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维尔又换了一套新的衣服。
他已经记不起来这段日子已经被他搞坏多少套衣服,他甚至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换装娃娃。
在爱洛依丝把阿伯特和海格力斯从窗户丢出去之后,他本来以为自己也会遭到惩罚,毕竟那一堆烂摊子至少有一半是他造成的。
但是爱洛依丝却只是狠狠瞪着自己,过了许久才恶狠狠的说了一句话:“不知羞耻!去给我穿上衣服!这里不需要另一个阿伯特那样的笨蛋!你这傻狗!”
之后,他被爱洛依丝拎到了一个疑似武器库的地方——真的是用拎的,两米三的堤丰堡公主一手抓着他的尾巴,就像拎着购物袋一样。
“快点选完,我在前厅等你。”她撂下这句话后就走了,只留下一个侍卫帮助艾维尔在这边挑选铠甲和武器。
“说到穿衣服,怎么会是铠甲之类的?难道要打仗吗?”
“爱洛依丝大小姐的观念里,所谓衣服,就仅只盔甲和仪式礼服,不过这里没有合艾维尔大人尺寸的仪式礼服,那么只好请您穿盔甲了。”侍女在一旁解释道。
艾维尔不明所以,但只好照做。
这个武器库,其实看起来更像是个人的武器收藏室,因为从规模看,这里的武器数量并不足以支撑一整只军队,武器的种类也非常不平衡,显然有强烈的个人在里面。
在这里陈列的武器以剑类居多,尤其是细剑,但都是按照铁卫民标准打造,因此握在艾维尔手里堪比双手长剑,而那些当真以双手持握为标准打造的长剑就更夸张了,他掂在手里试了试,结果发现连平稳的站立都很困难。
艾维尔转了好几圈,最终选择了一把白钢制的长匕首——说是匕首,其实这个尺寸已经是接近短剑的长度了——以及一张反曲弓。
铁卫民并不是一个喜欢使用远程武器的民族,在他们的文化里,弓箭和飞刀都有些上不得台面,他们喜欢面对面的厮杀,喜欢享受斧子撕裂筋肉,铁锤砸烂骨头的感觉,那种血肉横飞于生死一瞬之间对他们来说是至高的享受。
也基于此,这个武器库中收藏的弓箭种类之繁杂让艾维尔非常惊诧,连箭簇都有好几十种,还有连艾维尔都没见过的会“开花”的箭簇,他都不敢想象被这东西射中的后果,此外,还有少数的附魔箭头——要知道,铁卫民不仅不喜欢弓箭,绝大多数人也和阿伯特一样对魔法毫无兴趣。
艾维尔纠结了很久,结果还是选择一套最普通的精钢箭簇交给侍卫,由值班工匠帮忙他组装箭杆和箭羽,不过他又偷偷私藏了几个附魔箭簇在背囊里以防不测。
艾维尔准备好一切正要往前厅出发的时候,却发现他把很重要的东西忘在了卧室,于是对侍卫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匆匆往回赶。
等他推开房门,行李还是和他刚来时候一样扔在地上,只不过多了一个人。
“你……(你在这里干什么)?”艾维尔用在集市上用过的语言说道,同时反手把门关上。
图拉的侍卫,楚门正坐在窗台上,一边咬着苹果一边悠哉悠哉的望着窗外,就好像这里是他自己家一样。
“放心吧,这里没有外人。”楚门似笑非笑的对他说道。
艾维尔一言不发,兀自走向行囊,找出里面的盲烟。
“那个瓶子,看起来很像沃尔夫兰特的手工制品,难不成,你又和那些狗头族的无赖搞到一起了……”
楚门话音未落,利刃已经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手中的苹果随之被切成四瓣,四把利刃同时架在他的脖子上。
“新的花招,真是不错啊!”楚门仰着脖子,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三个奇形怪状的“浩劫禁卫军”。
“愚蠢的乌鸦,你自己好好看看,”艾维尔打开盲烟闻了闻,然后藏进箭囊,“我,艾维尔,一个沃尔夫人,和我的同胞待在一起,做些公平的交易,有什么不对的?”
他骄傲的挺直后背,尾巴翘的老高。
“呃,你高兴就好,能不能先让这些家伙把剑拿开?”
“‘剑士团’。”
艾维尔命令下达,三位剑士立刻行了个剑礼,原地后退一段距离就消失不见了。
“真是难搞……”楚门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脖子,确定自己的脑袋还在那上面。
“你特地跑过来,应该是有什么话要说吧?不,应该说,是‘图拉殿下’有懿旨要传达?”
“为什么这么问?”
“你我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图拉的命令,你根本就一点都不愿意见到我这张脸不是吗?”艾维尔似笑非笑的对着楚门,他还故意把牙齿露在外面,就好像一只饥饿的野兽。
“准确地说,你哪张脸我都不想看到,‘沃尔夫兰特的小狗’……”
“说话放尊重点,你应该知道把一个沃尔夫兰特的勇士称为‘小狗’会是什么下场吧?”
“你在堤丰堡的公主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认清你的身份,卑贱的乌鸦和百鸟之王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百鸟之王?你指的是凤凰?”楚门似乎意有所指道。
“你想暗示什么?”艾维尔冷冷的看着楚门。
在他的眼神中,楚门第一次感觉到了杀气。
“没什么……先不说这个了,”他故意岔开话题,“图拉殿下有话要我转告给你。”
艾维尔的表情缓和了些。
果然还是要搬出图拉的名字啊!楚门心里吐槽道。
“法兰西诺将军的部队被阻截在了森林的入口,因为这场大雪的关系。”
“法兰西诺?”艾维尔听到这个名字大吃一惊,“‘光轮剑’来了?这么说帝国那边已经对启明星要塞的事情理清了头绪?还是说他们只是虚张声势?阿伯特……百战王知道这件事吗?”
“他应该是已经收到消息了,但是我怀疑那个肌肉傻瓜可能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性,我听说他就在二十分钟前因为和一群傻瓜玩耍,把客厅和会议室炸了个稀巴烂,尤其是客厅,那附近的走廊都被封锁了,说是有害气体泄露什么的……”
“……这件事容后再说,说回百战王好了,虽然我的确不认为他是个合格的政客,但我也不认为他是个傻瓜,百战王阿伯特这个人看似艺高人胆大,但其实谨小慎微,对幕僚和辅臣的意见也非常听得进去。”
“你倒是对他的评价挺高的。”
“百战王说到底只是边境的领主,他眼界和格局基本只局限在堤丰堡境内,对于帝国和王国之间的平衡并不具备全局性和前瞻性的理解,尤其是对于帝国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他也无意为堤丰堡招来了灾厄,至少以我所见,他依然在努力平息那些意外的麻烦……”
“那可不是麻烦而已,至少以公主……图拉殿下的看法,阿伯特这个人已经证明,他并没有资格担任堤丰堡的统治者,而这一次‘光轮剑’的到来,会成为很好的助力。”
“图拉想……”艾维尔转过身,直视着楚门的眼睛,“我希望她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你不赞成她的看法?”
“准确的说,我不赞成她的作法。”艾维尔盘腿坐在椅子,梳理着自己的尾巴,“她所属意的人选是谁?首辅海格力斯吗?”
“是爱洛依丝大小姐。”
“呵!”
“你不以为然?”
“不,我是大惑不解。”
“这是什么意思?”
“的确,‘冰空之花’英毅果敢,智勇双全,美艳无双,有责任,有担当,且和阿伯特比起来视野更开阔,更具有大局观,虽然偶尔鲁莽,但是却非常能吸取教训……”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对一个人居然能如此恬不知耻的拍马屁,而且还是当事人不在的情况……”
“可是,难道图拉真的希望堤丰堡的统治者是这样优秀的人吗?千里良驹虽然好,但不一定适合第一次骑马的新手,驽马虽然愚钝,但骑起来却可能是意外的稳妥呢!”
“我可以把这当成建议如实转告图拉殿下吗?”
“随便吧,我毕竟只是个被流放的人,说的话也仅供参考而已,而且我刚刚跟阿伯特成了铁哥们儿,如果有人对我的哥们儿不利,我可不确定我还能保持这样的从容。”
“这是警告?”
“是建议,不,是忠告。”
“……我明白了,我会牢记在心。”
“你会牢记?这不需要你来牢记。”艾维尔跨前一步,眯起眼睛看着楚门,“不要帮图拉做决定,楚门,一般我不喜欢强调身份差别,但如果你太逾距的话,对你,对图拉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
“这是忠告?”
“这是警告。”
“……我懂了。”楚门感觉冷汗顺着自己的脊背流了下来,他知道艾维尔不是在开玩笑。
“对了,‘光轮剑’什么时候抵达堤丰堡?”
“最晚三天后。”
“这么快?”艾维尔颇感意外,“法兰西诺和帝国剑卫团应该是从领地出发的吧?”
“不,是启明星要塞。”
“什么?可是启明星要塞不是……”
“据说法兰西诺一早就预料到了卡洛斯的叛变,所以他在平定永春港叛乱之后没有请示皇帝,就直接去了启明星要塞,虽然没有赶上会战,但是却成功把没来得及撤离的卡洛斯叛军给铲除了,听说他正提着卡洛斯的脑袋来兴师问罪,虽然这场大雪可能会耽误他的行程,但我想也拖延不了多长时间,所以三天,最晚三天,如果快的话,恐怕黎明之前就会抵达。”
“虽然我早就知道卡洛斯和他的父亲幕僚长苏拉殿下不同,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但想不到他竟然无能到如此地步!”
“毕竟是那个‘光轮剑’啊!”
“就算如此,会战结束那么长时间了,却还在启明星要塞逗留?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也好,法兰西诺处决了这种首鼠两端的叛徒,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艾维尔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开始向门口走。
“你要走了?”
“当然,我可不想让‘堤丰堡的无上明珠’久等。”
“我觉得虽然方向不同,但你和图拉殿下对爱洛依丝公主的评价却都很高。”
“别把我和那个小丫头相提并论,她只是欣赏同为女性却如此优秀、高雅、美丽、迷人、圣洁、无瑕……(此处略去一百二十字)另外,她还经常说谎,我并不认为她真的希望有人取代阿伯特,而我可是以更纯粹的,更自然的,更具有鉴赏性的视角来看待‘高山之华’。”
“也就是一个男性色狼的身份。”
“完全正确。回去记得提醒图拉,这次法兰西诺的到来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她想为陛下的结婚纪念日献上一份贺礼,那就用堤丰堡吧,百战王的堤丰堡,我相信陛下一定会喜欢阿伯特这个人的。”
“警告?”
“是友好的建议,如果我是图拉,我就会让禁卫军做好迎接法兰西诺将军的准备,相信未来几天的堤丰堡一定很热闹。”
“什么地方?”
“让我想想,”艾维尔略加思索,“铁森林里如果有什么小路的话,那边可能性最高,法兰西诺这个人非常推崇奇兵战术,哦,对了,如果我心情好的话,可能会稍微施加个援手,不过最好别抱希望。”
艾维尔边说,边走出了门外,他随手带上房门,只留下一脸若有所思的楚门。
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对着那层层压下的乌云打了个手势。
一只白色的乌鸦从云层中拍打着翅膀飞到窗前飘飘下落。
“禁卫军在附近吗?”楚门问道。
乌鸦拍了拍翅膀,楚门点点头。
“很好,让大家枕戈待旦,等待‘穿云箭’。”
乌鸦原地踏步,并用翅膀敬了个礼。
“去吧!”
白色的乌鸦拍着翅膀重新穿过云层,渐渐消失在楚门的视线里。
“艾维尔,我可是真的很讨厌你这个背叛成性的家伙。”
他从地上捡起被切开的苹果,毫不在乎的咬了一口之后,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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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房间走出来的路上,艾维尔因为楚门的话,心情变得很沉重,虽然他故作轻松,但是眼神里却带着掩藏不住的焦虑。
“光轮剑”法兰西诺要来了,还有“披甲之王”卡刚那件事,不可否认,堤丰堡已经是站在了悬崖边上,只要轻轻一推,无论是阿伯特还是海格力斯或者是爱洛依丝,都将万劫不复。
但如果能利用这里面的矛盾和逻辑,那么反过来很可能让可以拉拢的敌人成为朋友,不能拉拢的敌人变成炮灰,朋友,则变成挚友……
艾维尔一路上千头万绪,但是当他看见爱洛依丝的一瞬间,这些东西就都跟他的智商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时的她与别不同。
她身着黑底红纹的织金战裙,下摆开叉至大腿根部,仅以一根金链固定前后的裙摆,修长的大腿在黑色裙底间若隐若现,上身仅着一露脐抹胸,脸上虽然还是戴着护面,但其上更覆上一层薄面纱,耳垂悬着红玛瑙耳坠,纤细的颈部缠绕五六条骨质的细链,纹满咒纹的后背光裸着,刀削似的肩膀上缠着几缕带有民族风的红丝绳结,如瀑般的黑发妆点着华丽的头饰,并用金线绑成一股垂在身后,尽管一副盛装打扮,但她的双手还是戴着手铠,脚下也蹬着铠靴,折断的刺剑依然挂在身侧。
爱洛依丝用手指点了一下,示意艾维尔跟在她后面。
“低头,含胸,背挺直,我不问话不许主动说话,还有不许踩到我的影子!”
她强势的吩咐完,就向正门走去,艾维尔二话不说紧随其后,但紧接着又连忙后退了几步,因为差点踩到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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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穿过庭院的侧门,在杂草丛生的花园中跋涉了很久,又拐进一扇年代久远、锈迹斑斑的铁门,最终,他们在一座破败的城堡前驻足。
艾维尔仰头看着眼前这栋建筑,显然它要比阿伯特的城堡大上很多,年代也久远很多,斑驳的外墙覆满了枯萎的苔藓,护城河中的水几近干涸,而且河底还铺满了发黑的骨头,艾维尔勉强能认出那是铁卫民和羽族人的残骸,但是那黑色的痕迹却不像火烧,反而像某种黑魔法留下的痕迹。
他素闻铁卫民敬仰勇者,荣耀先民,就算是敌寇的遗体也不会沉在河底任其腐烂。
更奇怪的是,打从他们进入这庭院,天空就不再下雪,诡异的红色雾气在空气中弥漫,这雾气不仅潮湿,而且还非常粘稠,粘在皮肤上的感觉异常恶心,飘进鼻腔里还带着一股强烈的腐败气味。
“这里是黑庭,”走在前面的爱洛依丝幽幽的说道,“应该说,这里现在被称为黑庭,在四百年前,当历战之王带领先民在此处建立最早的定居点时,我们的祖先曾骄傲的将其称为‘铁庭’。”
她迈步拾阶而上,她的身后留下一串串红色的脚印。
在高大漆黑的城门前,爱洛依丝再次停下脚步,艾维尔注意到,这两扇大门是石头打造并且用钢铁加固,虽然石头已经满是裂痕,钢铁也在岁月的摧残下锈迹斑斑,但是布满大门的黑色咒文却毫不褪色,就好像是昨天才刚刚写就的。
“一百五十年前,我的族人被艾斯诺利斯的‘乌眼王’打败,他不是我们遭遇过的最强大的敌人,但他却差点让我们堕入万劫不复的黑暗,他率领羽族大军大举进犯堤丰堡,尽管我的人民进行了英勇的战斗,但是面对他诡异的魔法,还是败下阵来,据传说,羽族的王族得到了名为‘风之圣王’的神祇的庇佑,他们皆化为半神之躯,张开翅膀遮天蔽日,我不知道这个传闻是否真实,因为直到今天,羽族的王族依然不会将他们的真面目示于人前,没有人知道白羽王和他的子女们的样貌。”
爱洛依丝将手覆盖在门上,用陌生的语言低声吟唱着奇怪的咒语,黑色的咒文开始发放亮眼的黑光,并逐渐向两侧隐去。
“那次战争之后,长着翅膀的暴君彻底奴役了骄傲的铁之子,历战之王的子民沦为了下贱的奴仆,铁庭也变成了羽族的游乐场。”
当咒文完全褪去,大门自动向两边开启。
“我的人民从未放弃抗争,但是一次次的起义换来的是一次次越加残酷的镇压,直到一百年前……”
大门已经完全开启,爱洛依丝迈步前行,艾维尔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在铁之子最绝望之时,黑暗中传来了低语,他有着我们从未耳闻的名字和可与历战之王媲美的强大力量,但他的心灵确实截然相反的黑暗,关于战争,他既不索求勇气,也不索求荣耀,他承诺,只要我们能将最纯粹的祭品敬献给他,他就会协助我们推翻暴君……”
艾维尔站在铁庭的大堂,但这里早已不复见昔日的影子,红色的雾气在整栋建筑飘散,苔藓和爬山虎沿着破碎的墙体肆无忌惮的蔓延,黑色的骸骨随处可见,有些甚至被钉在墙上,破碎的阶梯断绝了上下楼之间的联系,地上插满残破的刀剑和戟刃,这里显然曾经经历了残酷的战斗。
“他想要什么?”这里诡异和阴冷的空气让艾维尔静不下心来,他一时忘记了爱洛依丝的命令。
“死亡,”爱洛依丝冷冷的言道,“更准确的说,是‘英雄之死’。”
“‘英雄之死’?这是什么意思?”
“他对士兵,平民,还有平庸的将军都没有兴趣,用他的话来说,‘再多的蝼蚁也无法满足我的饥渴’,他想要的是强大战士的死亡,与历战之王不同——吾王只欣赏勇气,但他对此却毫无兴趣,他想要的是被力量和胜利勾芡的血浆,他想要百战百胜的英雄或者屠戮千万生命的屠夫的灵魂。”
“这,听起来并不是很坏啊。”
“你错了,我的先民也错了,他们开始的时候以为用滥杀无辜的坏人的灵魂就能换取力量,但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爱洛依丝继续向城堡深处走去,红雾妨碍了他们的视线,前方的道路越来越昏暗不明,艾维尔只能隐约觉得他们似乎是在向地下前行。
“这世界上坏人的确很多,但并没有多到随处可见的地步,他也不是能用几个杀人犯或者劫匪就能打发的……”
爱洛依丝小心翼翼的向下走,艾维尔在她身后扶着墙壁,他觉得墙面似乎越来越粗糙,而且似乎隐约还能听到水流的声音,他怀疑他们可能是来到了一处地下洞穴。
“前代的王以历战之王、勇气、正义和他的名义掀起反旗,对抗来自天空的暴政,在那场战斗中,先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每次战争都身先士卒,杀敌无数,终于重新站在了铁庭,但是……”
艾维尔隐隐猜出了爱洛依丝后面的内容,但他不愿意去猜想。
“据说有一句话叫‘一将功成万骨枯’,先王和他的辅臣们在伸张正义的过程中,杀了成千上万的羽族士兵,因此,他们的灵魂也理所当然的被视为绝佳的祭品,但他站在他们面前,索取他们的生命与鲜血的时候,他们全都震惊无比,他们惊异于居然没有人看穿这个简单的陷阱……”
红雾似乎消散了一些,艾维尔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处开阔无比的地下湖的岸边,湖水如血般鲜红,如血般粘稠,并且还带着难以言喻的腥气,附近的地面开满了艳丽的花朵,它们颜色有深有浅,越是靠近湖边,花的颜色就越深,几乎是和湖水同样的血红色,而远离湖边的则恰恰相反,颜色越来越浅,在艾维尔脚边的那几株几乎是纯白色的。
“在死亡面前,先王并没有贯彻从历战之王那里继承的勇气,而是像个懦夫一样跪地求饶,辅臣们面面相觑,却不知如何是好,他们的软弱激起了他的兴趣……”
就在这时,湖心的位置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接过了爱洛依丝的话头:
“神半开玩笑的说‘把其他人都杀了,把他们的灵魂进献给我,最后活着站在那里的人,我将护佑你和你的子孙成为堤丰堡永世的王’,在短暂的迟疑过后,懦弱的傻瓜们开始互相残杀,杀戮持续了整整一天,最先倒下去的是王,然后是首辅、辅臣,幕僚们也一个个倒下,接下来是将军、士兵,到最后连那些羽族的俘虏都没有幸免,当最后一颗星星也消失在天边的时候,终于只剩下一个活人,于是神宣布‘你就是堤丰堡的王,但是你只杀了九十九个人,你的灵魂没有服侍我的资格,如果你想让你的统治千秋万代,那么就要许下新的誓言,从今以后,你的王储必在即位之前完成一百次战斗的胜利,每一次战斗都必将强大的英灵进献于我’从此之后,堤丰堡的王便不再成为‘历战之王’而是‘百战王’,因为他们都在即位之前狩猎一百个强大的敌人,但是只有一个例外,他历经九十九战,就在即将完成百战誓言的时候,先王却不幸崩逝,他只好匆匆继位,而忽略了契约……”
湖心,雾气越来越浓,一个影子开始若隐若现,并且向这边走来,不知道为何,艾维尔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分辨出来者的样貌,只能隐约看出那似乎是一个男子的身影。
爱洛依丝见状,立刻单膝下跪,并把剑鞘放在身侧的地面上。这让艾维尔大吃一惊。
这就是那位在黑暗中向铁之民低语的神祇。
“欢迎,我永恒的猎手,你回应了我的召唤,那么,这一次的猎物在哪里呢?你所承诺的,另一个‘更好的卡刚之子的首级’呢?”那声音沉闷而遥远,就好像从飘浮于一万米高空之上的乌云中翻滚的雷声。
他飘飘荡荡,却一眨眼就到了爱洛依丝跟前,这让艾维尔惊骇不已——他完全没有任何物理移动的轨迹,刚才还在那里,忽然就瞬移了过来,雾气似是恶作剧的撩起爱洛依丝的一缕头发。
“‘夜莺’,我为此事,特来请罪。”爱洛依丝低着头,面纱之下,她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艾维尔从未料想,竟然还会有能让她感觉恐惧的存在。
“请罪?”那团雾影昂起头,俾睨的看着爱洛依丝,“一次失信,百倍偿还,我亲爱的猎手,难道你忘了这个浅显的道理吗?我让你把这只小狗带来,你果然很听话,那么,他能作为赔罪礼吗?他拥有能媲美巨人的强大灵魂吗?难道他吞噬了一万个人吗?”
他飘飘荡荡又到了艾维尔跟前,那双隐藏在雾气下的眼睛像两盏蓝幽幽的灯,直直的望着他,让他紧张不已。
“不,夜莺,虽然我回应你的要求将他带来,但我不能把他敬献于你!”
“哎呀?”夜莺似乎并没有把爱洛依丝的话放在心上,反而绕着艾维尔转来转去,“我亲爱的猎手,你带来的猎物有着让人兴奋的秘密。”
“什么?”爱洛依丝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艾维尔。
“哦?你还不知道?亲爱的,猎手怎么可以被猎物蒙蔽了双眼?‘异端王权·空镜’。”
艾维尔只感到一阵强光袭来,他忙用手挡住视线,而与此同时,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身上涌现,浑身的皮肤好像同时变得瘙痒起来,层层皮屑和毛发正在不停的脱落。
过了好几秒,那种不适感才渐渐褪去,他勉强睁开眼睛,只见周围还是依旧,那飘飘荡荡的影子正在他的头顶不远的地方盯着他看,而爱洛依丝好像活见鬼似的,虽然因为面纱而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却明显能感觉到她的错愕。
艾维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忙伸手去摸自己的头顶,没有!再去摸身后,也没有!
他疯了似的跑到湖边,对湖里面看。
他看到的,不是他所期望的沃尔夫人的面孔,而是另一张他熟悉却又非常不想看到的脸。
那是一张光洁无痕清秀淡雅的俊秀模样,一双阳光般和煦的金瞳柔和而狡黠,一头半长不短的赤金色直发垂在肩上——总之,那是一张无比接近奥斯博雷人的面孔,除了他的耳朵,那双耳朵有些类似冰妖或火之民,但没那么狭长却也是带着明显的精灵特征。
“怎么可能?”他不可置信的望着水中的自己,做梦也没想到,盲烟的效果居然如此轻易就被看穿并且驱散。
“你是奥斯博雷人?”爱洛依丝还跪在地上。
艾维尔猛然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去捂自己的耳朵,掌心之下的触感让他更加惊慌,但是“夜莺”却轻轻一挥手,他的双臂立刻不听使唤,强行向两旁张开。
“你的耳朵……”爱洛依丝这才发现他那双尖耳朵,“难道是混血?”
爱洛依丝听说有些特定族群相互通婚可以诞生下同时带有两族特征的孩子,但是她不确定这个传闻的真实性,因为在帝国,不同族群之间的通婚是非常稀少的,越是接近帝国腹地越是如此,双子教廷更是明令禁止这些“渎神行为”,而同样不提倡通婚的艾斯诺利斯,则是因为这样不利于生育率的提升,因为据研究绝大多数的互异族群无法产下后代。
当然,在这其中也有一些真假参半的例子,比如当今帝国皇帝弗里克索二世在皇后过世后宠幸一冰妖美姬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更有传言,雷因皇太子和奥黛丽公主的生母不是已故皇后而是这个冰妖!
爱洛依丝没有见过皇太子兄妹但是,如果,兄妹二人真如传闻所言是奥斯博雷人和冰妖的孩子,那么他们身上,应该会同时具备两族的特征,比如,尖耳朵……
那团迷雾中伸出一只穿戴着漆黑布满尖刺的铠甲的手,它似是玩味的抵在艾维尔的额头上,“我的猎手,你真是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这个高贵却盲目的灵魂,率领着他无畏而忠诚的英灵军团,他们既不渴求鲜血也不渴求杀戮,他们既无仁慈也不知道犹豫,他们在毁灭之途上从未放慢过脚步,却因为他们的君王的短暂彷徨而迷失了正确的方向……”
艾维尔感觉那根细长的手指像根尖锐的蜂刺刺进了自己的前额,他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任由他在自己脑子里搅个不停,意识随着他的动作开始变得抽离,视线也似乎被扭曲了。
“住手,夜莺!”恍惚间,他似乎听见爱洛依丝的声音,而且她正想冲上前来阻止夜莺。
“‘无羁囚牢’。”
话音刚落,无数的红色棘条冲出地面,将爱洛依丝的四肢困得结结实实,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
夜莺手指还在顶着他的额头,但身体却以非常扭曲的方式飘到了他的身后。
“让我们来参观一下你骄傲的城堡怎么样?”
“你说……什么?”
“‘黄昏之宴’。”
夜莺低声吟诵出连爱洛依丝都没有听过的咒语,只见湖水开始泛起涟漪,鲜红的气泡不停涌出水面,就好像被煮沸的血池。
“赶他出去!不许他进来!”艾维尔的脑中响起伊莱恩刺耳的尖叫,她的声音是如此的惊恐,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
湖水泛滥的越来越厉害,甚至连气泡的颜色都开始变浅,与此同时,那些花朵也开始呈现奇异的变化,它们时而艳红似血,时而纯白如雪,一秒花开一秒花谢,凋零的花瓣落入湖中,又仿佛溶入湖水,并将湖水染上了它们的颜色。
艾维尔仿佛听见了冰层断裂的声音,而且刺骨的冷冽不停的涌入他的大脑,拜此所赐,他觉得自己似乎开始清醒了一些。
爱洛依丝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推开夜莺,而后者仿佛有意愚弄她似的,在她的手碰到那团迷雾的零点几秒前,就闪开了。
“小狗!喂,小狗!”
艾维尔感觉有人在自己耳边呼唤着,那声音是他听过的最美的天籁……
“对沃尔夫人叫‘小狗’是种族歧视,不过如果是‘群星的王冠’就无所谓了……”他神志不清的嘟嘟囔囔。
“你这个蠢货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熟悉的咆哮声在头顶上方响起,紧跟着,艾维尔就感到自己的脸上仿佛遭到受惊的野马的袭击,无情的铁蹄不停地在他脸上践踏,有那么几秒钟,他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变得像镜子一样平。
有人一把从地上拽起迷迷糊糊的艾维尔,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似乎在空中飞了好长时间,接着又花了几秒钟进行自由落体,直到湖水开始倒灌进他的肺里,他才完全清醒过来。
他不停地扑腾着,直到一双小爪子把他从水里捞上来。
迪迪吊着艾维尔,把他直接丢在了草地上。
艾维尔一边揉搓变形的脸,一边挣扎着爬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嘟囔着。
“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发生了什么事!你这个傻瓜蛋!”
伊莱恩一把将他从草地上拽了起来,她头盔上的翼形装饰差点戳瞎他的眼睛。
她的样子和上次又有些不同了,她现在几乎和艾维尔一样高,身着花纹更加精致的秘银铠甲,头盔上纹饰着复杂的花纹,身后还披着如蝉翼般透明的长披风。
而且连狼牙棒也变成了更加华丽的款式,前头不仅多了一个带血槽的枪头,棒身缀满倒刺和宝石,连握手的地方也是用皮革和丝绸裹就。
伊莱恩在这里,也就意味着这里是英灵殿。
果不其然,刚才他掉进去的那座湖泊并没有洞穴那如血般鲜红,而是泛着冰冷的蓝光,永冻的冰雪在湖面飘浮,时而滚落到水中发出悦耳的轻响。
“哦,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宫殿吗?”
一个陌生而略带轻蔑的声音响起,艾维尔猛然抬头,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一个瘦削高挑,身着红黑色铠甲的身影正背对着自己站在城堡的大门前。
“你是什么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
有人几乎和他同时发出疑问,艾维尔这才发现,堤丰堡的公主正站在不远的地方,一脸疑惑的望着他。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惊讶的说不出话。
而对方的震惊程度也差不了多少,明明刚才还在堤丰堡的地下山洞中,怎么瞬间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小狗,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她边说边向他走来,这是她自从换上这身装扮之后,他第一次从正面仔细观瞧,婀娜的身姿,曼妙的曲线,还有那股英姿飒爽的步伐……
“你陶醉个屁啊!”伊莱恩一棒子抽在他后脑上,直接把他打躺在地。
“我千叮咛万嘱咐,你为什么还是把这个家伙放进来!这个肮脏的,愚蠢的,丑陋的……”
“你的语言真是贫乏,矮子。”
爱洛依丝见伊莱恩突然对艾维尔发动攻击,正想拔剑,却被夜莺拦住了,由于他戴着一顶黑色的鸟形头盔,因此很难判断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轻描淡写,嘲弄中还带着一点戏谑。
爱洛依丝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听见他的声音,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一团迷雾之外的样子。
和酷似奥斯博雷人的伊莱恩不同,夜莺的种族很难判断,他的身高虽然目测大概有两米五,和铁卫民的平均高度差不多,但是,他的腰部、小腿以下和其他的关节部位却依然是雾化状态,这很难让人判断他的实际身高。
另外,他没有一寸皮肤是暴露在外的,双手戴着坚实的手铠,头上也戴着鸟形的头盔,那头盔很大,目测无论是羽族还是沃尔夫族,都能很完美的被包裹其中。
“夜莺!你这个肮脏的……”
“我都说了,不要再用你那贫乏的语言、嘈杂的嗓音以及毫无美感的肢体语言来表达你徒劳的抗议了,矮子。”
夜莺飘到伊莱恩的跟前,轻声嘲弄道。
“闭嘴,你这个脏兮兮的灵魂术士!你怎么敢如此跟湖中女神说话!”伊莱恩说着就抄起手中的狼牙棒向夜莺砸去。
只见夜莺一抬手,红雾便化作一杆血红的长枪,轻轻松拦下了狼牙棒的进攻。
“如此不懂待客之道,如此轻狂傲慢,矮子之神,你可曾在那清澈的湖水中留意过你简陋而贫瘠的姿态吗?”夜莺继续嘲弄道,“而且,就以你这贫乏的力量,也想向叛逆之神发起挑战?末日的军团依然封存在他们的墓穴之中,就凭这可笑的侏儒,又能做到什么啊?”
夜莺不仅不停地嘲弄着伊莱恩,而且还非常轻松的用缥缈的姿势避开她的大棒攻击,这自然惹得她更加恼羞成怒。
“夜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爱洛依丝,我最优秀的猎手,你的感觉何时变得如此迟钝?”夜莺说着话,用一根手指轻轻按住伊莱恩的头顶,她拼命挥舞棒子,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到他,“难道你没有听见那万军的嘶吼吗?”
听到夜莺这样说,爱洛依丝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猛然向城堡抬头,面纱之下,她睁大了双眼。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似乎在颤抖。
“这就是英灵的万军之气啊,我亲爱的公主,如果你能把一百个这样的英灵献于我的驾前,我承诺一定会保佑你的家族对堤丰堡的统治直到千秋万代!”
“这些就是英灵?”
“艾维尔!你这笨蛋!你在干什么?快把这个女人和这个脏东西赶出去!”伊莱恩一边试图攻击夜莺——意料之中全部宣告失败,一边对艾维尔大喊大叫道。
艾维尔好不容易把被砸扁的脸重新揉圆了,他摸着后脑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听到伊莱恩的求救,艾维尔还是挥舞“天风”向夜莺冲了过去,但是,后者轻轻一挥手,他就感觉身体像是被紧紧勒住,一动也不能动。
“吵闹的侏儒,你就像落在美丽画卷上的一只苍蝇,或者是在盛大的音乐会上,趴在聆听者耳边的蚊子。”
“谁是虫子啊!我是湖中女神!我是英灵之门的守护者!我是这里的主人!艾维尔!你这家伙真没用!”
“我、我也没办法……”艾维尔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哇哦,吵闹。”夜莺叹了一声,用手指在伊莱恩的面前一划,只见一团红雾立刻就把她的嘴封的严严实实的,任凭她如何喊叫都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艾维尔意识到夜莺的力量比伊莱恩强很多,他记得很清楚,伊莱恩曾经说过,自己的姿态是艾维尔力量的折射,这也就意味着,夜莺能把伊莱恩像孩童一样戏弄,那么自己在他的面前,也就不过如此。
“唦!”迪迪趴在艾维尔的肩膀上对着夜莺嘶吼。
艾维尔忙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她也不是对方的对手。
“你有着与外表不符的心机,就仿佛太阳所照耀不到的深渊般的黑暗,”夜莺飘到艾维尔的跟前,“尽管你已经遗忘了太多的东西,但以‘七次自身的毁灭’才换来的驾驭英灵的统御之力,印证着你的资质。”
夜莺的话让艾维尔似懂非懂,这让他想起伊莱恩也说过类似“第七次”这样的话,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赫尔说他遗忘了“某些东西”,但是艾维尔无论如何搜索自己的大脑,都找不到“记忆的断层”,他不觉得自己丧失了任何记忆,每一段经历都能对的上,可是自从坠落下来之后,就不停有人提醒他,他“遗忘”了一些事情。
“唔唔唔!”伊莱恩一边不停地挣扎,一边愤怒瞪着夜莺。
“嗯?你想说什么吗?”夜莺轻轻一挥手,迷雾就消散了。
“不许提那些事!那是我的职责!”
“哦,抱歉,的确如此,这样做有损的我的职业道德,我应该向你道歉,侏儒,尽管你是如此的聒噪和愚蠢。”
“你这……”
伊莱恩话还未出口,就再次被夜莺用迷雾把嘴巴封上了。
“那么,在职责范围之内,让我来看看……”
夜莺飘到湖心上方,用长枪轻轻点了下湖面,水波立刻随着矛尖跃向空中,形成了艾维尔熟悉的水幕。
“粗糙不堪,简陋到让人落泪,”夜莺毫不客气的品评道,“就算是以你这个矮子之神的标准来说,这也太过不堪入目了,今天我心情非常好,就不吝赐教,帮你重组一下吧!”
“唔唔唔!”
伊莱恩一边发出奇怪的声音,一边举着狼牙棒向夜莺冲过来,可惜,他轻轻一挥手,迷雾立刻将她全身都束缚住了,把她掀翻在地。
“首先,拳头和弓箭,虽然我能理解你脆弱的自尊心希望得到满足,但是把自己完全提供不了的选项也拿来充数,未免有契约诈骗的嫌疑哦,小侏儒……”
“提供不了?这是什么意思?”艾维尔一脸疑惑地看向伊莱恩,不想她却心虚的避开了视线。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
“夜莺,在能先恳请您先放开伊莱恩吗?”艾维尔打断夜莺的话,他那双金色的眼眸中似乎蕴藏着某种怒火。
“哦?”夜莺颇感意外的看着他,“‘健忘症’,你让我放开这个满嘴谎言的聒噪而且任性的侏儒?”
“我不知道在您的眼中,她是什么,在黑暗中低语的神灵殿下,但在我看来,把一位女士像这样绑在地上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请原谅我这么说,女性是世界之花,女性是深蓝至宝,英雄创造世界,而女性孕育英雄,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这样对待一位女士,因此我恳请您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伊莱恩女士松绑。”
“你竟然把这样的东西看成女人?”夜莺边说边用长矛的尾端戳伊莱恩的面颊,她愤怒的瞪着他,可惜无济于事,“就算她骗了你,而还对你动辄打骂,你也愿意为她求情吗?”
“原谅女士的任性,不是身为男人最基本的素养吗?”艾维尔对自己的低三下四感到厌烦,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你觉得呢?我的猎手?”夜莺看向爱洛依丝。
她没想到话题会忽然丢给自己。
“夜莺,我的看法和……小狗一致。”
“狡猾的女人,你的赞同不过是基于你自己立场罢了。”
“这……”
“好吧,既然我的猎手也这么认为,那么我就姑且宽恕你,侏儒。”
“宽恕我?你这个该死的乌鸦!”
夜莺刚一解开束缚,伊莱恩立刻跳起来指着他骂道。
“算了,伊莱恩……”同时被解开束缚的艾维尔连忙从后面按住她,他很清楚,就算是在这个领域内,他们两个也只能任由对方摆布。
伊莱恩回头看了艾维尔一眼,意外的,她的脸上并没有愤怒和不甘,反而似乎带着某种……内疚?
“这个侏儒是否曾经跟你说过,她自身是你力量的投射?”夜莺说话间,看向伊莱恩。
后者索性把脸别过去,任凭艾维尔如何唤她就是不答应,一个劲的插着手生闷气,还不停发出“哼哼哼!”的声音。
艾维尔只好暂时现在先不去理她。
“实际上,关于你们的关系,这并不能说完全是错误的,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事实却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力量的不足而导致她是这副寒酸的样子——这个说法不过是她的谎言而已,我伟大的猎手,到底是女人的谎言过于精致,还是男人的辨别能力过于粗糙呢?”
“抱歉,夜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从小到大,我想得到的东西,只要开口就能得到,没有男人可以不跪服在我的命令之下,而且就算我的要求被拒绝,我还有手中的利剑,这也足以帮助我达成愿望,因此我无需说任何谎言。”
“没错,我美丽的猎手,那种败犬的心情你怎么可能会懂呢?”
“哼哼哼哼……”
“你还想让我把你的嘴封上吗?侏儒?”
夜莺的警告起了效果,伊莱恩虽然一脸的不情愿,但是她敢怒不敢言,只好乖乖安静的坐在那里擦拭狼牙棒。
“一把宝剑,怎么可能让你获得更好的拳术和射术?”
“这,听起来很有道理?”艾维尔用余光看了一眼伊莱恩,却发现她也正偷瞄着自己,视线相对后,她连忙率先移开目光。
“你为了满足自己可悲的自尊特地划出无用的分支,其实不过是些虚幻的装饰品,没有丝毫价值。”
夜莺说着,用长矛轻轻一拨,“长弓”和“拳头”就化成云雾,消失的无影无踪。
“浩劫禁卫军·剑卫团。”夜莺轻轻唤道。
他的话音刚落,城堡的大门忽然敞开,三位剑士并排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是什么?”爱洛依丝惊讶道,她还发现其中一位剑士和其他两人有些不同,它手持两把长剑,其中一把是诡异的暗绿色。
“‘星龙之毒剑’是很好的战斗武器,但是你居然不知道军队最重要的是制式化,不,因为你把力量用在了无谓的地方。”夜莺向着伊莱恩一指,只见她的盔甲立刻发出黯淡的光芒。
“不!等下……”
伊莱恩刚要抗议,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她盔甲上的装饰纷纷脱落,连材质都从秘银变成了精钢。
而与此同时,剑士们的拔剑上前,将四柄剑搭在一起,那柄墨绿色的“星龙毒剑”搭在了最上面,而等他们重新收剑的时候,剑已经变成了六柄,并且都是墨绿色的。
“真让我吃惊,虽然我已经对你的愚蠢有所了解,但是却还是没有意料到,你居然浪费如此多的资源来妆点你那可悲而贫乏的外表。”
“我是湖中女神!我是英灵殿的象征!我好看点有什么错!”
伊莱恩脸涨的通红,艾维尔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她的铠甲上的装饰品居然足够重新武装剑卫团……
“我的天哪!难道说连英灵殿都有腐败问题吗?”他扶着额头暗叹道。
“‘灰烬猎犬’。”
五条异形怪物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它们流着剧毒的口水,分叉的舌头向外吐信,它们不停地冲着夜莺低吼,就连爱洛依丝都能感觉到它们的敌意。
“它们不是战士,它们没有军气,它们是……”
“怪物,没错,黄泉的守门犬虽然不善言辞,但知恩图报,如果你丢给它们骨头,并且唱摇篮曲给它们听,它们说不定会把肚皮露出来给你摸,所以我也养了几只,很可爱是不是?不过如果要把敌人撕的粉碎,这个数量可不够。”
夜莺伸出一只手,红雾瞬间就席卷了那些怪物,他把它们随手往地上一砸,只见猎犬们被直接摔成粉碎,但几秒之后,残骸就开始自动重新拼凑起来,眨眼之间,猎犬就……不仅恢复了原样,而且变成了八条。
“在战争中,数量才是关键。”夜莺轻描淡写道。
他用长矛点了一下浩劫禁卫军的选项,后者就像云雾一样散开了。
“‘灵魂袍衣’,虽然潜力并未完全发挥出来,但是也算是可以接受。”说话间,盔甲标志的水幕也化为雾气。
“那么看来是重点之一了,‘战争之龙’。”
夜莺把长矛一横,迪迪仿佛不受控制般飞了过去,落在上面。
“你把愿景混淆为现实了,侏儒,现在的她最多能被成为‘纷争之龙’,不过除此之外,到还算好,只要……”
夜莺说着话,轻轻碰了一下迪迪的角,只见那根尖角迅速长长,很快就超过迪迪自身的长度,夜莺两根手指捏住角的根部,轻轻一折,角居然就脱落下来。
“唦!”她对着夜莺吼叫了一声,就从长矛上飞了下来,重新落在艾维尔的肩上。艾维尔发现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用爪子挠了挠头,就又闭上眼睛小憩起来。
夜莺手握着断角,绕到“剑之馈赠”前面。
“浪费掉的力量,就用在这里好了。”
他随手把断角投进里面,只见剑形图标起了些涟漪,但很快就平息了,不过艾维尔却感到体内某些东西起了变化。
他试探性的伸出手。
“幻想剑·天风。”
风在他手中聚合成剑——两把,左手和右手各握着一柄风汇聚而成的长剑。
“多了一把?”
“龙角是战争之龙的力量来源,但是对纷争之龙来说,它不需要那么多的力量,就算不使用也会浪费掉。”
“是是是,你什么都知道,都听你的就好!”伊莱恩自言自语道,但是她阴阳怪气的声音却摆明了让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不过大家都假装没听见。
除了夜莺。
“如果今后你能把这个原则记录在你容量小的可怜的脑壳里面,那么也有助于你从单细胞进化成海藻。”
“你!”
“好了,这样分配之后,你的力量会更加合理。”
夜莺手捏着下巴靠近水幕,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原来如此,虽然她满嘴谎言,但是从这里的文本来看,你的确没有到能一直使用冰湖之剑的地步。”
“你说‘一直’?”艾维尔没有放过语言之中的微妙之处,他发现夜莺的措辞和伊莱恩有些不同。
“你不能一直使用冰湖之剑,不等于你不能使用冰湖之剑。”他再次强调道,“把被浪费掉的力量输入‘英雄之剑’后,第三级馈赠‘剑之时刻’已经解开,一天一次,只有在黄昏时分才能使用的剑技,如果你想使用这个剑技,只能通过冰湖之剑,也就是说,你每天的黄昏时分可以用一次冰湖之剑,持续时间二十分钟。”
“每天使用二十分钟……”老实说,就算是听夜莺这样说,艾维尔也一点都不激动,自打他拿到冰湖之剑以来,只用它杀了一头极夜兽,而且就算那时候他也没有感觉到这柄剑有多特别。
可是为什么每天“租用”二十分钟却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恩惠一样?
夜莺又在湖心绕了一圈,似乎是再确认一遍有没有什么遗漏。
“很好,虽然不算完美,但比之前至少是好多了,只要你别再这样肆意放纵这个侏儒。”
“滚吧!滚吧!滚吧!都是我的错!”伊莱恩终于忍受不了了,她腾地一下蹦起来,拿着狼牙棒闭着眼睛乱挥一气。
“喂,伊莱恩,别这样!”
“哦,浪费了无用的时间,也的确该走了,那么,侏儒,我们下次见。”
夜莺在空中优雅的鞠了一躬,艾维尔感觉到周围似乎有什么变化。
“等一下……”
他话还未说完,湖水就忽然翻滚起来,并且掀起一个十几米的巨浪,直接向他们扑过来。
艾维尔下意识护住头部。
“请原谅我的粗暴,我不擅长侏儒那蹩脚的转场方式。”夜莺的声音荡起空洞的回音,就好像他是在一个山洞中说话。
艾维尔睁开眼睛,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那红色的地下湖畔,爱洛依丝依然单膝跪在湖边,只有伊莱恩不见了踪影。
红色的雾影在湖心飘荡,就像一开始那样。
“那只侏儒在我们离开后,就独自吮泣,不过那不是我们的问题,哦,对了,说到问题,也该谈谈我们之间的问题了。”
毫无预兆的,红雾忽然分出两股,一把就扼住了艾维尔和爱洛依丝的脖子,把他们提离了地面。
艾维尔拼命挣扎,并试图挣脱开束缚,但是他的手却只能在雾气中徒劳的摆动,抓不住任何东西,但那无形之物却死死的卡住他的脖子。
就在这时,他感觉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不要……挣扎……”
艾维尔听到爱洛依丝的声音很痛苦,他反握住她的手,并且不再继续挣扎,这样做之后,他神奇的发现施加在身上的力道没有那么强了。
“哦,很好,教新来的一点为客之道,”夜莺道,“我刚刚去了你的城堡做客,还送了一份见面礼,可是你呢?健忘的英灵之主,你阻止我的猎手把她准备好的猎物敬献给我,这样不好,一点都不好。”
迷雾向他们靠近,不,是他们正在被拉向湖心,那双黑色尖利的手铠正交叉抱在前面,就好像是在等着向他们算账。
“我伟大的猎手,你承诺过,要把比巨人奥恩更好的灵魂敬献给我,我们当初怎么说的?一次失信,百倍偿还,难道你忘了吗?”
“还有你,英灵之主,你不能就这样跑到别人的家里做客,却打翻别人的菜篮子,这不是好的为客之道,这甚至不能算是为客之道,你打算,你们打算怎么赔偿我啊?”
“夜莺,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爱洛依丝强挣着挤出话来。
“问题?是我先提问的,我年轻的猎手,不过,你要问什么?”
“披甲兽,你早就知道披甲兽是真的存在吗?”
“哦,那当然,虽然因为他的脾气一直不太好,我们也不算是很有交情,但好歹也是几百年的邻居。”
“你……你明知道,却怂恿我去猎杀他的儿子?”
因此为堤丰堡招来了灾难!
“哦,女人!”黑色的手铠捂住蓝幽幽的“眼睛”,整团烟雾都向后收缩,艾维尔猜测他是想做出“扶额”这个动作。
“当你昏庸老爸死在毫无意义的决斗上,而你傻不拉几的大哥又没有资格继承王位的时候,是谁给了你替代方案,让你们兄妹各司其职呢?只要你的家族能继续统治堤丰堡,你就什么都愿意做,这不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吗?就算是瞒骗那个‘九十九战王’,让他误以为合约已经结束?”
“可、可是,我没有想过,和你的协议……会……”
“灾难?哦,不,这只是一点风险罢了,难道你没听说过‘夜莺有风险,签约需谨慎’?而且这算什么?你为什么就一口咬定卡刚那个糟老头能毁灭堤丰堡呢?我的小猎手,你该不会是害怕那个糟老头吧?你见识过他的力量,见识过你的傻大哥和他的老宠物在卡刚面前的狼狈样子,于是你就对那股力量产生了畏惧吧,历战之王的子孙,英勇的美德哪里去了?哦,对了,你的家族不是历战之王的血脉,流淌在你们身体里的只有篡位者的血脉,那还是夜莺帮忙达成的呢!”
迷雾用力一挥,爱洛依丝就从他面前飞了出去,直接落在花丛上。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我兢兢业业的猎手,你知道,我一般是不给别人机会的,约定就是约定,我最恨不遵守约定的人,但是你,我可以网开一面。”
他说着,把漆黑的手铠深入湖中,似乎在摸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一柄长剑被他取了出来。
这柄剑长度足有一米八左右,通体漆黑,剑身上纹刻着红色的细纹,乍一看就好像人的血管一样,剑柄则用似乎沾满血污的破布紧紧缠绕着。
“夜莺,不、不行……”爱洛依丝似乎意料到了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哽咽,苦苦的哀求。
夜莺毫不理会,直接把剑丢在她的面前,然后把艾维尔也摔了过去。
“杀了他,用这柄剑。”
“历战之王教诲,滴水之恩,涌血相报,更何况小狗救过我和兄长的性命……”
在一旁的艾维尔这时不禁在想“明明是真理之龙的教诲‘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怎么到了堤丰堡不仅作者变了,内容也走样了?老师说过,历战之王是个斗大字不识的文盲,而且还有很严重的交流障碍,也就是说,这句话她八成没说过吧?”
“一次违约,百倍偿还,你忘了我的教诲吗?小猎手?卡刚之子曾经吞噬过很多强者的血肉,所以他的英灵……嗯,让我算算……”夜莺用点了一下湖水,那溅起的水花立刻形成一个算盘的模样,再在自己的眼睛那里画了两个圈,湖水又变成眼镜的形状,现在这团红雾像个精明的高利贷商人一样开始打起了算盘。
艾维尔在思量是否要趁着这个机会逃跑,但是他看见爱洛依丝在向他摇头。
显然,连爱洛依丝都能明了他此刻心里的打算,那就更别提这个“神明”了,因此他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嗯,我计算了一下,算上我们的友情折扣,你欠我的猎物,折合成人头的话……”
那团红雾一边说着话,一边飘荡到了爱洛依丝跟前,捡起地上的剑,塞进她的手里。
“堤丰堡十万人众勉强够了,不过要是漏掉阿伯特和海格力斯等人,那就要再加三万,怎么样?小公主,这个价格,够优惠吧?嗯?”
夜莺的口气虽然轻佻,但是这空洞的空间里所回荡他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刻进爱洛依丝的心上,不仅仅是她,就算是艾维尔都认为,他说的话没有半点玩笑可言。
“我,我不……”
“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难道你以为我是孤身一人吗?我好歹也活着这么久,三五知己总是有的,虽然最初都只是工作关系,不过后来大家很投机,就算死了也要搬过来跟我一起住,虽然不像英灵之主的房子那么大,但是大家都很亲密哦!”
夜莺说着,打了个响指,一股阴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除了过来,洞穴黑暗的角落中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艾维尔下意识的猛然回头,尽管什么也没有发现,他却本能的感觉到自己的面前,看不见的地方,某种危险的存在潜伏着……
“难道这是……你的‘浩劫禁卫军’?”他的声音低哑的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他感觉好像有无数冰冷的爪子正在抚摸他的面颊。
“哦,不不不,又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军队,你可以称之为‘同学会’或者‘社团’,大家关系可是很好的哦!只要我要求,他们什么都会去做,比如说诅咒某一条血脉,当初‘乌眼王’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打败的,‘乌化病’,我想你肯定不陌生吧?英灵之主。”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艾维尔咬牙道。
“他……”爱洛依丝咽了一口唾沫,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犹豫、畏缩,“他的灵魂可以抵消卡刚之子?”
“哦,至少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爱洛依丝低下头,她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此时周围静的可怕,似乎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着她作出决定。
她想了一会儿,站起身,她的目光穿过黑色的护面投射在了艾维尔的身上。
她在打量着什么,艾维尔不确定,不过并没有多长时间,爱洛依丝把剑举了起来。
“你曾说过……”她说,“‘个人的荣辱在人民的安全和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我是有,这么说过……”艾维尔感觉自己的冷汗顺着背脊不停地往下流,他不确定爱洛依丝是不是要做跟自己猜测一样的事情。
“那么,生命呢?用一个人的生命,来换取十万人的性命,是否值得?”
“这个,看情况……”艾维尔不确定道。
“你的意思是说,有些人的命比十万人还重要?”
“不、这、该怎么说……”面对爱洛依丝咄咄逼人的态度,艾维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生命自有高低贵贱,如果这个小狗生命就能匹敌十万人,那么……”
爱洛依丝说话间,忽然反手把剑搭在自己的脖子上。
“身为世界上最完美的女性的我,毫无疑问,价值至少百倍于他!”
“爱洛依丝!”艾维尔才察觉到她想做什么,连忙跳起来想阻止她,但是……
身高不够!他起跳的时候忘了那绝望的身高差,结果就像个可笑的想要去摸饮水嘴的跳鼠,徒劳的伸出短的可怜的爪子,却只能被地心引力拉回原地……
“哦,不不不不不不!我的小猎手,‘无羁之牢’。”
爱洛依丝刚刚在她的脖子上压出一道血印,却不想夜莺抢先一步,用红色的荆棘缠住了她的手脚,让她动弹不得。
“你的命早就不属于你自己,你忘了吗?你把它抵押给我了,夜莺给你力量,还教会你‘异端王权’,还记得吗?那可是独一无二的‘魔法’,你不能用我的财产来换欠我的债务。”
夜莺握住爱洛依丝握剑的手,强行把它拉向艾维尔。
“他,一个只认识几天,你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陌生人,”夜莺空洞的声音在洞穴中回响着,“或者你的人民和你的家人,这难道很难选择?亲情,责任,友情,义务,以及……像蒿草一样脆弱的‘交情’,孰轻孰重不是很明显吗?我的小猎手?”
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艾维尔在心中不禁想道。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他本身的价值轻如鸿毛,我也不能杀他,以历战之王的名义,我绝对不做那种背信弃义的人!”爱洛依丝虽然被束缚住,但她一直在抵抗,她颤抖的双手证明她正拼命想让那柄漆黑的长剑远离艾维尔。
“哦,是这样啊,我一直以为我们长久以来建立完美的合作关系,但愉快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的,我相信就算没有你,我也会过的很幸福!”
红雾忽然扩散,而且隐约那其中出现了一张狰狞的面孔,它张开血盆大口,作势要吞下爱洛依丝。
“你之后,就是他,傻女孩!”他的声音越加低沉,而且他的嗓音就好像被撕裂成了无数碎块,在洞穴的每一个角落响起。
“我会把你的漂亮脑袋做成标本,而你的灵魂将永世服侍我,女孩,就像你的祖先一样!历战之王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你!”
眼看红雾扩散至几乎整个地下空间,那双满是尖刺的手铠也逼近爱洛依丝的脖子。
“慢着!慢着!夜莺,夜莺大神!请等一下!”
关键时刻,艾维尔连忙在一旁叫停。
“没用!小狗!他并不是……”
“哦,那你说说吧!”
爱洛依丝还没有反应过来,吞噬她的迷雾却毫无预兆的收缩到了艾维尔面前。
果然只是想吓唬人啊!艾维尔心里这么想,但是他嘴上绝对不敢说出来。
“如果您现在杀了爱洛依丝,”艾维尔说道,“你不仅丧失了最好的猎手,也不会有人再把您所错失的巨人的灵魂带来给您。”
“虽然这的确是损失,但是我不需要不听话的猎手,阿伯特虽然头脑简单,但是勉强还是能当个代替品,你说是吗,小公主?”夜莺说话间,红雾又开始向爱洛依丝收束,护面下面开始留下红色的液体。
“请不要,夜莺……”她的声音非常痛苦,这不仅来自于肉体上的折磨,艾维尔更是感觉到她的精神正饱尝煎熬。
“夜莺!放了爱洛依丝!我会给你更好的东西!”
“更好的……英灵之主,还有什么比巨人的灵魂更好的东西?”夜莺的语气充满了嘲讽。
“比如说,披甲之王!”
艾维尔话音刚落,夜莺猛地把爱洛依丝丢进湖里,她猝不及防,大口大口的呛水。
“公主!”艾维尔刚想过去帮忙,红色的雾团却抵近他的身前,幽蓝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他。
“你要猎取披甲之王的灵魂?你要让巨人之王向你屈膝?”
“我的母亲曾经向我透露过披甲之王的一个弱点,只要善加利用,卡刚便必死无疑!”
“哦,那又怎么样?就算你杀了卡刚,你真的会把巨人之王的灵魂交给我吗?不不不,你会独占他,你会让他为你的‘军团’效力,你会在‘浩劫禁卫军’中为他谋的一份差事,不不不……我们需要一份契约,一份新的契约,一次失信,百倍偿还!”
“我们一言为定,夜莺!”
“那么,把你的灵魂和我的猎手的灵魂连接在一起,这样,英灵殿的门户将为我敞开!”
“用我的方法,可以吗?夜莺?”艾维尔坚定的看着他。
“嗯哼……”夜莺围着他转了几圈,然后慢慢的,撤回了湖中心他一开始出现的位置,“好啊,让我来看看,英灵之主会怎么做。”
此时,爱洛依丝已经从湖里爬了出来,艾维尔上前托起她的手,这让浑身冰冷、一直在痛苦和失落中的爱洛依丝浑身一震。
“‘万湖之光’,请相信我,”他的声音非常轻柔,但态度却异常坚定,艾维尔单膝下跪,闭上眼睛,把额头抵在爱洛依丝的手背上,“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希望你能说‘我允许’就可以了。”
“小狗……”
“‘万湖之光’,当契约开始,就不要再说话了,这段咒语如果被强行中断,会非常麻烦。”爱洛依丝不知道所谓“麻烦”到底指的是什么,但是从艾维尔难得异常严肃的态度来看,恐怕是非常严重的后果。
事已至此,她只好任由艾维尔用一种她从来没听过语言吟唱着什么。
“哦?‘伊奎琳之诗’?虽然你的魔法天赋非常一般,但是居然还会这样特殊的咒法,这可是‘冰雪之王’与潘多拉女王的永恒誓言!”
“冰雪之王”?夜莺指的是北之魔王,潘多拉之主,曾在帝国降下“三年绝望之冬”诅咒的“冰雪之王”西弗勒斯?
她疑惑的看着他,但是艾维尔却依然低头吟唱。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细的端详他,之前,当他还是一副沃尔夫人外表时,爱洛依丝就觉得他有某种让她感觉非常违和的地方,但是却没有想到那副样貌居然只是虚假的面具——就和她一样。
这个少年有着一头像阳光般和煦的赤金色头发,双肩瘦削,皮肤白皙,身高都不及她的胸口,爱洛依丝并不是很能分辨出沃尔夫人的年龄,只是直觉他应该很年轻,但是等到艾维尔换上这副好像奥斯博雷人的外形时,爱洛依丝才发现,他的年纪比自己以为还要小,恐怕最多不超过十七岁,这真是大大超出她的预料,本来以他的油腔滑调和从容处世的态度,她以为他至少也有二十五六岁,而且有时候——爱洛依丝从未错过那转瞬即逝的瞬间——她能从他的眼中看见一闪而过的黑暗,他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心机和城府,虽然她相信艾维尔所展现出来的天真和纯然并没有多少虚假,但是她也确信,在那光洁稳固的坚冰下面,还有多少为人所不察的暗流在涌动着。
“‘群山的瑰宝’,到你了!”艾维尔小声提醒爱洛依丝,她这才发现他正在用旭日般的双瞳注视着自己。
不知为何,这让她护面下的脸庞染上微红。这不禁让她尴尬的想把头转过过去。
“咳,不要再油腔滑调……”爱洛依丝为掩饰自己的窘迫说道。
“什么?”艾维尔一时没有听懂。
“叫我‘爱洛依丝’,不要再用那些莫名其妙的绰号来称呼我!”
她的话明显让艾维尔一愣,但随即,一丝浅笑浮上他的嘴角。
“好的,爱洛依丝,‘黄金的羽冠’,请说……”
爱洛依丝轻咳了一声,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要说出那句会让她浑身都不自在,尽管她不知道原因何在。
“为什么总觉得这里面有阴谋呢?”她暗自思忖。
但是一旁的夜莺还在不停地催促,而艾维尔也殷殷切切的看着她,没办法。
“我允许。”
话音刚落,爱洛依丝就感觉浑身发烫,就好像周身的咒纹同时燃烧,但与此同时,一股冰冷的脉流通过艾维尔的双手顺着她的十指流入血液之中,一时间,她甚至以为他们连心脏都被冻在了一起。
那种寒流给人的感觉类似卡刚的“霜王冻杀剑”的剑气,但又不像后者那么咄咄逼人。
灼热的皮肤和冰冷的血脉正在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相互交汇,爱洛依丝说不出她此时的感觉到底是痛苦还是轻松,只觉得此刻如永恒那么漫长,却又短暂的如瞬息般让人不舍。
艾维尔松开爱洛依丝的手,她的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怅然。
“好了好了,这样契约就达成了!”夜莺忽然涌到他们身后,用那潮湿而腐朽的雾气将两人的肩膀拢住。
“记住你的承诺,英灵之主,把卡刚的灵魂带给我!当然,就算你在和卡刚的战斗中死去,你的灵魂也一并属于我!”
“我知道,夜莺,我会让巨人之父来这里消遣你的寂寞。”
艾维尔刚说完,夜莺忽然上前一把掐住他的脸颊,艾维尔感觉他的手就像钢钳一样冰冷而且还带着铁锈一样的腐蚀气味。
“小麻雀,不要太得意忘形了,神明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你,但不意味着你也可以肆无忌惮的直视神明的眼睛!”
“……谨遵圣命,神明殿下。”艾维尔垂下眼睛,故作恭敬的说道。
夜莺注视着他,有那么几秒钟,艾维尔觉得对方似乎想杀了他,那凛冽的鬼气迎面而来,像一把尖刀寸寸插入,只要再一会儿,就会贯穿自己的心脏,但是很快,夜莺却放开了手,艾维尔跌坐在地上,爱洛依丝连忙把他拉到自己身后,这个显而易见的保护动作让他大为吃惊。
“今天我做成了一个完美的交易,所以我不跟你计较了,不过记住,我的小公主,我的小猎手,你的家族与我的契约是永恒的,即便死亡,也不是你狩猎的终点……那柄剑就借给你了,下一次,用它把巨人的头给我砍下来,如果再失信,你懂得……”
洞穴中的雾气似乎越来越淡,而夜莺的声音也在远去,等到他声音完全消失,洞中已经一点雾气都没有,而与此同时,就连脚下的花也消失不见,湖水漆黑如墨,整个洞穴只能靠着发光苔藓的一点萤火来照明,而除此之外,就只有湖中心有一点点蓝色的幽光,艾维尔猜测那可能是夜莺的“眼睛”。
爱洛依丝猛然拉起艾维尔,向洞口奔跑。
“爱……”
“别说话,别回头!否则就算夜莺那样说了!也会被拉回去的!”
艾维尔一脸懵懂,但是既然爱洛依丝如此着急,那么肯定自有她的道理。
两人一路奔跑,直到推开铁门双脚踩踏在雪地上,爱洛依丝停下脚步。
她双手拄着大腿,弯着腰大口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滚落,艾维尔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也早就被汗打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冷汗就顺着背脊不停地向下流。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妙计,但是杀死披甲兽?这听来太疯狂了!”爱洛依丝一边喘着气,一边扭头看着艾维尔。
当他们视线相交的时刻,艾维尔好似感觉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正好在自己的头顶劈下,直抵地脉深处。
爱洛依丝竟然摘掉了护面!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面容:她看似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一头深蓝几近漆黑的长发柔顺亮丽垂于脚踝,脸廓精致如冰雕,双眸黑白分明还带着一点红晕,眼角如燕尾一般翘起,薄唇边线分明,全身都散发着冷峻而凛然的气质。
爱洛依丝无疑是很美的,但她的美却与别不同,没有胭脂气,没有丝毫的圆润感,她的美丽里面没有一点试图取悦他人的成分,这不禁让艾维尔想起了“帝国明珠”奥黛丽公主和海之都的女王,如果要评论三人谁更美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毕竟各有各的特色,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是奥黛丽公主还是欧若拉女王,她们的美丽都更加平易近人,更加的“世俗化”,如果打个比方的话,把奥黛丽公主和欧若拉女王比作华丽的油画和精致的工笔画的话,那么爱洛依丝就是硬笔书法。
艾维尔觉得,她就好像雪白画布上的一滴油墨,或者黑白色的乱线中间的一颗彩珠,她不一定是最绚丽的色彩,却有着绝对的存在感。
爱洛依丝微微的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一把冰冷的刀刃插入他的心扉,而且如石中剑一般再难拔出。
“我带你去那个地方,从来就没有期待过这样的结局,”她说,“但是事已至此,我并不想解释什么,我对你的奉献心存感激,但披甲兽真的有弱点吗?还是说当时你只是为了敷衍夜莺?”
“披甲兽的确是弱点的,我并没有说谎,只不过要击败他,我们恐怕还是需要一些运气……不,爱洛依丝,其实关于那个契约,其实还有点别的东西……”
“什么?”
艾维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等他把“伊奎琳之诗”的真相告诉她,可能她连那点感激都会荡然无存,不,可能更糟糕……
爱洛依丝看着这个“混血奥斯博雷”少年(这当然是她猜测的),他现在的样子和当初沃尔夫人的样子可谓天差地别,但对她来说同样的陌生,甚至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她依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但现在,她确实感觉到他们被绑在了一起,不仅仅是艾维尔所说的那个“契约”,而是一些其他的,更加容易被忽视,却又绝对不能忽视的感觉。
当她进入那个被称为“英灵殿”的领域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开始了,那是一种奇怪的宿命感,就好像她早晚会踏进那座大门,而当爱洛依丝低头看着少年低吟着那陌生的咒语时,她又觉得好像一百年前或者更久之前,她就在同一个情境下,听同一个人,吟诵同一首听不懂的诗……
“所谓‘伊奎琳之诗’是潘多拉的,不,冰雪之王的……也可以说,那个……虽然也的确是一种誓约咒语,但是这个誓约呢,其实有点……”
他吞吞吐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爱洛依丝的目光却投向了城堡的方向。
“我也不是有意欺瞒,但是当时……”
“小狗!等一下,城堡里有陌生人!而且是好几个!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一定有大事发生!”
爱洛依丝把夜莺的长剑握在手中,重新戴好护面,向着城堡飞奔过去。
“我和你一起去!”艾维尔边跑边用余光看着艾维尔,他紧紧跟在后面,正在把一个小瓶子放在鼻子下面,只见他猛吸一口从瓶口冒出的颜色诡异的烟雾,那味道显然很不好闻,他脸色惨白,拼命憋着气,脸都快皱到一起了。
“我不知道你那是什么癖好,但是现在不是……”
她的不满还未诉说完,只见艾维尔拼命打了一个哆嗦,无数毛发从他头上抖落,等他停止哆嗦,再抬起脸的时候,那个“混血奥斯博雷少年”不见了,那张对她来说比较熟悉的沃尔夫人面孔又回到了视线当中。
爱洛依丝欲言又止,发呆了那么几秒钟,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专心赶路。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少年有太多她所不知道的秘密了,找个机会一定要好好的,让他全都吐出来,而现在,显然不是那个合适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