“米拉你干什么?放开我!”
“……请原谅我。”
洛林察觉到魔力从米拉的体内流出,他所站立的地面颤动起来,隆起的泥土化成了一双手掌,将他的双脚紧紧抓住。确认洛林已经无法挣脱后,米拉松开手,绕到了他的面前。
“对不起,我必须走了。”
那是唯一一次,洛林看到米拉的脸上露出了哀伤的神情。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洛林叹了口气,将勾起了他回忆的照片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活动室里各种杂物堆积得有点多,他原本想在早上其他人来到前整理一下,却意外地翻出了那张旧照片。洛林记得,那是在他家出事的前几天,他的父亲为他和米拉拍摄的。
照片中的他只是个十岁多点的孩子,而站在他身边的米拉要比他高出一个头,除了银色长发和翠绿的双眼外,几乎和他昨天见到的陆晚枫一模一样。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了,大概会以为米拉和陆晚枫之间有什么亲缘关系,不过无论其中有何关联,至少这一点是不可能的。
毕竟,米拉并非人类,而是由洛林的父亲所制造的魔导人偶。
研究魔导人偶的魔法师们曾经将两件事视为最终极的成就,一是让人偶拥有自我意识,二是赋予它们将魔力转化为五大元素的能力。数千年间人们在这上面付出了数不清的心血汗水,最终得到的,却是魔力不亲和原理以及“不可能”的定论。
不过,即使魔力不亲和原理早已被写进各类教科书中,还是有不少人顶着“傻瓜”的帽子在这条道路上不断追寻着,洛林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个。
洛林并不清楚父亲究竟是如何做的,他只知道父亲似乎有一套与众不同的理论,并且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自信。尽管周围都是些鄙夷与嘲笑的目光,在若干年废寝忘食的研究后,父亲还是成功地制作出了名为“米拉”的,能够和人类一样思考,并且会使用魔法的人偶。
然而,这一足以颠覆整个学界的成就并没有被公开。他父亲的同僚中,有人举报他的父亲在制作人偶的过程中使用了人类的器官,并提交了很多可疑的证据。于是,米拉被学院带走进行调查,洛林全家则在郊外的一所房子里被监视居住,等待研究的结果。
之后的某一天,房子被人烧毁,原本的监视人员在当晚走得一干二净,洛林的父母消失在大火中,只有他自己被忽然现身的米拉救了出来。
学院方面对外宣称,洛林的父亲使用真正的人类少女进行学术造假,并在暴露后畏罪自杀。洛林自然知道这从头到尾都是谎言,但他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忍气吞声去向学院领一点所谓的人道主义抚恤金。
从那之后,他一直独自生活,也没有再见过米拉。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回想,他大步走到门边,有些粗暴地地将门拉开,看到陆晚枫和一名陌生的少女站在门外。
银色的双马尾,碧绿的眼瞳,还有黑白两色的女仆装——注意到这些特征洛林愣了一下,不过再仔细一看,这名陌生少女的相貌和米拉完全不同。
(感觉把她们融合在一起就可以变成一个米拉似的……)
洛林的心里,生出了这般无端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