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望着左上角已经回满的生命值，我暗自赞叹这瓶药水的疗效。伤口传来的酥痒感也在不停地告诉我，恢复的东西不止生命值。
“这是魔药 可以使伤口快速愈合，而且加速血液的产生。”
“哦，还真是血药啊。那这药是不是只有活着的人喝才会有效果?”
“对。”
那看来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想到这里，空气都仿佛变成了凝胶状一般，挤压着我那已经被尼古丁摧残过的肺。
艾略克，埃尔文，村长，他们都是因为我的疏忽而全部丧命。艾略克和村长的死我还可以用人算不如天算来安慰自己，可埃尔文的死，我找不到可以为自己辩驳的地方。他是完完全全被我的鲁莽害死的。虽然我之前一再地提醒自己“这只是一款游戏”，可我现在的负罪感却真实无比。
“我要去看看，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我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一步步向正在燃烧的房子走去。
村子遗忘者已经被艾丽娅带来的部队全部杀死了。据艾丽娅所说，我们出城后不久，遗忘者部队就莫名奇妙地全部撤退了。艾丽娅在确认了遗忘者全部消失后，马上派出了部队去营救附近村落的人，然后亲自带队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那这么看来，这些遗忘者的目的只是屠村而已。的确，它们做到了，而且做的相当完美。作为一些犬科动物，它们展现出了不输人类的智慧和行动力，给所有人都上了一堂军事课。
作为一个玩了几年战略游戏的玩家，我在这次事件中充分体验到了什么叫“真实”。当然不是说我的头脑赶不上真实战争的节奏，遗忘者的意图其实在很早之前我就猜出来了，只是因为情报的短缺，才会酿成这样的悲剧。我体验到的真实，是指在一场场战斗背后的那些残酷的东西。只是玩游戏，我绝对不会体验到这些东西。看着电脑上我方单位的消逝，我也只会稍微皱皱眉头，为它们的成本而感到心疼。可当我真正站到了战场中央我才明白，对于那些士兵而言，光是保持镇定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这个游戏被开发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没有找到幸存者?”在我思考的同时，艾丽娅正在询问士兵关于幸存者的事。
“我们还没有找到。”士兵立正回答。
“继续找。”
“是!”士兵向艾丽娅鞠了个躬，然后继续带领手下们进行搜救。
“你觉得还有幸存者吗？”艾丽娅看着远处正在忙碌的士兵们，眼眸中反射着火红的光。
“我觉得还有，只是不知道在哪。”
“那你觉得幸存者会躲在哪里？”艾丽娅询问。
“房子里应该被遗忘着清空了，幸存者绝对不会躲在房子里。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村子里的井，没水的那种。”我立马套用了我国抗战时期老百姓们的亲身经历，向艾丽娅回答。
“村子里的井……据我所知，这个村子里就一口井，还是有水的。”
“那就没辙了……哦，幸存者还可能躲在尸体堆里!你们有找过吗？”我这次参考的则是某部荒岛射击游戏里男主角的奇迹生还方式。
“还没找过，不过几率不大，因为那些尸体大部分都是碎的，藏不了人。”
“那这次是真没辙了。”我直接原地坐下，然后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我们自己去找吧，免得士兵们找漏了。”艾丽娅可能是为了安慰我，用力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行吧。”我拖着再次变得无力的双腿，如行尸走肉一般向艾略克的家走去。
至少要拿走一些物品当做纪念——我是这么想的。
走进那个已经慢慢熟悉起来的屋子，我向四周环视。本来陈列在架上的武器已经被清空了，就连农具也所剩无几。不过这当然不是小偷所作为，艾略克在事发时应该就立马反应过来，然后把武器分发给了村民们。从外面的地面上散落的武器，可以看出村民们也组织起了反抗部队，可最后大概是因为没有受过训练，再加上对手的数量实在太多，才会被屠戮殆尽。
“为什么他们不用魔法来对抗遗忘者?”我意识到了重要的一环。按理说如果精灵们使用魔法来拖住遗忘者们的攻势的话，他们也不至于会被遗忘者们一网打尽。
“精灵也不是全部都擅长于魔法的。虽然所有精灵们都具有使用魔法的能力，可是这个能力在个体之间还是有差异的。不擅长魔法的精灵在使用低端魔法时就会消耗大部分体力，而且大部分精灵都是如此。我们的优势，主要是在于身体素质。”
“那为什么你们还可以奴役人类那么久?”
“因为我们擅长魔法的人还是有很多。”
“行吧。这里没有幸存者，我们走吧。”我在得到了艾丽娅那逻辑清奇的回答后立马结束了话题，然后转身出门。
接下来，就去村长家。
“有人吗？”我推开了木门，向房子里呼喊。可惜的是，里面并没有人回答。
我和艾丽娅走进了室内。在扫视了客厅，确认了没有活人后，我走上了二楼。二楼有三个房间，大概是村长、埃尔文和菲娜的。我随便挑个一扇门想打开，可是没有成功。
“奇怪，这扇门是锁着的。”我向艾丽娅说。
艾丽娅也上前扭动了几下门把手。在发现扭动把手没有丝毫用处后，艾丽娅便后退了几步，然后一脚把门踹开。
随着门的轰然敞开，我看到了室内床上正缩着的一个身影。在月光下，那头金发显得有些苍白。
“菲娜!”
我在惊呼出声后马上冲到床前。菲娜在听到我的声音后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就再次缩成了一团。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我为了安抚她，慢慢把手放到了她的头上。
“我……我的爷爷呢？妈妈呢？爸爸呢？他们在哪？”菲娜依然不愿意抬头。
“他们……他们没什么问题，都好着呢。”
在我刚说完这句话时，我就感觉我的安慰好像不会起什么作用。外面声音这么大，想听不见也很难。
“他们……是不是都……都死了？”菲娜用略带颤抖的细微声音说。
果然，纸包不住火——当然我的这句谎言大概连纸都不如。
面对床上正低声抽泣的菲娜，我就连“对，菲娜，他们都死了，你要坚强”之类的话都说不出来。我只是静静地继续抚摸着她的头，任由那孩子丧失双亲的悲伤和死者临死前的哀嚎一步步蚕食着我的内心。
我真的好像把自己的心切下来存进冰箱里，然后装进一颗完整的、不带一丝怜悯的心。这样的话，我还能淡然面对这可恶的事实，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为了消除一点负罪感就像个傻子一样抚摸着菲娜的头，假惺惺地帮助她平静下来。
我感觉自己现在可悲的就像一个对死刑犯临终关怀时的刽子手一样。
“呜……呜啊……”菲娜在被我抚摸头顶一段时间后，大声哭了出来。望着她那悲痛的样子，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既视感。
菲娜也很需要一双让她摆脱痛苦的手，一双让她一生难忘的手。
就像我一样。
这种既视感，让我下定了决心。
我用双手搂住菲娜那单薄的身体，用手轻轻把盖在她右耳的头发拨开。
“菲娜，菲娜。”我在她耳边小声地说。
虽然菲娜没有回我的话，可是她的啜泣声在我说话后变小了一点。我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让自己那原本软弱无力的声音变得有说服力一些。
“你的双亲，和你的爷爷为了保护你，都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他们很勇敢，而且很坚强。菲娜你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吗？为了自己的亲人而付出生命的人?”我在说话时一直注意着菲娜的动作。
菲娜的身体稍微僵硬了一下。这大概是“想要成为”的意思吧。
“不，你千万不要这么做。这么做，只会让你身边的人痛苦而已。不要去为了保护自己身边的人而妄图去挑战自己做不到就会死的事，那是傻子的作为。”
“可是……”菲娜终于抬起了头，想要反驳我。我看到她的反应，送了一口气。
“不要可是。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你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一定要逃，不要去勉强自己。以后你的身边会出现很多人，他们各个都会有自己难以解决的问题。如果你认为你可以帮助他们，你就去帮。可如果你帮不了，就赶紧跑，别为难自己。”
“不……不对……”菲娜一边抽泣一边用力反驳着我，“要是人人都这么想……”
“不是人人，菲娜。不是人人都会这么想的。”我为了传达自己的意志用力抱紧了菲娜。
“还有我呢。如果你发现有问题你解决不了，你可以找我，我会帮助你的!”我把菲娜的脸捧起来，让她正视我。
“你要是遇到问题，我会帮你解决。要是遇到难受的事，我会帮你化解。要是遇到危险——”
我咬了咬牙，用我最郑重的语气说:
“要是遇到危险，我会用命去救你的。”
“所以，请你自私一点，好么？”我说完，眼泪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完了!丢脸了!不对，丢脸是其次，重要的是我也哭的话可能会吓到菲娜!我在心里暗暗自责的同时，马上用手去擦。
可是我的右手并没有碰触到我的脸，而是碰到了另一个柔软的东西。
“徐貘哥哥，你说的都是错的。”菲娜用手擦着我的眼泪，还在流泪的眼里冒出了一丝笑意。
“我才不需要一个爱哭鬼来保护我呢。我的爷爷可比你坚强多了。”菲娜把手收回，嘴角也翘了起来。
“对不起，我失态了。”真不愧是孩子，哄没几句就哄好了。
我苦笑两声，然后再次摸了摸她的头。
“你先呆在屋子里别出来。哦，对，你为什么会呆在这个房间里?”
“因为爷爷和妈妈让我呆在里面别出来。”
“我明白了。那你先休息。要喝水吗？”我感觉我现在的语气就像艾略克。
“你能不出去吗？”菲娜用期盼的目光看着我。
“当然。”我此时选择完全纵容她。毕竟是孩子，难受的时候还是要有人陪着的。
“你们在这里呆着，我出去处理事情。”一直在一旁不做声的艾丽娅在说完后，便牵着破狗走出了房间。
等艾丽娅出门后，菲娜就躺了下来。我则坐在她的床边，把手机的亮度调到最低，翻阅着网站。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菲娜还是没睡着。
“我打扰到你了?要不我出去?”我看着床上一直在翻身的菲娜说。
“不，我只是有点害怕……”
“那要不要听歌?”
“你唱的？”
“不，手机放的……对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我把手机递给了菲娜。
“不知道。这个东西刚刚就一直在发光，是灯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这个是很好玩的东西哦!”我挑选了一首钢琴曲，点击播放。
“好神奇!”菲娜看着手里正发出声音的手机，惊讶地说。
“是啊。怎么样，好听吗？”我笑着说。
“好听!”菲娜小鸡啄米似的用力点了点头。看着她的样子，我感觉我的心都要融化了一样。
该死，我不会真的有奇怪的癖好吧！
不对不对。这只是正常人看见可爱事物时的正常反应罢了，没什么奇怪的——我摇了摇头，阻止了自己的自我审视。
菲娜在听了一会钢琴曲后，把手机递还给了我。
“我想听你唱歌，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你想听什么歌？”我一边说一边把音乐软件关掉。
“人类的歌可以吗？”
“抱歉，我分不清人类和精灵的歌到底有什么区别……”
“那你就随便唱一个吧！”菲娜满怀兴致地说。
“好吧。”不夸张地说，我对我的歌唱水平还是有点自信的，毕竟以前在初中我还是学校合唱团的主唱。
女高音主唱。嗯。在对唱时我还要和另一个大老爷们对唱情歌。后面在他向我表白时我直接把他打的进了医院，合唱队也把我踢了出去。
想想就气人。
“唉……”我收拾心情，然后清了清嗓子。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这首歌我听腻了……”
“那我换一个。”我狼狈地再次清了清嗓子。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我一边唱一边观察着菲娜的神色。
不错，看起来她很满意。这首《贝加尔湖畔》她大概没听过。
“徐貘哥哥，再唱一次。”我唱完后，菲娜便马上央求我。于是我就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一遍又一遍地唱着这首歌。
慢慢地，菲娜的呼吸声变得平稳了。
看来是睡着了——望着床上躺着的菲娜，我微微一笑。
那就这么睡吧!看着窗外依然漆黑的天空，我在略显冰冷的地板上躺了下来，也和菲娜一样陷入了沉睡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