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全

作者:印法流 更新时间:2018/10/4 10:34:40 字数:29526

· 《七十亿人予以否定的爱》

(一卷全,未修改也不会修改的草稿版本)

一、天空坠落,魔女之吻

世界,失去了万般色彩。

到并不是世界就从此而陷入一片黑暗,也并非自己是色盲,何旭仍旧能够看得清楚种种色泽,只是从那一天起,感觉眼前所有一切都朦胧上了一股暗淡的灰色,清冷而缓慢,阳光也如同飞絮,团团紧簇,不愿坠地。

你是否曾经发现过世界上有许多滑稽可笑的事情,分明是如此不合理,却又仍旧固执的如同蛀虫一般存在于身边。

比方说,为什么离婚和结婚这两码截然不同的事情,却都要在民政局来办理证明。

何旭是不太能理解的,当他和妻子两人排着队站在窗口处等待受理手续,同一个大厅下,两拨分外明显的人群那难以融洽的矛盾氛围却相互纠缠在了一起。他想起了二十年前自己也是这般,和妻子牵着手来到这里,在工作人员的祝福声中领取了结婚证件。

那时候定然是幸福而快乐的,可何旭并不清楚,因为记忆中的画面果然是如此,他和妻子相互笑着用温馨的眼光不断交换确认彼此的存在,那种感觉宛若身旁周遭一切事物都被赋予了生命的雀跃,连玻璃门框,脑怕是自己握着推开的每一个把手都如此鲜活。

但何旭却又不那么确定,因为记忆中的自己只有曾经的画面,而那种情感并没有延续下来,他曾几何时应该也一并跟着快乐过,可自己却不记得了,只是不记得的,也只有那种感情而已。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选择离婚,这事情最先开口的也是妻子本人。她是那么的美丽温和,知书达理,结婚多年对自己始终如一,工作家庭两不耽误,也很好的照顾了孩子,和自己一并抚养着女儿目送她步入了大学的象牙塔中。

“先生你确定么,感觉你妻子还爱着你。”

审核资料的员工趁着前妻去洗手间整理仪容的片刻对自己说道,也许这是刻意的客套,又也许这是他们每一次挽留濒临崩溃的夫妻关系的最后手段,但何旭仍旧感谢他们的提醒,而实际上,妻子仍旧和二十年前一样,爱着自己。

但正因为爱,所以她才要离婚,因为何旭不再爱她,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忘记了这份曾经爱着的感觉,他很久以前就没有再和妻子有任何肌肤之亲,唯一牵连的煎熬则是为了女儿的成长。也许她觉得是时候放任自己离开,何旭的内心充满了愧疚,但他隐约又罪恶般的感到了一种轻松写意。

“我知道的,所以我们才要离婚。”

妻子从洗手间回来,双眼通红,两人交出了保留二十年的结婚证书,换来了离婚证件,走出民政局的大门,相望仍若初见,尽是陌生。

“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也是。”

仍有千言万语,都化为风雨,所谓男女,并非是凑在一起就成了夫妻,哪怕是某一天去民政局领取了证件,也并不会就成为了家人,而是在莫一天某一个时刻,你会想过和她度过一辈子,想象着和她一起老去的光景。

那在浴室里并排放着的牙刷,柜子上贴着的水杯,被窝中捧着的双脚,和你一起混在滚筒里旋转的医务,看着你先进入电梯,然后在你身后赶上,曾经的美好点滴,化作了生活。

目送着妻子离开,何旭觉得内心忽然空出了一角,他却并不悲伤,他没有这种情绪,哪怕让他凭空挤出些许眼泪也做不到,他可不就是这样的男人,他甚至只能做到的,就是为自己感到可悲。

你是否,曾经发现世间有许多不合常理的事情,当你想要欢乐,却莫名悲伤,当你想要哭泣,却平淡如常。当你,分明看着这事情是错的,却所有人都觉得正确,当你想要高声反驳,却被人当做另类,于是世界定然是对的,只是你却可能为此而坏了。

天空飘下灰蒙蒙的细雨,周中的行人在路上踱步纷飞,何旭不想回家,回到那妻子已经搬离的空荡荡的住处,所有原本成双成对的东西,如今都已经形单影只,一个人的杯子,一个人的牙刷,一个人的碗碟,一个人的拖鞋,一个人的毛巾……到头来为什么当初自己想要结婚。

何旭不懂,他缓慢的跟随着凌乱的脚步,在都市中漫无目的的行走,穿行过大街小巷,随波逐流的转向。他一定是忘记了某些十分重要的东西,曾经的恋爱的感觉,一时之间让自己喜悦的情绪,他想要寻找到当初喜欢上妻子的原因,他爱上这个女人,并且想象过和她共度一辈子的画面,然后恍惚之间,他来到了繁华闹市中的一家餐厅门前。

男人眉头一皱,仔细上下打量着门前的招牌和菜肴,才恍然大悟想起了这是自己和妻子当初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二十年了,在这繁忙都市中有多少新鲜事物,兴起复尔更替,没想到这家非连锁自营的餐厅仍旧是活了下来,他走入其中,这下午三四点还太过冷清,有些两鬓发白的老板端着菜单走了上来。

“招牌猪扒饭。”

从脑子里脱口而出,何旭根本没有来得及思考,仿佛他昨天,前天,上个礼拜,都仍旧在这家餐厅吃过,是熟的不能再熟的常客。

老板微微一笑,露出了有些好奇的目光,然后点头离开。

何旭坐在清冷的餐厅内里,靠着窗边玻璃,凝视着外头的风景,摩天高楼平地而起,这个城市原本充满了温暖的人情,他在这里长大,看着这里的土木兴,看着人宾至,他看着斜对面大马路的楼宇,那是类似于地标建筑的书城,一至四楼堆砌叠满了各色的图书,小时候的自己就经常周六日窝在里头,然后在某个走廊的角落背靠墙壁,翻看着漫画和小说。

那是中心书城,所有人万众目光齐聚一堂,却忽略掉了旁边那栋黑灰色的建筑,幽深清冷,萧条,没有任何的广告,甚至也没有任何的标语。

何旭从小就看着这栋大楼,仿佛从来没有人去过一般,也没有人知道,几乎连地图和导航都自动忽略掉这处,如同幽灵一般的仅仅是如此存在着。

“你知道这里吧。”

何旭笑着,用手指了指对面,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妻子还坐在桌位的对面,微笑的拖着腮帮子看着自己,而自己看着窗外。回过头来,桌位上空无一人,而再也没有人把自己当成了眼中的景色,和窗外的高楼一并印入眼眸。

他当时一定高谈阔论过,讲述着这座城市的点点滴滴,让外来的妻子知晓关于这座城市的所有故事,她是个擅长聆听的女人,温婉而知性,在所有人眼中,她就是最完美的妻子。

猪扒饭端上,何旭闻着喷香,刀叉举起,将嫩肉切碎,一刀又是一刀,却始终忍不住入口。

这般的妻子,自己却不爱她了,他不明白,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缘由,可是自己想不起来了。他忘记了某些最重要的东西,丢失在某个日子中,哪天兴许是狂风暴雨,兴许晴空万里,兴许和今天一般阴雨绵绵,兴许是清晨鸟语花香,是下午日落黄昏,可自己却不知道是何时何处。

“心情不好么?”老板趴在柜台上,微笑的看着这此刻这唯一的客人。

“两个人一起吃饭,叫料理,而一个人吃饭,这该是叫做饲料。”何旭指着猪扒说道。

老板听了,哈哈大笑,这可不是店门口贴着的一句广告,情侣八折优惠,诚不欺我。

何旭也是笑了笑,总归肚饿,饭菜入口,那带着葱香蒜味的细嫩猪肉拨开在口齿间散去,莫名其妙的一阵湿润忽然涌上了泪腺。

“今天我离婚了。”

“可我并不伤心。”

老板在一旁听着。

“我忘记了某些重要的事情,到底说人为什么要结婚,我并不是为了幸福才会去结婚,并不是因为幸福为了结婚才会去喜欢一个人,一切都应该是顺其自然而发生的,但我已经想不出来当初的理由,和那种感觉。”

“因为那都是没有理由,也没有原因,喜欢一个人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可当感情变得理所当然,却又很容易失去感觉,以至于会忘记当初为什么喜欢上对方。”老板的视线飘向了柜台的某个角落,接着说道。

每个人说的都是对的,每个人,说出这样的话语来,其实都是对于生活的感悟,寻求理由有何不可,不求善果又何妨。何旭是知道的,正因为深刻的一直到这点,但却在离婚的今天情绪被无限的放大,他二十年来过着的每一天都充满了灰色,他忘记了曾经生活的喜悦,恋爱的快乐,和想要于某个人共度一生的憧憬。

于是他看着窗外,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然后脑海中一闪而过一道亮光。

那并非是遗忘,而是寄存。

他豁然起身,掏出大钞直接放在桌上,然后快步的走出了餐厅,老板看着他的背影,没有挽留。

何旭记起来了,在很多很多年前,自己也曾经享受过一切,那种噬心蚀骨的快乐,他并非是忘却了,而是他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寄存在了某个人的身上,等待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回去哪里领取回来。

你看得见那栋大楼么,并非是中心书城,而是它隔壁的那栋黑灰色的楼宇,宛若阶梯式的外观,一层叠着一层高耸入云,何旭觉得太奇怪了,这么多年,当真是没有任何人对自己提起过这里。

他无数次驱车来过,但他不记得了,路过的时候它总是在的,他矗立过它的门口,疑惑的看着那漆黑的大门,却永远不见任何人出入,没有人在乎这里,也没有知道甚至记得这里,但分明何旭知道,这是多么不合理啊。

可是如今他似乎又有些回想起来,在某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自己定然是去过那里,这样的画面一闪而过,让他不经意间想要去求证,于是他从餐厅推门而出,奔着小跑,穿过人行天桥,来到了这座建筑的跟前。右侧不远处看着书城中心大楼,仍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隔着几十米远的此处,宛若世间被凭空隔离开了一半,空寂无人。

强烈的预感在何旭的心中怦然涌现,沉寂许久的思潮在脑海中大浪一般拍打着他岸上的记忆。他曾经来过这里,他曾经在这里遇到了某个人,他将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所有重要的一切,及存在了她的身上,然后他却被迫过上了另一种生活,世界,从此朦胧上了一片黑暗。

于是他此刻抬头,顺着灰黑色的玻璃墙壁,望向天空。

一个灰色的半点,一道黑影,豁然之间,从天而降。

那是个女人,一身红袍长裙,带着一把漆黑的雨伞,在空中坠落,然后伞开,流风呼啸飘忽了她的身体,在空中打着璇儿,坠向了地上的自己。

何旭记起来了,他恍然大悟,他把自己的情感,可不就寄存在了这个女人的身上。

她的长发墨黑冗长,在空中飘舞,她在坠落,何旭张开了双臂想要将她接住,那女人微笑着,露出了绚烂而悲伤的笑容,她也张开了双臂,丢弃了雨伞,重重的撞入到了何旭的怀里。

“二十年了。”

她看着何旭,一口狠狠的咬住了他的嘴唇。

仿佛,这一瞬,世间一切色泽,被此吻点亮。

二、记忆灰斑,被你唾弃

小时候的世界,每一寸天地都充满了好奇,他总有无穷尽的问题,探寻着每一分的密码,尽管很多时候他会得到来自书本和大人们的答案,但更多时候他收获的是敷衍和模棱两可的拒绝。

于是他想要自己来弄清楚这些秘密,因为他发现大人总是在询问当中找到了妥协,而自己在那年那段岁月中,似乎永远不会妥协。看着这个世界,这座城市,外头艳阳日下的所有一切,都似乎在阳光中善良,他趴在窗口,在暑假炎热的气浪中,百无聊赖的用幕光逡巡着楼下小区路过的所有一切。

“妈妈,你看,有个穿着红色长袍的女人。”

在百无聊赖的千篇一律中,他莫名其妙的在视线中忽然纳入一道奇怪的影子,那究竟是从哪里出来的女人,斜搭着黑色的阳伞路过小区下头的喷泉,她挪着极其缓慢的步子,似乎在等待踌躇,又也许只是乐意着自己踱着碎步,她旁若无人,身旁有行人略过,最终没有任何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

可分明她是如此的惹眼,大夏天的穿着厚实的长袍裙子,这般的洋装打扮在着这国家这座城市都是十分罕见的。

只是妈妈正在厨房里头忙碌,她早已经习惯了何旭忽如其来的探索成果,她家的儿子,比起别人的,似乎有些许奇怪。

小时候经常妈妈都会带自己去书城,一呆就是一整天,只需要来回公交车费,也不需要真的买回什么书籍回来,他坐在二楼的角落,端着卡通漫画,探寻着里头的天方夜谭,然后偶尔休息时仰头透过玻璃看着隔壁那高耸的灰黑色大楼,他曾经问过母亲那是什么地方,但所有人回答都是一般,书城的左侧,不是浅蓝色玻璃灌体的证券交易所么?

他总能够看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倒不如说人们更愿意相信是他所臆想出来的,比方说树梢上叶片中雀跃的矮人,在车水马龙的机动车道中穿行的精灵,还有第一次带他去外公葬礼时候,他在守夜里端详着灵柩上头许久,说着又好多陌生的面孔正漂浮着要接他离去。

但妈妈总是不相信他说的话,那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乖孩子所应当看到的东西,与其说故弄玄虚,吸引注意,倒不如说这该算是何旭的恶趣味恶作剧,因为妈妈只能这般去想,而只有这么想着,她才会稍微觉得心安理得一些,而他也不会是个真正的怪孩子。

何旭看着水池,又是叫唤了一声母亲,无奈之下妈妈只好从厨房里放下活儿,擦干了双手走出阳台。

低头一看,水池里涌动着喷泉,在烈日下似乎能在水汽中隐约看见七色的彩虹,但却看不见那所谓红袍的女人。

她很想出言责备儿子,但她却说不出口,因为何旭饶有兴致的盯着水池一旁,仿佛都是跟真的一样。

忽然,一阵劲风吹来,红袍的女人一时没有抓稳,雨伞刮落到了池子水中。

“啊,伞掉进水里了。”何旭一愣,看着那红袍女人有些手忙脚乱的去捞起雨伞,忽然是笑了出来。

可妈妈呆呆的看着水池,有那么一瞬之间,她似乎也看见了被某一种东西砸开水面的波纹荡漾,但也只有一瞬而已。

那年的夏天很短,短到被封吹散之后,何旭的记忆力也就剩下了一道红色的影子,而再次见到这个奇怪的女人,是在第二年的秋天。

南国的秋,哪怕是到了至深时刻,都不愿意扫满金黄,何旭住的小区,道路两旁种下的多是联排的榕树,那粗大的气须和阔叶遮天蔽日,走在下头能感受到阳光从斑驳树荫中,宛若雨点缤纷似的错落在绿色的隧道之中,而窸窣纤薄的尘埃,用手高举托起,似乎会缓缓坠落在掌心里,然后拿到跟前,却早已经化开,不留痕迹。

于是在隧道的镜头,何旭又再一次看到了一身红袍的女人。

女人转过头来,感受到了目光,她脑袋一歪,皱着眉头,然后左右摇摆身子,横向走了几步,以此来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能被看见。当她知道何旭的双眸,瞳孔中凝聚的视线真的追随着自己的身影而来回摆动时,她有些尴尬而欢愉的笑了出来。

“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能看见我了。”

“为什么为什么。”何旭看着女人,她长得分外漂亮,白色的眉头和睫毛,一头精简的短发,宛若玩具店里头卖着的洋娃娃似的。

“因为,我是魔女啊。”

女人摸着何旭的脑袋,宛若哄着小孩一般,至于为什么是魔女就不能给人所看见,至于为什么何旭又能看见自己,她却没有解释。何旭觉得自己一定是特别的,所以他才能够看见这所有的一切,别人说看不到的一切。

那个秋天,他和红袍的女人,每天下午都会戴在一起,那种感觉也就是和结识了新的小伙伴一般,玩上了新的游戏,何旭和她分享着自己的玩具,卡牌,滑板,和自行车,红袍的女人似乎什么都不懂,她大部分时间更多的是安静听着何旭如数家珍的介绍这些玩具。

可是,小区里最近却渐渐流行起来一个奇怪的传闻,何家的孩子,似乎总在小区花园附近,自言自语。

“你就不能正常一点么,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

父亲忍不住爆发出来,在餐桌上拍断了筷子,指着何旭怒斥:“总是搞些乱七八糟古怪的东西,要想着每个人都知道你才行?你知道别人怎么说我的,老何家儿子是个傻瓜,是个小疯子!”

何旭噙着泪水,想要反驳,这时母亲忽然咳嗽,剧烈的收缩着喉咙且停不下来 ,然后扑通一声倒在了餐桌旁。

何旭小小年纪,却也没有想到那晚居然是和母亲最后一次在家里吃饭。

医院里头挤满了亲戚,白袍的医生组合和一脸憔悴的父亲解说着病情,何旭躲在拐角,看见父亲最后一个踉跄蹲坐到了地上,捂脸痛哭起来。何旭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内心觉得难受,便是独自一人跑向了医院的顶楼天台,哪里风大,让人忍不住眯着眼睛,这样一来也没人看得出他曾经哭泣过。

而天台上,红袍的女人又安静的站在角落,这一次,她牢牢的抓稳了手中的黑伞,不会让它随风飘去。

“我们来玩游戏吧。”女人对何旭说道。

“玩什么。”何旭没有心情。

“抓迷藏怎样,你数十声,如果你能抓到我,我就帮你把母亲治好。”

“真的?”

“真的。”红袍女人笑道。

可惜那天下午,何旭没有找到红袍女人,从那以后,红袍女人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仿佛一切的曾经都真的是自己幻觉一般。

何旭只记得自己茫然若失的回到病房,母亲气若游戏,带着呼吸器支走了所有人,她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紧紧的抓住何旭的右手。

“对不起。”

“妈妈为什么要道歉呢。”何旭不明白“你要赶快好起来,我再也不会气你了,我再也不会看见那些奇怪的东西,那些都是骗人的,只要妈妈你能够好起来,我一定当个乖孩子。”

母亲眯着眼睛,似乎随时都会睡了过去一般。

“我看见了,窗台有小精灵……”妈妈对着何旭说道“奇怪了,我以前都看不见的,但我也看见了,天空中有好多伸出来的手,他们要接我离开……对不起了,对不起哦,何旭……”

红灯亮起,医生们鱼贯而入,何旭被拽出了病房,他发疯似跑遍了整个医院,却找不到魔女。

那一天之后,何旭开始懂得了沉默,他再也不会对任何人说起自己看到的东西,那些生命中的精灵,那些莫名的光芒,那所有他所认为莫名其妙不对的一切,却都在寻常旁人中无比正确的所有,他学会了微笑的沉默,然后在沉默中长大。

他再也不想去关心小时候去的中心书城附近,旁边的那栋灰黑色的大楼为什么如此的寂寥无人,他甚至逐渐忘记了曾经在某个夏天见过魔女,红色的长袍在记忆中退却化作腐朽,他上初中,高中,然后努力的考上了这座城市的大学,他除了新婚蜜月旅行和出差甚至都没有怎么离开过,他出生到如今,他的家族,这是他父母亲相识的地方,这座城市和他一起随着时间成长。

何旭曾经记得一切,却又任意让这一切在记忆中淡化,到最后他忘记了所有,然后如今,他再次吻上了这个女人,距离他们相识,过了三十四年。

他将女人从怀里放下,脑壳里穿过些许生疼。

“我记得你,你是那位,我小时候见过的红袍魔女,但我却不记得你的名字了。”

魔女微笑着打量着何旭,这张几乎她每一天都看着的脸庞,如今因为岁月的痕迹,已经被皱纹爬上了眼角和鼻侧。岁月如梭亦如刀,雕刻了他的面容略带风霜,而她依旧故我,和三十多年前或二十年前那般美丽,这真是不公平。

“记起我的名字,因为那是我不能告诉你的秘密。我只有一次告诉你的机会,但我已经用过了,如果你想不起来,我就会再一次消失……”魔女捧着何旭的脸庞,眼神里都是淡淡的忧伤,不过她又忽然抹上微笑“不过现在,我们还有时间。”

何旭想要推开,却又不舍得放手,他的脑海中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小时候的记忆,他之后定然也曾经某个时间再度和她重逢,两人度过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岁月,在自己认识后来的妻子之前。

“你到底是谁?”

何旭仰头看向黑灰色的大楼,一切的景象似乎在光线中略带扭曲。

“我是这世间的魔女,是意识否定极一身的,最后的魔女。”红袍女人笑道。

三、一路向西,不问何方

何旭就奇怪了,他摸着自己的唇瓣,似乎仍能感受到淡香的温润,却并不明白为何这女人要亲吻自己。

“什么最后的,意识否定的魔女,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何旭看着这女人,尽管他想起了无数童年的记忆,但那并非都是快乐的,母亲的死夹杂在其中让他再一次回味起了当初无可奈何的苦涩。

可他不能否认,事到如今被点燃的一瞬,就算是苦涩的情绪也好,带给他也算是莫名的惊喜,那些失去了许久的情感,似乎正在舌尖味蕾上逐步的回归扩散和蔓延开去。

“我以前也这样吻过你,从天儿降。”红袍女人微笑着仰头。

“从天而降么。”何旭摆手,脑袋里闪过一些宛若掉帧的充满了噪点的画面,脑袋便是又一阵疼痛起来。从小时候开始,自己就能够看见各种奇怪神秘的,别人所完全不能够察觉的东西,甚至有段时间他还能依稀看到宛若幽灵魂魄的形骸虚影,但他从来没有和它们聊过任何的话语。

“是么,还是一样优先的否定自己,优先选择去逃避。其实你也会慢慢记起来的,那些你曾经被他们强迫忘记的一切,你所答应过我的那些,没能够完成的承诺,就在今天开始一个个完成,这不是很美妙的日子么,权当是为了庆祝你和那虚伪的女人离婚。”魔女呵呵大笑,她将阳伞搭过一半遮在何旭的头上,灰蒙蒙的黄昏带着毛毛细雨,远看天空却越发阴沉,这大夏天的风暴说来就来,如有雷霆万钧临城前的压抑。

“你想让我做什么。”何旭孤疑的看着这女人,但在那一吻之后他分明想起来了许多以前记不得的往事。倒不如说那些事情都曾经记得,只是他却记不住当时伴随着的所有感情。而他却在这一吻之后记起了许多。

她是对的,自己曾经把过去的记忆,和情感,都存放给了别人,也许就在这魔女的身上。

“我们要离开这座城市。”魔女看着何旭,一字一顿的说道。

“去哪里。”

“定个方向,一路向西。”魔女伸手一指,指向远方。

“凭什么听你的。”何旭也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事业小成,平日做事雷厉风行,平日什么雨浪没有见过,魔女从天而降纵然惊奇,但他的理智揪住自己的耳朵,疯狂劝告这是一个危险的女人,有多远离多远。

“凭你存放在我这里的记忆。”魔女露出了怜悯的笑容“你二十岁到二十二岁两年三个月的记忆,只有我能够告诉你,在你所谓事故前的故事。”

“够了,我并不需要那些东西。”她一定是骗子,甚至是疯子,何旭的胸口有些激荡起伏,他不明白为何当自己看着她的双眸,也会有一股淡淡的悲伤。但这女人分明是知道的,自己在大学毕业后第一年中遇到的眼中交通事故,自己对那段记忆没有任何认知,然后他才会在医院里结识了当时还在实习的妻子。

只是她说的不对,他并没有忘记那段记忆,他记得清清楚楚。

人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哪怕是自己这张脸蛋,双手捧着捂着都能清晰的抚摸一切的轮廓线条,可是闭上眼睛却无法精确回忆起自己的面容。过去的往事,都是断断续续,没有任何的细节可言。母亲的死,病房充满消毒水的白色床铺,父亲愧疚而无言面对着窗外沉默的光景……那些他都记不太清楚了。可唯独那两年的时光,他却能够在脑海中逡巡的到,宛若播放机一般一帧一秒都可以来回倒退勘察的清楚,这就是他的记忆。

“是的,你不需要那些东西。”魔女将手伸向怀里“因为你潜意识中早就觉察到了,那些记忆为什么会过分真实,为什么你回忆起来能够如此的历历在目,那是因为这些记忆都是虚假的谎言,而你真正的记忆,在我这里。”

何旭想笑,实际上他也是这般的笑了出来,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在亲吻了自己之后还要和自己一起远走高飞,到底是什么来由,她说的这般富丽堂皇,配合着一身情感的波动,都是让何旭有些信了。可是何旭不愿,他内心又卷涌起了某些抗拒,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有两股冲动来回的撕扯着自己的身子。

魔女无奈,她从怀里豁然抽出一把手枪,直勾勾的指着何旭:“我们走吧,离开这座城市,这里有太多否定的意识,我们离开这里,你就可以再次年轻起来,回到二十年前。”

何旭吓坏了,这么多年仿佛第一次见到真枪一般,他忽然撒腿就跑,跑向中心书城那边,人来人往的广场,那里有派出所的亭子,有正在巡逻的警察。

魔女并不意外,她似乎早就料到了这近乎一气呵成的转身后,这男人踉踉跄跄的在地上摸滚带爬然后迅速的冲向了远处。

仿佛,这个镜头,她见过无数次一般。

何旭一路奔跑,背脊骨一阵冰凉,他不知道为何会觉得那女人不会开枪,也许他想着一个会亲吻自己的女疯子应该不舍得这么一枪就把自己毙了,然而噼啪一声清脆,子弹从他身旁腿脚边打穿水泥地,差点没有让他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她真的开枪了,是警告还是没有标准,何旭并不清楚,但他回过头来,却发现魔女也跟在他的背后,不远不近,分明没有和自己一般撒开脚丫子跑步,但也能若即若离,把控好这距离分寸。

何旭跑进人去,跑到警察跟前,诉说着有个女疯子。

“看,就是那位,红色长袍拿着手枪的!警察同志,你可要救我。”

身后,魔女就距离他不过十米,巧笑嫣然,她抬着右手,漆黑的枪口对准着何旭的脸面,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没有人看见。

所有人,他们的目光,唯独惊讶的是,投降了在他们意识中有些癫狂的何旭。

“这位先生,你后面没人啊。”警察一般都会觉得这是捣乱,奈何一个人穿着讲究西装革履看着就有些气质的中年男子寻求帮助,也不太可能是嗑药发疯之类的,只得耐着性子说道。

何旭一愣,来回确认了一番,那女人确确实实就这么站着,在灰蒙蒙的细雨中是如此的突兀。她的红袍,她的黑色阳伞,她的手枪,她那白色的短发和眉毛,都是如此遗世独立,在这广场,这城市中,突出到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看不见我的,至少不是这种情况。”魔女忽然把枪口一转,砰的一声打中了何旭身后的警察,这名统制忽然双目一翻,也没有任何预兆,就这么笔直的软了下去。周围几名同事一愣纷纷过来扶住。

“我什么都没有做。”何旭高举双手骇然澄清关系,但却意外发现没有人搭理他。

一群热心人纷纷围了上来:“中暑了吧,下雨地热烘的。”

“是低血糖了,我也会这样,赶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啊。”

拥挤的人群蜂拥而至,推推搡搡的将何旭给挤了出去,他一脸愕然,看着魔女,这一切所发生的事情都无法用常理解释,仿佛他真的回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孩童时期,看着这树林的精灵和游荡在人间的魂体,原来他从来都没有看错过。

何旭明白了,她若是要威胁自己,就算是众目睽睽下杀了,也没有人会察觉,甚至也没有人为此而感到惊讶和在意。因为这女人,她不在人间,和所有他以前看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一般,他们都不在人间,因为他们被人间否定。

具有冲击性的一幕仍旧在他眼前没有散去,忽然何旭有想起了方才那坠落的一吻,温润的香味仍旧若隐若现,他为此感到迷茫。

“你要去哪?”何旭再次问道。

“一路向西。”魔女回答道“你开的物流公司就在附近吧,随便提一辆车走就好了。”

魔女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

“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是我?”何旭压低声音怒道。

魔女一愣,好笑的再次说道:“因为这是你答应过的事情,我只是替你想起来而已。”

这对于她而言,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何旭此时不懂,他看着魔女手中的枪支,却又不愿意受胁迫,忽然就莫名后悔起来,倘若今天没有离婚,那么也就不会因为莫名伤怀而去以前的餐厅,也不会来到那栋诡异而灰黑色的大楼,更不会被这魔女纠缠上。

就在两人都愣在人群当中,这是忽然远方一声惊雷,一阵劲风刮过,魔女左手一松,阳伞随风而去。

“唉。”

阳伞脱手而去,越飞越高,如同直升的气球,在楼宇间的缝隙中被推搡开去。

魔女一声轻叹,将手枪塞回到怀中。

何旭不再言语,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几条街道,然后在公司地下车库提走了自己常用的一辆黑色的柴油皮卡,这可是何旭的宝贝,当初拖了关系和大价钱才进口来的,六点零大排量。

拉开车门,魔女比自己先行一步雀跃的坐进了副驾驶座。

“一路向西?”何旭问道。

魔女眯着眼睛,十分驾轻就熟,似乎都坐上了无数次一般,伸手调整好座椅的角度和伸腿空间,然后打开空调广播,又从抽屉里翻出自己喜欢的CD塞进了播放器里。

“也许这次,会有所不同”

魔女微微一笑,似乎自言自语的说了出来。

四、最美的景,在她眼里

灰黑的柴油皮卡,两人沿着繁忙的黄昏入夜中在城里蠕步,令人窒息的交通并没有减少魔女的兴致,她高举着双手伸懒腰,红色皮夹下白色的衬衫露出那玲珑浮图的曲线,可惜驾驶座上的何旭却无心观看。

好不容易上了环城高速,才没有开上十来分钟,魔女忽然说是肚子饿了,但却不要吃饭,说去便利店买些零食。

“你去吧,我在车上等着。”何旭勉强笑道。

“你当我蠢么,走吧。”魔女笑出声来,拍了拍口袋枪杆子的声音,强迫着他下车跟自己一起购物,她逛了一圈零食,他所喜欢吃的她都知道,酸辣竹笋,菠萝蜜干,芒果干,还有葡萄颗粒的饼干,甚至他最喜欢喝的饮料她也清楚,浅红色罐装的樱桃味汽水。当何旭看着她提了一打饮料时,都怀疑她是否是自己肚子里头的蛔虫,实际上连前妻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喝这种汽水,她会觉得大男人喜好折扣会太过于别扭。

“那你吃什么。”何旭和她一起站在零售架前,脑子里忽然一闪而过不如打晕她一走了事的可能,但却手里莫名其妙的捡起了一盒嘉乐牌子的蛋卷。

“你手里的。”魔女说道“巧了,我喜欢吃蛋卷。”

“是么,好久没有吃过了,记得我老婆……我前妻也喜欢。”何旭想着前妻,面色忽然柔软了下来,这女人今晚到底会去做些什么,她也许会找到某个角落继续伤心,她一定具备这种感情,而不是如同自己这般连怀念都显得有些拖沓。

“那就更巧了。”魔女点头,拿走了一大罐蛋卷,还有一盒子红桃酥。

何旭一愣,这还是前妻喜欢吃的东西,记得刚开始交往的时候,模糊中没有确立关系时候的暧昧,自己就经常给她宿舍带红桃酥,那时候在上硕士,咬着牙省点,都每周给她带去一大盒子。

何旭付了钱,身旁的魔女拎着大包小包的塞回到皮卡的后座,随手打开一包零嘴,满满一车子顿时染上了酸辣的香味。

车子继续开启,回到高速,夜空降临,然而雨却越下越大,还伴随有阵风,何旭看了魔女一眼,转到了广播电台,里头的播音员正忽如其来的通知将会有一场三十年一遇的台风要夜半登录,请市民们尽量留在家里注意安全。

“还要走么?有台风。”

“是正因为要走,才会有台风。”魔女摇头晃脑,拍开何旭按在频道旋钮的右手,然后转回到CD去。

五环切出六环,然后正要进入收费站路口,忽然魔女伸出手来一把扯了下方向盘,车子在高速中剧烈一抖,直接打了个哆嗦扭进了国道。

“你干嘛,这很危险啊!”何旭怒道,完全不知这女人什么时候会再次发疯。

“你走错路了,这条高速,二十年前可没有修建起来。”魔女自顾自的说着,扭头面向了窗外。

风雨越大,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户上,仿佛能感受到玻璃的生疼,魔女伸手轻轻的抚摸在了冰冷的面上,她目光迷离,随之而来的刚好是CD机专辑的切换。

这是NEIL YOUNG发表在1972年的经典摇滚专辑《Harvest》。

“我喜欢这个,特别是那首曲子《There’s a World》”魔女伸手按了几下切歌按钮。

“We are leaving. We are gone. Come with us to all alone. Never worry. Never moan. We will lave you all alone.”

我们一并离开,我们已然消逝,来吧与我们同享孤独,不必踌躇也无需悲叹,世界会留你对苦守孤独(作者翻)。

也许是CD已经播放过太多次的缘故,声音充满了噪点模糊不清,感觉音轨中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浆糊,老实说哪怕是何旭自己也不太舍得播放这张专辑,因为太过于久远,又没有备份,如今网上想要淘宝都不大有可能了。

“我更喜欢的是前面那首《Are you ready for the country?》”何旭眉头一皱。

“你还记得这张专辑是什么时候买的?”魔女闭着眼睛,感受着旋律,轻声问道。

“记得,和我前妻一家城郊外的老破影像城里,我还清楚的记得,是三楼左转的一个店家,他那里当时可进口的都是些洋垃圾,一堆没人要的废弃二手CD。”何旭说着忽然笑出生来,那老板看着我们一对年轻人进来,死活拉着我们要我们试听一下,后来实在架不住他能说,就选了几张。”

“Are you ready for the country,because its time to go.”魔女听着,顺序上往前头切了两次“你准备好了去远行么?因为时辰已到。”

何旭听着沉默,他不喜欢旅行,但是却喜欢旅行者们的各种见闻和故事,他这一辈子就没怎么出过这座城市,唯一的一次旅行,还是和妻子一起的蜜月,那时候刚结婚还经济条件不算特别好,只能是驱车跑了一条远路。

所以哪怕时辰已到,准备已好,也不是和这个魔女。

一车两人在国道上越行越远,繁华的都市灯光渲染的昏黄在天空的一角已经完全暗淡,也许是因为临时台风的通知,国道上车辆稀少,魔女的胃口宛若无底洞似的一直在吃,虽然有些细吞慢嚼,但是却没有停手。

也是开到了午夜,外头风暴越是汹涌,两人直接转进了服务站,民宿说没有了床位,加满了油箱后的两人坐回到了车上。

“我来开,你休息。”魔女兴致勃勃的撸起了袖子,这女人似乎精力无限,完全不会疲惫一般,抢过钥匙做到了驾驶座上。

“你会么?这是手动档的车子,而且外头狂风暴雨,现在上路也不安全,要不就在车子里休息到明早吧,这种台风,来得快,去的也快,明天也是阳光灿烂的日子。”

“我当然会了,这车子,我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熟悉。”魔女笑嘻嘻的坐了上去,果然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个麻利的倒车哧溜卷起水花就蹭了出去。

“大雨天,开慢点。”

“没事,最多再来一次车祸,我等得起。”魔女笑呵呵的踩着油门,哪怕在强烈的远光灯照射下前头仍旧一片昏暗,何旭也算是豁了出去,他躺在副驾驶座上,扯开菠萝蜜干来,这都多少年没有碰过的零嘴,只从他年纪见长,牙齿也不太好,这些个糖分太高的都不敢碰了,要是不小心偷吃被发现了,还得被前妻拎起来一顿教训。

只是恍惚间也觉得,这般坐着吃着零食,享受着在暴风雨中的铁皮里的片刻安逸,还真的挺不错的,权当是一次散心的理由。

车轮滚动伴随着雷雨阵阵,魔女微笑着眯着眼睛在握着方向盘努力与劲风作对CD机中的光盘来回切换听了一遍又是一遍,何旭逐渐累了,他闭上眼睛想要睡一会儿,可是却又生怕魔女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

但是磕着脑袋钓鱼,困意连绵不绝,他脑袋一歪彻底的睡了过去,意识中灰蒙一片,似乎看到了夜空,明亮的月亮,然后还有人在他的耳畔旁说话的声音,他眼前的景色宛若走马灯似的,回味起了和前妻的点点滴滴。自己在大四严重车祸后醒来,结识了医学院实习的师妹,也就是后来的妻子,两人迅速升温,两人一起约会,一起共进晚餐,一起腻在被窝里享受着周末懒散的阳光,一起坐着摩天轮看着窗外脚下密密麻麻排队的人群,然后结婚,步入婚姻的殿堂,红色的喜庆伴随着鞭炮尽管刺耳但却无比的喜悦,然后两人忽然有一天,说要去补偿当初没能度过的蜜月旅行。

“但是你想去哪里?”

“如果不知道,那就一路向西吧……”

乱叫一声,何旭忽然从副驾驶座上弹了起来,眼前一片阳光明媚,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外头天空一片晴朗,车子早已经是停了下来。何旭坐直身子环顾看了一圈,这是一处景点的停车场,车辆不多,窸窣散落。停车场泥泞的地面积水坑坑洼洼,显然昨夜的狂风暴雨留下了卓绝痕迹,而何旭目光落在身旁的魔女上,她仍旧吃着零食,还翻看着零食背后的配方。

“你不睡么?”何旭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疑惑的闻到。

“不用啊,因为我是魔女嘛。”女人一遍笑着,一遍递给了何旭一根蛋卷“当早餐吃了吧。”

何旭疑惑的接过蛋卷,忽然一愣,有那么一瞬这跟前魔女的身影和某个记忆中的东西重合了似的,脑袋闪过一阵生疼。

“怎么了,太感动了么?有蛋卷吃居然让你这么高兴。”女人调侃道。

“不,只是你脑袋背对着的阳光太刺眼了。”何旭甩头反驳“所以说我们现在在哪里。”

“世界之窗啊,燕省有名的主题公园你不知道么。”

“我来过……来过?”何旭疑惑了一句,但是却清楚的记得自己和前妻来过,这是一处按照世界地图规划而成的一个大型主题公园,将世界各地所有奇妙的景色建筑都按照一定缩放比例摆在了公园里头,还配合着请来的各种风土人情的外国演员,让旅客体验一下步行公园,环游世界的**。

“故地重游,你看门票都贵了不少,现在的人们都喜欢去大型游乐场玩刺激的项目,像这样的景点和什么民俗文化村之类的,都没有人愿意来了,也许再过几年就会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魔女说完,拉着何旭便是推门下车“买两张成人票吧,尽管他们看不到我,但是逃票还是违法的。”

第五节他眼中景 物是人非

只是一步之遥,却宛若横跨天地,从北美洲度过铁索,能够看到人工河流在下方湍急,偶尔会有载着客人的皮艇飘过,当真是大西洋下,轻舟已过万重山,回过头来,转眼就是到了欧洲这头,侧面便是白金汉宫和巨石阵。

何旭走在身后,魔女兴致盎然的抓着手机胡乱拍照,她没有任何技巧,噼里啪啦的就是按动着快门,何旭依稀看清楚型号,那真的是许多年前自己还在大学时候用的手机,难怪背后还贴着块外置电池包,现在都没有坏透真的是工艺水准了得。

“你这样是拍不清楚的。”何旭走上前凑过去看了一眼,果然每一张照片都是风驰电池花的很,压根就是甩手而拍,根本就没有让镜头做好对焦“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玩的,你那么喜欢。”

“小地方大天地,对于我这样不能出远门的人而言,算是最好看世界的地方了。”

“你可以坐飞机吧,只要你想去。”何旭奇怪。

“会空难的。”魔女嘻嘻一笑,忽然关掉相机打开了相册,里头满满的都是各种照片,光是加载就花了好几分钟时间,她努力挂动着屏幕,但显然这机子迟钝的可以,卡着页面闪动着也不知相册的时间轴会落在何方。

何旭等着,额头渗出了些许汗水,工作日大早上的前来大型主题公园玩耍本来就十分怪异,该说自己忙活惯了,还是因为极少出城不太自在,好处到时周围游客极少,加上这地方十分偏僻,能被骗进来的都是外省游客为主。

“你看这张。”魔女凑了上来,闪动着手机屏幕。

何旭眉头一皱,这是一张明显坐在飞机舱内的照片,侧头能看见窗外侧翼的引擎正在着火,喷涌这浓郁的黑烟,而下头云朵若浪,是在高空中。

“起飞不久还没有出公海,引擎就撞进了一只离群的海鸟,咻的一声穿过涡轮瞬间便是炸裂开老大一声巨响,我赶紧掏出手机拍了一张。”魔女呵呵笑着,似乎在说些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所以想要离开这个国家是不可能的,这片大陆,会空难,会海啸,天会落泪,浪会翻腾,然后送我回来。”

“那只是单纯运气不好而已。”何旭还能说些什么。

“我一直运气都不算太好,想要做些什么都得努力重复十几遍二十遍,却还不一定会成功,但我有时间。”魔女抿嘴,收起了手机,拉着何旭继续穿行过巴黎圣母院来到了大米兰教堂“但我的时间只是我的,其他人可不会一直有这么冗长的时间。”

何旭看着这些大比例缩放的建筑,倒不是说不够美轮美奂,而压根就很多角落因为常年失修,可以看到明显的褪色和一些材料的剥离,正面远处看还算凑合,但是要靠近了仔细端详,估计许多人都会为昂贵的票价而感到肉痛。

“要不我给你拍一张照片?你最喜欢哪里,我给你拍好了,罗马?莫斯科?巴塞罗那?”何旭说着说着,自己都笑出声来,明明这不过是个主题公园而已,但到了嘴里,仿佛真的穿行过地球的另一端来到那一个大洲般。

“拉萨,喜马拉雅,这儿国家的最高处,世界的净土,天下大水泛滥最后才能淹没的地方。”魔女说着,绷着脚尖脚尖朝着东面进发,他们两人沿着主题公园的地图,穿过高加索山脉,穿过波罗地黑海,跨过阿富汗幼发拉底河俩流域,来到印度半岛流域,又一脚踏过尼泊尔觉天寺庙,登顶珠穆朗玛峰这世界之巅。

“笑一个?”

“不笑,也可以拍照。”

魔女拉着何旭的衣袖,坚持的用自己那破旧照相机快门拍下这滑稽的一幕,两人在白花花的人工雪痕迹山模型具前照下了自己的身影,背后一侧刻着的是8848的数字,仿佛真有那么一瞬两人置身在无比缺氧寒风凛冽的地球之巅,在寒冷的肺腔喉咙中挤压出撕心裂肺的最后一句祝福。

何旭看着魔女似嗔似喜面容,忽然有些奇怪,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最远的地方去到是哪里?你不可能总是在这座城市里头吧。”

“火车轨道……”魔女面色一冷,欢喜的表情忽然烟消云散,利索的收起手机,黯然的回答道“我曾经和某个人,一起私奔走向远方,一路向西,铁轨马路交错的十字路口,然后红黄灯起,世间闪耀着最后的警告,我却咬牙坚持,一意孤行。”

“说人话。”

“嘻嘻,你是听不懂了,走吧,这地方没意思了。”魔女宛然一笑,露出了一瞬之间,宛若雨后天晴初开一瞬般的笑容,何旭一愣,忽然觉得这场景分外熟悉,只得是揉搓了一下两侧太阳穴位,茫然抬头,才想起这分明是和自己新婚蜜月旅行来过的地方。

只是,那真的是自己和她来过的地方么?何旭忽然有了这般的疑问,但记忆是不会欺骗自己的,他甚至能够重合方才的光景,在自己和魔女站过的地方,二十年前,绝对没有错般的,自己和妻子也是这样站着,然后用自己的手机,拍下了两人共同的照片……

忽然何旭脊梁骨闪过一阵机灵,这张照片,似乎自己也曾经万般珍惜,放在了备份的深处,从来没有遗失过。他走在魔女的背后,两人此刻已经是过了兴致高峰,朝着出口处走去,但何旭忽然莫名其妙的着急起来,来回翻弄着自己手机的相册,但却没有找到,他于是登陆上了自己几个尘封已久的云网盘,续费但是许久没有光顾过的记忆角落。

大拇指不断的往下翻弄着页面,滑动的照片越来越接近时间线尽头的角落。

“走吧,还是说你想要去哪里?”魔女转身问道“这公园,也许明年就做不成了,资金链已经刚出现了短缺,最近三年都入不敷出,这样的主题公园已经过时了,现在的年轻人都更喜欢刺激的项目,那些虚拟显示的各种体感乐园才是现今当下的主流。”

“等等……”

何旭忽然停住了脚步,额头渗出三杠冷汗,他双目无神看着手机屏幕,忽然又抬头看了一下跟前的魔女。

“怎么了,低血糖没吃好么?”

“不是,忽然有些头晕,大概是太阳太耀眼了。”何旭回过神来,惨白的笑了两声,关掉手机,摇头跟着魔女两人走出了主题公园。

他分明是不经意间,找到了这张尘封了多少岁月的照片,在云储存空间的角落中安静的躺着,但他点开来读取照片的一瞬却是惊呆了,因为照片当中只有自己一人,背后的珠峰模型似乎依旧绚烂精致,可是自己左侧虚晃着拥揽的,是空荡荡的另一个人。

那个人是自己的妻子,他曾经是无比笃定这个事实,但为何她却忽然在自己的记忆中消失殆尽,在有了这个诡异的想法瞬间,他脑海中似乎瞬间淡化了所有曾经个关于那个女人的画面,她的面容她的欢声笑语她的一切都在记忆中逐渐的暗淡开区,如同浓墨在水中化开一般。

“去哪里?”何旭忍着冷汗,和胸中的些许宽阔,倚着脑袋挤出微笑在黑色皮卡上问着魔女。

“曼多湖知道么。”

“不清楚,是什么景点?出了燕省的。”

“一路向西,开着就好。”

魔女微微一笑,又是抓起了后座的零食扯开包装开始大肆朵颐起来。

何旭咬牙,下脚踩足了油门,黑色皮卡哧溜一声继续飘向了国道的远方,他有些后悔,昨天应该无论如何都死活要反抗魔女才对,她应该是不敢真的对自己开枪,这是一种莫名的情愫,所以才会有当初从空中飘下来的那一亲吻。他后悔自己的好奇心想要逡巡这所谓的真想,也去这不过是她编制给自己的谎言。

“我和我妻子,当初蜜月的时候曾经也来过这里,开过同一条路。”

豁然之间,何旭也是放开了去,他总算回忆起来,自己当初也是带着新婚登记的女人,一路向西。

“那不是正好巧了,你可以重温旧路。”魔女并不置可否。

“那时候我们刚结婚,但是手头很穷,可我却又欠她一次新婚蜜月,可她并不在乎,于是我们决定某天说做就走,来一趟无所谓目的旅行,直到把我们所存下来的那丁点继续给花光,然后她对我说,那就一路向西吧。”何旭握着方向盘,回忆起和妻子的点点滴滴,忽然有些感慨,也许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遇到这般贤惠美丽的女人,那过去的一切宛若历历在目都是如此真实,只是为何……为何自己忽然却在世界之窗主题公园的一瞬之后,想不起她的面容来。

分明两人昨日还在民政局别离,分明还见过最后一面,她的不舍,依恋和最后的踌躇自己都看在眼里,何旭才是那个狠心的男人,面无表情,没有最后留下来的些许爱恨,签下了离婚协议。

“男人啊,于是你就真的应承了下来,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魔女嘻嘻笑着,一双美腿翘起在前座台面上,露出了黑色修长的丝袜“其实她是等着你拒绝,等着你应允承诺下来,答应将来会补给她一次完美的蜜月旅游。”

“不,我那时候选择出发了,我们一路向西,那天狂风暴雨,但我们心存念想,幻想着第二天雨过天晴,然后我们侥幸得逞,一大清早来到了一座主题公园……”何旭说着,忽然一脚踩快了油门,速度指针从一百直接飙升了四十之多“魔女,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为什么你会了解的那么清楚?”

“我不说。”魔女打了个哈欠,完全不在意这急速狂奔“你这样下去,会被扣光积分的,待会儿交警叔叔找上门来,可就得把你安排就派出所了。”

“我和我妻子离婚,是不是都是你做的,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失去对她的爱,对她的感觉,你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手段,可以剥夺去我的爱情?”何旭又是一脚油门,速度从一百四十飙升到了一百六十,面色狰狞“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会失去了对她的爱恋,所有人都怀疑我移情别恋,连女儿也以为我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但我只是单纯的失去了兴趣,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夜都觉得无比的无聊,一定是你的错对不,这个奇怪而微妙的世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让我从一开始就看见那些奇怪的东西,那些闪光,精灵,和莫名的线条!我其实多么希望自己不曾看见那些!”

魔女一愣,冷笑一声,捂住嘴巴却又忍不住继续大笑出来:“你居然怪我,哈哈,这是多么滑稽的事情,又是多么可悲,所以你要做什么,和我一起在这告诉公路上殉情么?如果是打算这样,那尽快开快点也可以的,这两皮卡的极限速度在两百四十吧,还是你疯了以为这样就能够问出所谓的答案?”

何旭咬牙,冷静了一下,最后还是松开了右脚的油门。

车内一阵安静,车速骤降,耳畔旁消逝了轮胎与柏油路的摩擦,只听见冷峻的空调轰出两凉爽的寒风。

“左边下去,第二个出口。”

魔女还不忘做一下导航GPS指点一波,似乎对于这条旅途已经是如此驾轻就熟。

何旭后背冷汗流干,只觉的花光了最后的力气,他手脚冰冷的下了高速,驶入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小镇,他左顾右盼,却找不到些许记忆中的影子,至少二十年前,这里的旅游业仍没有如此发达,这般公路两侧连绵不绝的度假村还没有兴建起来。

“这是要去哪里?”

“定了酒店的,我手机比较慢,等一下程序就加载出来了……啊!是这里,兴旺度假村,包豪华地热沙滩温泉!”魔女对方才何旭发疯的举措视若无睹,又是豁然兴奋了起来指着前方路边右侧叫嚷着,踱着小腿让何旭拐弯进了过去。

何旭也不抗拒,一个方向盘打转进了一家度假村里,只是放眼看去,真是有些寒碜,破败不堪,就连门口牌坊的几个金字都褪色殆尽,里头接客信息大厅还没什么人手,魔女下车拿到钥匙门派,兴奋莫名,带着何旭前往湖边寻找到预定好的别墅。

“你知道么,曼多湖的地下可有地热,只要在湖边的沙滩上随手挖些深度,就能够用处温热的泉水,可以说是十分著名,却又不那么吸引游客的,隐藏景点。”魔女说着,进了定好的小楼,自顾自的跑上去换了一套泳装下来“可不要偷看哦。”

何旭冷笑一声,都四十岁的老男人了,哪来这种情调,虽然不可否认魔女长得却是算是人间稀少绝色,但他昨日才刚刚离婚,就算**上脑,也不会这么快就管不住下半身克尔蒙爆发。

二十分钟后,这对古怪的一男一女换上又装来到了别墅后院的私家湖边沙滩,魔女端着铲子挖出了一个深坑,何旭双目迷茫的来回观望四周。

“怎么,又是你来过的地方?”

何旭是不知道,魔女原来也可以放弃那套诡异的长裙洋装,卸去一脸精致的妆容,露出这般清纯简洁的打扮,穿上连衣泳装裙摆,露出修长纤细白嫩的四肢在挖着沙坑。

“我一定是来过。”何旭冷笑道“我和我的前妻。”

“你看谁像你前妻?”魔女反问一句。

“当然没人……”何旭一愣。

“那还不快来帮我一起挖沙坑。”魔女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嗔怪的笑道。

何旭脑子一昏,觉得说的还真有道理,居然也是拿起了小铲子两人一起挖了个大坑,总算是看到了底端渗出的热水,那便是所谓的地热温泉。魔女跺着脚在一旁等着,有些如同等着夸奖的小女娃子般,一双眼眸闪亮着期待的树森请,逐渐看着水池慢慢的满上。

“舒服啊。”

第一个跳了进去,泡进了温热泉水的魔女闭上双眼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半颗脑袋挂在水平线上扑哧扑哧喷出气泡。

何旭看着,也是心痒痒,犹豫了片刻也是挤身进去小小的池子里头。

这是当真舒服,热腾腾的气泡蒸笼一般包裹着两人伸去,魔女忽然顽皮似的伸出脚尖碰了一下何旭,还用脚趾头在他的脚背上挑逗一般挠了一下。

“干嘛,小骚蹄子,**了啊。”何旭冷笑一声,伸腿蹭了她一下。

魔女呵呵一笑,又是不服输般的抬起脚来踩着他的脚背,两人你来我往顿时乱做一团。

两人闹腾了一下,何旭才是苦笑一声停了下来:“话说,你是不是还恨着我。”

“怎么了?”

“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情,还是因为我忘记了你,但其实是你的错吧,当时骗我说只要能够找到你,就可以治得了我妈的病,我可是发疯了似的找遍了整座医院,却完全见不到你踪影。”何旭双手摊开,仰头看着黄昏暗淡的星空。

“我其实一直都安静的坐在一楼大厅的角落,我一直都在,只是你看不见我而已。”魔女嗤笑一声。

“不可能,我分明看的清楚,小时候的眼力不要太好,我绝对看透了每一个角落,我甚至还记得绝大部分当时的场景,你那么特立独行的装扮,我绝对没有理由错过。”何旭忽然站起身来,大声的斥责道“其实我也不认为你有任何的魔力,那完全是你安慰我的谎言对不。”

“这不是谎言,我一直就坐在那里,看着你跑来跑去,为什么你看不见我,只是因为你不相信而已。”魔女摇了摇头“你相信你母亲说的是对的,这世界本来就不应该有这么多怪异,那些你所看到的不平常的事情,本来真切发生存在的,最后都被你自己误认为莫须有的幻觉。”

“那如果这一切都是幻觉,为什么我还能看见你?”何旭冷笑道。

“你说呢?”魔女反问道“当时间再次积累,岁月再次流淌,你会再次逐渐的察觉到生活中的那些点点滴滴的不妥,那些蕴含在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所以你才会离婚不是么,因为你发现,她并非是你最爱的女人,这并非是我刷的把戏,而是你自我扪心自问的出来的结果。”魔女笑着,从池子里头站起身来“早点睡吧,明天凌晨要提前赶路。”

何旭听了,沉着脸不再做声,他之后又在温热的吃水里跑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手脚指头都起了褶皱,这才是欣欣然的走回宿舍,万风吹过,整个人如同喝醉了似的,恍惚间又依稀回忆起了许多往日的镜头,自己和某个女人来过,他们一起欢笑,一起在池子里头相互的纠缠,那种带着浓烈情感的情绪中,他却看不到自己妻子的任何一丝面容。

“那个女人,真的是她么?”何旭摇头,他觉得记忆不可能欺骗自己,这是他和前妻的点点滴滴,是如此的深刻,如此的烙印在了脑海的每一个角落里,只是不知何时,为何此刻自己回忆起的所有瞬间,她的面容都是如此的模糊,仿佛被打上了马赛克一般向自己挣扎着抗议哭诉。

谁才是那个女人。

这个念头一旦从灵魂深处升起,何旭就感觉心田一阵胆寒,他不愿意多想,回到房间里独自一人睡去。

然后,在天明之前被魔女一脚踹醒。

“走了,趁着天黑,太阳还没升起。”

何旭满脸迷糊,摇晃着脑袋从被窝里头坐起身子来:“爱理……”

他昨晚定是做了一个破镜重圆的美梦,才是忽然胡唤起了前妻的名字,魔女一听,没好气的又补充了一脚重的:“爱理不理,得了吧,那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稍微比别人有点良心而已。”

占了别人的东西,还得最后施舍一般被厌了被还回来,真要是能杀人,魔女的名单上定然血流成河。

第六节吊崖之村,悬空之爱

又轮到魔女开车,这不知疲倦的女人在国道上疾驰,而何旭双目无神,说是没有睡醒,但似乎还在回味着方才的梦境。这两天来许多镜头画面不断的涌现,那种隔阂着虚伪与真实的薄膜似乎总是那么一瞬,仿佛有一道天幕将情感与记忆分离,他知道自己为何内心深处想要跟随魔女出行的目的。

他想要寻找回曾经的悸动,这样说起来也许对于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而言太过于矫情,可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止自己渴望向往着过去美好时光的冲动。这是一股本能,还是人本身念旧的精神,过去了的记忆在岁月中会被修饰的无比美好,哪怕是没有任何的情感,何旭记忆中度过的许多日子,不好的坏的事情都逐渐的沉淀下去,唯有灿烂带着泛白色的柔和能够驻留。

而如今他已经多少想起来了,魔女带着他开的车,走过的路,无一例外都是当年自己和亲自新婚燕尔来过的地方。那下了环城高速走的七零三国道,来到的世界之窗,拍摄的照片,路过的曼多湖和沙滩温泉,甚至在路边停下的每一个休息公共服务区,那些熟悉的商铺位置,历历在目。可是为什么自己记得清楚,魔女她也是如此清楚,仿佛她就如同跟随在自己身边一般,在记忆的某个角落中徘徊的影子。

那时候并没有多余的闲钱,何旭为了这趟小周末的远门,还刻意好说歹说找人借了车子,用存了许久的积蓄,买了门票,定了酒店,然后一路向西,最后从国道出来,蜿蜒曲折向上的爬着陡坡,来到了青峰村上。

青峰村位于悬崖,是群峰峻岭高处的一块平地,村里人曾经数百上千年时代生活在里头,在没有花费数十年打通这唯一一条山路之前,都只能徒手攀岩着上下,如今却成为了一处绝美的景点。

“这里山坡陡峭路也窄而且悬崖边没有路障,可别开那么快了。”何旭有些担忧的抓着把手,这女疯子车技真是了得,也不知开了多少年的经验,每次切着弯道都是极限操作,何旭坐在右侧,有时候都能感觉到前轮有一半都摸出路边悬崖中了。

“死不了的。”

“只有你而已吧,我还是会死的,我又不是魔女。”何旭紧张的说道。

“那就否定自己的死亡就好了,比方说,我死了,但我不愿意就这么死去,所以我否定自己已经死去的状态。”

“这是什么个说法,妄想症么?”何旭皱眉。

“就好比他们否定你一样,看见过的那些奇怪的事情,你觉得曾经是对的,确实存在过的东西,你想要和他们分享,可没有人愿意接受。因为他们看不到,或者他们并不这么认为,人们总是喜欢去否定,主管也好好客观也好,他们不愿意去接受的那些林林种种奇怪的东西,于是他们否定了你,然后你也最后否定了自己。”

“那你是什么,集万千否定于一身,其实不就是看不惯这世界的神经病么。”何旭仍旧不明所以。

“可不是么,我们在他们眼中就是神经病,因为他们所看不到的奇异,在我们眼中却是另一个完整的世界,于是他们干脆就看不见我好了,只要我不在了,我不说,不去告诉他们提醒他们这可笑而诡异的可能,那么否定了我,就等于否定了整个世界。”

总归是魔女啊,何旭打量着这女人,欲言又止,他内心多少有些想要理解的冲动,因为他这是这般奇怪的孩子。可他后来放弃了,特别是在母亲去世之后,也许世界本来就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只是自己而已,脑子有问题,眼睛有问题,听觉有问题,都开始偷偷的去找寻心理医生,看看自己是否就是传说中所谓的神经病。

可该有的东西总是挥之不去,于是就听之任之,然后融入到世俗当中,何旭清楚倘若不是如此,自己怎么找得到工作,怎么成家立业,怎么能在这座城市继续活下去。

“那话说回来,作为魔女,你的魔法是什么。”何旭忽然来了兴致“是悬浮在空中么,能够从楼顶上跳下来不会摔死。”

“也许我已经摔死了,但是我否定了自己是摔死的状态而已。”魔女笑道。

“哪有这么便利的东西,不要开玩笑的,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不可能就这么被你轻易一句去改变的。”何旭无奈。

“我已经说过了,否定可能的事情,从而逆转出不可能的事情……”魔女眼眸中闪过一丝诡异“比如说,你也可能曾经死过,但你自己忘记了而已。”

也仅此而已吧。

“你说的是车祸?”何旭忽然问道。

“好问题,所以你猜,你自己回忆一下,你的所谓交通事故,是发生在认识你妻子之前,还是之后。”魔女哈哈大笑,又是提了一脚油门,很快的已经是到了山顶平地,外头仍旧漆黑一片,鹧鸪嗷鸣,农家却早有灯火。

何旭被问住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他是车祸之后在医院里头认识了还是实习生的妻子,那时候自己是在大四,然后他硕士毕业,领取结婚证的那一天忽然决定一路向西,然后……

“到此为止吧,我们要回去了。”

……

然后,就在旅途的尽头,他在她的话语声中,被什么东西给撞了,接着天旋地转,他醒了过来,又是熟悉的医院天花板。

“不对,我应该是在遇到她之前的车祸,不然我是怎么进医院的?”何旭忽然恍然,他按着脑袋看向魔女“我记不太清楚之前的事情了,一定是你捣的鬼。”

“可不是么,你曾经把一段记忆,存放在我这里。”

“所以你打算来还给我?”何旭有些激动,抓着魔女的肩膀,剧烈的摇晃“我听见了火车的轰隆声从远方传来,但她却在铁轨中间忽然拉住了手闸。”

然而何旭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因为这一瞬,忽然一抹光亮从天空的边缘挤出,一道圆弧喷涌出了远方视线的尽头,旭日东升,新的一天正式到来。

魔女微笑着侧头看着黎明破晓的太阳,忽然不咸不淡的说道:“每天都重复着的东西,在不同的地方看却又如此区别,那些你所度过的每一天的平淡,只因为你把生活的盐包递给了别人。然后回过头来看看我,水煮似的黑白中,你还记得我是谁?”

何旭咬牙,盯着这张被阳光漫上金黄色泽的俏脸,喉咙里有个记忆眦裂欲出。

“何旭,我累了,我不能总是在每一个夏季的某个周末带你出行,我厌倦了反复和你走流程般回忆着过去,我其实挺讨厌这种感觉得,走在路上,可你想的都是某个莫须有的女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所有人都不愿意让你想起,所有人的意识深处都让你否定。否定你我曾经待过的日子里,我们说好了一路向西,贵川,去云南,去西藏,去拉萨,去世界高最远的地方。但实际上,我们就连开车离开燕省都极其困难。”魔女露出了一个惋惜的微笑,在风中有些苍白。

何旭丢掉了一部分的记忆,但那并非是完全的空白,他曾经也在某个时间和她重逢,然后互相有了欢喜,最后却被迫忘记,这其中被抹去了一些东西,被自己极力所否定的东西被视而不见,可是内心的空挡却努力想要填满过去的记忆,于是他才会误以为曾经的蜜月旅途居然是和妻子一路走过,正因为这是虚构的记忆,所以才会没有任何的情感。

那么真正那段日子里,在火车撞上之前,他到底和哪个女人在一起。

何旭抬头,却看见魔女已经转身准备回到车里。

“到此为止吧,我们要回去了。”魔女看了一下时间。

“巴若!”

何旭忽然回头看向悬崖天边的太阳,大声的吼了起来。

“魔女巴若,我记起来了。”

男人原地一个蹦跳,欣喜若狂,哈哈大小的跑着绕着车子来回转腾:“你是巴若,魔女巴若!”

魔女咬着下唇,没让自己出声。

第七节她一直在,陪伴左右

魔女被人所看见的唯一条件,是当有人选择去爱她。

巴若行走在人群当中,宛若鱼戏荷叶,看人潮熙熙攘攘迎面而来,却似乎着了魔般在她跟前散开。他们无意识的躲避着什么,尽管他们看不见自己,但却知道要让出道来,巴若端着阳伞,感觉自己宛若激荡江河中的一株暗礁,顽强的拨开河水,仿佛与天下人过不去。

正因为如此,巴若才不喜欢上街,这城市哪里不多就是人多,可这般多的人看着自己,那眼神都是空荡荡的没有聚焦,宛若空气一般的穿透巴若的身躯,也没有人会忽然驻步停留,呼唤出自己的名字。

所以巴若传承这般红色的洋装长袍,并非是什么所谓魔女的着装传统,而是单单自己觉得有趣,她可以的装扮的如此艳丽,如此格格不入,如此的惹人注目,但最后还是没有收获一丝一毫的侧目,因为她是魔女,被所有人意识所否定的,集所有不可能于一身的奇迹。

于是她漫步街头,思索着冗长人生路来,其实并非什么事情都是绝对,总是有些许人生来不同,而他们却可以看见自己。

记忆中就有这样的一个女孩,也不知她是第几个来着,主动牵着气球跑到自己跟前,说想要一张合影,她兴许以为自己是诸如圣诞老人麦当劳叔叔般的广告活动人物,又好比路边行走过的那些白兔小羊的人形布偶。那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来着,伶牙俐齿,长得还俊秀,她用着能够看到世间所不同的体质,魔女知道的,每隔一些念头,总会出现一两个这样的怪人,愿意和自己说话,努力的想要靠近自己的世界,然后……当他们逐渐成长起来,在岁月中消磨了他们的童真,当那些稀奇古怪的描述在大人眼中不再能够以年龄作为借口时,他们就需要面临一个抉择,那便是选择服从这个集体社会的意志,一并选择忽略掉那些自己所能看到的古灵精怪,亦或者是,被人当做疯孩子扔进精神病院里头。

所有女孩也和无数过来人一般,选择了遗忘,她长成了普通的女人,然后结婚生子,住进了一处种满了大榕树的小区。

偶尔巴若还会过来看望一下这女人,她就这么安静的站在她的身旁,和她一起站在厨房里,看着她摘菜切着鱼肉,下锅混着油水,岁月的痕迹在她的脸面雕刻出一道道纤细的纹路,然后巴若才会记得她曾经和自己待过的时光,她也和无数人说过的那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巴若只是微笑的听着,正如她会选择忘记一般,巴若对小孩子那天真无邪的言语感到了厌倦,可每一次都忍不住心软选择了点头。

巴若那天摇头离开,离开大榕树的小区,然后在入口的树影下看到这般的小男孩。他呆呆的望着自己,目光并没有穿透任何的风景,他意识到了巴若魔女的存在,然后他决定,要和这奇怪的女人说话。

这男孩,便是何旭,是那女人的儿子。

巴若喜欢孩子,因为本质上只有那些具备特殊能力的孩童才会有可能看见自己,这样一来她还可以和他们开口说话,不至于活成了自言自语的疯子亦或者是闷闷不乐的哑巴,巴若之后经常来到这个下去,尽管距离她那灰黑色高楼的家要搭乘将近四十分钟的公车。她可以和何旭一同玩耍,聊天,看着他介绍自己那心爱的玩具,然后他也知道何旭会在已给明媚阳光的下午选择离开。

“我是魔女巴若,如果你能够在这个下午找到我,那么我将会治好你的母亲。”巴若说完,转身离去,她安静的下楼,然后坐在一楼的候诊大厅中,一席红衣,看着何旭跑上跑下来回的寻找自己的身影,他最后没有选择能够相信,因为半路上他被父亲抓个正着。

“你妈妈都病危了,你居然还到处上蹿下跳的自己玩的欢脱!”说吧,那男人一巴掌就刮在了何旭的脸上。

何旭被抓回到了病房之中,母亲单独留下他来说出了最后的话语,她在临死前再次回到了童真时代,看到了那些自己已经选择放弃了的奇妙灵光,然后她还看见了角落站着的,分外安静的巴若,最后含笑而去。

看,最后何旭也选择了忘记,他抱着母亲哭诉着认错,一直以来不应该说出那些奇怪的话让母亲操心,世间本来没有精灵,没有所谓的魂魄,更没有魔女,那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于是他也会泯然众人,然后长大,初中高中,大考,进入这座城市最好的学府,享受着年轻人最美好而欢乐的时光。

然后又当巴若以为他也会普通平凡的度过自己的一生时,他却能出乎意料的看见自己。

那日只是巴若无数次从高楼出门坠落的反复演练,她喜欢这般出行,推开落地玻璃窗户,从空无一人的高楼上,打着阳伞坠落。这是没有来由的,最纯粹的恶趣味,因为这般惊吓的举动,却下头芸芸众生没人察觉,于是她打开阳伞坠落,却意外的发现有一位年轻人正抬头看着自己,然后傻乎乎的伸开了双臂。

“不要想不开啊。”

巴若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那是何旭,他来书城附近的展览会当志愿者,却无意中抬头看到这栋漆黑一片的高楼,怎么寻思着古怪,于是就过来看望一眼,没想到还会从天而降落下个女人。

巴若问你知道我是谁么?何旭犹豫了一下,老实的摇头。

魔女不置可否,他当然是不记得了,那些所有否决了自己过去的人们,这世间所有人都在阻止着他们和自己相识,因为她是魔女,是不得了的怪异,是人类意识所不情愿触及的冰山一角。但何旭确是例外,他看着魔女巴若,觉得这女人分外特别,似乎又一倾情的感觉,于是就纠缠上来,想要叫个朋友。魔女于是和他打了个赌,如果说这天日落前,你能够在书城中找到自己,她便可以和他做个所谓朋友。

捉迷藏般的游戏再度开始,魔女数着数字悄然离开,她走到书城四楼安静的角落拿起一本书坐下,然后五分钟后张开双眼的何旭开始了寻找目标。

“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魔女好奇的问道。

“因为你一直都没有好好的躲开啊,这么明显的坐着,又怎么看不出来。”

何旭喘着粗气从地板上拉起了巴若,然后请她吃了一顿晚饭,两人感情迅速升温,很快就默认成为了一对情侣。

得到了爱情的魔女巴若,开始逐渐的出现在所有人的意识当中,当她和何旭走在一起是,人们可以清楚意识到有这么一个红袍长裙的女人,艳丽无比,她带着蕾丝花边的阳伞,在太阳下打着旋儿,如同中世纪的深闺少女般,是那样的特立独行。她尝试到了集体说话的乐趣,那种互相寻求存在感的滋味,被人夸奖的快乐,被人认同的社会互动的点点滴滴,巴若觉得这世间,忽然是绽放出了五颜六色,一下子变的绚烂无比。

那段日子,何旭与巴若定然是最幸福无比的时光,但逐渐的,世界的否定意识开始干预,越是爱的热烈,越是让巴若具象化在这人间,那么这种对两人关系的干扰就越发的强烈。他们说好的约会,有车祸,有交通堵塞,有误点,想要去的餐厅会忽然整改关闭,想要出门的何旭甚至荒诞般会忽然闹着肚子转头冲进厕所上吐下泻,只要两人见面,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发生。身旁的亲朋好友也开始轮番对着何旭说巴若的坏话,这是个奇怪的女人,这样的打扮也许是夜店的风俗妇女,可何旭一根死脑筋的不听,他和巴若的关系努力坚持了三年,然后在大四临近毕业前,何旭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我们不如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城市如何。”何旭搂着她看着夕阳西下,笃定的说道“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在这个全部人都对我们持有否定态度的世界中,去最偏远的一个角落。我们可以一直向西,穿过贵州,四川,云南,去西藏,去高原,最清冷最安静的地方,只有我和你两人。”

掰着手指头数数看,世界之大,可是有着七十亿的人口,七十亿人异口同声阻挠你我的恋情,这大概是多么宏伟的故事。

“没有目的地?”巴若想都不想,也都去清楚这是不被允许的,世界意识的否定之力定然会努力的阻拦着两人。

“一路向西,没有目的。”

在何旭有些傻愣的白痴笑容下,巴若居然选择了点头,他们仓皇逃窜,借来了车辆,收拾了行李,然后决定离开这里。

他们这一天下午从城里出发,在四环下了高速,到附近的休息服务区买了些零食,其中有巴若喜欢吃的红桃酥,两人轮流开车,第二天路过世界之窗主题公园,何旭不知为何忽然游兴打发。

“我们能进去看一次么,小时候母亲偶尔会带着我做长途巴士来这里游玩。”

巴若无法拒绝,两人进去游逛,然后在珠穆朗玛峰下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头依旧只有何旭一人,他搂着一团空气,分外亲昵。

他们继续穿行,来到曼多湖住下,晚间偷偷跑进了一座暂时没人的别墅后院私人沙滩享受了一番地热温泉,然后他们早睡早起,抹黑开车,一路上山,来到了青峰村上。

“青峰村是我的故乡。”魔女巴若笑着说道“很多很多年以前,在我还没有成为魔女之前,我独自一人从山上爬下来,进入到这个没有为我准备好的花花世界,那时候还没有修成公路,要下山可辛苦了,一不小心摔下去了就是万劫不复……然后,我在这个世间迷路了,所以我成了魔女。”

“巴若,成为魔女的条件是什么?”何旭忽然问道。

“这并非是自愿的,魔女只是一个奇妙的称谓,它无所谓男女,只是缘分来了,就得履行自己的指责。”巴若犹豫了一阵,但还是坦白的告诉何旭“但这其中必须要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她必须要真心被某个人喜欢上。”

“也就是说,我会成为魔女么?”何旭开玩笑似的前俯后仰起来“我可想象不到自己身穿红色长袍,拿着阳伞的场景。”

只是那时候,巴若并没有笑。

两人看着太阳升起,然后从山上下来,优哉游哉,在近乎空旷无人的国道上疾驰,只是逐渐的不知何时开始,所有路边遇到的车辆,都会不自觉地忽然放慢脚步,经过的村庄城镇的道路,两侧的商贩机车和男女都会纷纷停下手中的事物扭头好奇的张望过来,何旭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万人瞩目,却又毛骨悚然。

这是世界意识的否定力在作怪,因为这它们在好奇,在抗拒,意识到你我之间的不可能,所以他们就好像忽然在视野中出现了宇宙飞船一般的惊奇,我们两人在他们眼眸里,就是这样光怪陆离的东西。

可逐渐的,人们从只是单纯的好奇瞩目,开始有人启动追逐,他们如同看见了猛兽想要追上来讨打的猎人,他们阻止着想要拦下两人的轿车,甚至连发动机都频出故障,仿佛天下所有事情一瞬间都把矛头指向到两人身上一般。

“我们回去吧,只要我们回去,这一切都是可以容忍的。”巴若痴痴的笑着“其实我知道自己是不能离开城市的,我必须呆在哪里,因为我是他们所有人的意识否定合集,所以我不可以擅自离开,只要我远离人群,他们就会想方设法让我回位。”

“巴若,我们会有办法的,不要对他们屈服,只要我们能够再走远一些,也许就可以……”

何旭不听,他一脚油门忽然是莫名打滑,连运气都不站在他的身旁,车子一拐擦到路障边缘,咔擦一声男人的手腕就是崩断了筋肉。远方忽然传来了火车的轰鸣,而与此同时后头有车辆拍马杀到,也没有减速直接就撞到了车位,这力道之大,让两人的车子冲破了栏杆,一下子就摸进了半截铁轨。

之后巴若一把拉住了手闸,想要踹开车门,却发现因为车祸居然莫名的卡住,她咬牙率先翻身下车,狠踹这把手,然后在视线中无奈的看着火车呼啸冲来。

“到此为止了,何旭。”

哐当一声汽车被装的四分五裂,支离破碎,凛冽的肢体肉末和肝脏泼洒了巴若的一身,她在这一瞬的风中无比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火车缓缓停下,周遭无数人蜂拥而至看着这人间惨剧,指指点点,而巴若站在人群中央,却没有人看她一眼。

看热闹不嫌事大,手机相机拍照闪光亮堂起来,群众舆论纷纷,谴责的叹息的摇头的都有,巴若却什么也做不到。她其实隐约会知道有这般的下场,但却无法抗拒那万一成功的诱惑,想要一起离开,要一起在这样否决的世界中活下去,可她最终却仍旧失败了。

而她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否定掉这一切,这一次,轮到她来选择同流合污,她选择服从,只有这样,她就可以否定掉他何旭的死,否定掉这次车祸,也否定掉一路向西的过程,和否定过往两人一起度过的三年快乐时光。

然后他的记忆,会出现空白,但也会有别的女人来为他填补这些空白,他会忘记过去的一切,将自己记忆中遇到的那个巴若的所有点滴,被另一个女人所填满。

真是可惜,巴若摇头,她选择那天老实的待在家里,而不是心血来潮的一大清早出门从天而降,这样就不会遇到何旭那仰望天空的眼神。只是巴若真的觉得太过客气了,只差最后一步,何旭就可以成为下一个自己,成为下一个所谓的“魔女”,而自己可以从此解放。

但她心软了。

第八节倾城否定 你仍独行

魔女巴若厌倦了的世界,充满了各种罪恶,阴晦,荒诞,欺骗,背叛和暴力。她曾经是一名淳朴的少女,下山后迷失在了这个花花世界当中,然后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最后被他的眼泪所欺骗,成为了继承他之后的魔女。

原来成为魔女的条件十分简单,找到一个爱上你的男女,然后让他为你而死,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在这永世停滞的生命中解脱。但他却会成为下一个魔女,被世人所遗忘,从此尘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成为人生中的孤星过客。

何旭正是这不二人选,对于巴若而言,他是完美的魔女替补。

甚至他真的可以爱上自己,然后为自己而死。只要自己狠下心来,去欺骗他,让他一并远走高飞,让他这么死去,那么自己就可以解脱了,一如当年那个欺骗自己的男人,最后带着毫无悔恨的洒脱含笑而去,留下自己成为了这个城市的一道影子。

但巴若心软了,还是说何旭被火车撞死的情节并不能构成他为自己而牺牲的条件,她最后使用了唯一她懂得魔法,便是否定式的集合,否定的魔女是所有人类所不能容忍奇迹的集合,她付出了应有的代价,让何旭从死亡状态中否定回来,同时顺带的也必须否定自己和他所发生的相关一切。

于是两人从此便是过客,巴若仍旧在艳阳天下打着阳伞,她在何旭车祸住院之后经常去看望他,周遭的一圈人都说这真是命大,被火车撞了都能活下来。她笑而不语,在病房的角落里看着何旭浑身包的粽子一样,她觉得相当滑稽,然后房门推开,新来的实习生被带进来问诊,生涩的女孩秀气的面孔让何旭看的一脸发直。

巴若决定以后少点去看他,可却一发不可收拾的忍不住想要看下去。

起初魔女自己觉得何旭其实也就和所有以前那些最后选择遗忘自己的孩子一般,在她的生命中作为过客,只不过在冗长的岁月无聊时会去在意他们日后生活成长的轨迹,但巴若却逐渐发现自己前去看望何旭的时间越来越多。她看着何旭换药,在病床上嗷嗷乱叫,好不容易出院考研还落榜,最后不得不在家鏖战一年。

她安静的看着,度过了何旭的春夏秋冬,他考研成功了,放榜时候的喜悦是,巴若在一旁看着,他在学校里上课做的稀烂课题被导师揪着乱揍时,巴若看着,然后巴若还看见了,他和那个实习小护士越发亲近,两人最后走在一起,巴若看着他们说要结婚,看着他毕业,看着他找到了工作。

有时候,何旭就独自一人坐在校园的食堂上,而巴若也是假装自己巧遇一般,咳嗽两声走上来斜对角的坐下,然后压低声音对着何须说,哟同学,这么巧,都吃的猪扒饭呢。

也有时候,何旭工作后大晚上累得不行做晚班公交车回家,在巴士最后一排爬着昏昏欲睡时,巴若也会坐到他的另一侧远端,捋了一下裙角,然后问道怎么,也是加班累了。

又也许有那么一次,在何旭和他妻子婚礼之上,巴若换了一身雪白的盛装,站在人群中为他们鼓掌,然后新娘往后抛出鲜花,巴若飞身而上一手抓牢,炫耀似的看了一圈人群周围,却并没有任何人在意。

何旭的女儿在医院出生,巴若偷偷的溜进了产房看着那皱巴巴的小脸湿漉漉的从女人屁股下挤出来,巴若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然后却左顾右盼的趁着半夜没人在意,跑到新生儿恒温箱房抱起来大亲特亲。

就这样,巴若度过了何旭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巴若知道自己定然是喜欢上了何旭,只是觉得真可惜啊,原本他应该代替自己成为魔女,住在那冰冷的黑色楼宇之上。可巴若并不懂喜欢是什么,那曾经是许久之前的情感,却最后被人抛弃背叛,她恨透了这个世界,可如今却能够因为何旭的存在却再一次喜欢上这里。

但她心软了,心软了的巴若只能每日看着何旭度过无比快乐的时光,看着他和别的女人一起生儿育女的人伦幸福,而自己却只能如同空气一般矗立着,重叠在他们幸福的每一道影子当中。

当初真应该让他死了,一了百了。

所以巴若不甘心,某一个夏天,她开始固执的想要让何旭想起那些被否定过的记忆,于是她总是会找到一些机会,重新的出现在何旭的跟前,混淆着所谓对与错的边缘,但每次她都失败了,她只是一个把别人生活搞得一团糟糕的女人,哪怕何旭某天会忽然再一次的想起来,质疑自己这些没有感情的记忆是从何而来,他便是那种所谓天生体质特殊的人类,永远对于这个世界的真伪如此敏感,然后再一次,他们仍旧可以相遇。

可他记不住本来就被否定了的记忆,巴若带着他重复的走过两人一起的旅程,最后却又一觉醒来回到原点,他每一次都记不起,这个红袍女人到底是谁。

这种矛盾反复冲突的积累下,终于到达了某个临界点,于是便有了这次离婚。

男人原地一个蹦跳,欣喜若狂,哈哈大小的跑着绕着车子来回转腾:“你是巴若,魔女巴若!”

巴若面容奇怪,紧要着下唇,说不出悲喜。

十岁时候认识的巴若,二十岁时认识了巴若,四十岁还再一次遇见了巴若,潮水般的记忆拍打着何旭的神经,他知道了这才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所以他才会将他的情感放在她的身上,因为这对他来说是命中注定般的。

巴若原本放下的手闸再次被拉起,她走下车来,来到悬崖边上,忽然笑靥如花:“再说一遍我是谁?”

“魔女巴若,我想起来了,我们约好了一路向西,然后却遇到了车祸。”何旭有些说不太清楚各中的话语,但却显得十分激动“巴若,我……”

“何旭,你还喜欢我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巴若小心翼翼的问道。

“自然的,我一直都喜欢你,也只喜欢你。”何旭热泪盈眶,一把搂住了巴若,万般情绪汹涌心头,他狠狠的在魔女的唇上吻了一口。

“可是你知道么,如果被曾经否定过死亡事实的你想起了和我一起的记忆,那么你的死亡状态也会因此而回归。”巴若闭上双眸,忽然一把将男人推开。

“这是什么意思?”何旭惊讶不已。

“也就是说,时间已经到了,到此为止了何旭。”巴若露出了苦笑“你不能就这样死去,所以你还是得再一次忘记掉我,但感谢每一次到最后你仍旧能够记起我来。”

其实原来,只有死亡才能够重逢的别离,才是巴若每一次等待到最后的喜悦。

巴若说完,走上前去,趁着错愕,轻轻的双手一推,男人一个踉跄,金色瀑布一般的山崖坠入谷底。

“我们下一次再见吧,世间的意识,会否定你我的死亡。”

巴若说完,有些悲伤的抚摸着自己的嘴唇回味那些许的温热,然后笑着摇头回到了车里。

但愿我下一次会更有勇气,因为这是我和你在这被世人所否定热恋爱中,唯一能够在一起的短暂时光……

和唯一的办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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