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张居逸从伤痛中醒来。
昨夜,祭典的舞台事故很快就得到了海脊岛警方的关注和调查。事故的原因最后被确认为是火盆内的结构设计问题所导致的,这种缺乏安全措施的设计很容易造成像昨天那样的事故。
于是,祭典的总负责人斑鲤被警方带至警署深入调查,但鉴于斑鲤在事故发生时处在最危险的位置上,因此她仅是接受了思想教育与交了罚款后就离开了警署。
然而张居逸这边的情况就比较严重了,他在事故发生时跑至失控的火盆前保护斑鲤的英勇行为也为他带来了严重的烧伤,他现在只要轻轻一动,背上的表皮就会痛得仿佛要撕裂一般。为此,他不得不在背后敷上一层气味极重的药泥。
药泥的气味难闻得不行,像腐烂的蔬菜一样,让张居逸纵使是受了伤也无法安然入眠。
这种情况到了第二天的清晨也不见好转。
被这种臭味困扰了一整晚,张居逸现在也没有了赖床的兴致。他捏住鼻子起身,现在不仅是他的后背,连床单上都沾满了药泥的那股腐烂味。
他走出房间、下了楼梯,来到了一楼的宽敞客厅中。
张居逸的家,或者严格上来说,是其养父家的客厅被设计得很宽敞透亮。诺大的客厅之中,看不到电视机这类常见的家用电器,甚至连沙发这些家具都没有,只有依着白色墙壁排着的木架,木架上隔着一间间像是陋室的小格子,每个格子中都住有一只或青或蓝、养着棕枝绿叶的瓷盆。
之所以会设计成这样,还是因为张居逸的年迈养父喜爱养殖盆栽。
尽管有着18年的朝夕与共,但张居逸走进客厅时依然会产生一种步入了诡异丛林的错觉。
不只是木架上,就连客厅的地板上都放满了品位不凡的盆栽。
但若是以为这样的情况到此就结束了,那就太天真了。
张居逸的家是一座复式的小洋房,共二层,一楼的客厅还连接着一间后院。然而,那个对盆栽的兴趣近乎偏执的老人竟然将客厅与后院接邻的整个墙面都装修成了景观窗,并且仅在最底下留了一道供人通过的玻璃推门。再往外看,后院的情况并不比客厅好,各种稀奇到甚至法律禁止的植物被光明正大的种植在后院里。
不得不说,张居逸每次来这都不禁头疼。
今天正好是立秋,所以天气还算凉爽,但要是在夏季,这里的设计就会使得整个客厅像温房一样闷热,还没有空调。
美其名曰的“心静自然凉”,张居逸也已经不想听了。
不过想要抱怨也不是没有办法,因为造就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刻就在客厅之中。
初日的银色晨光照进张居逸家的客厅,那个老人坐在一把矮木凳上,手中的黑色剪刀修剪着一株有张居逸半人高的“铁树”。老人的银发白丝在晨光下很显眼,老人将它们一齐梳向后脑露出起皱的干净额头,老人的脸颊肉已经开始下垂,但他的表情依旧十分精神。
“从你刚进来就一直在忍受你身上那股怪味。”
“铁树”后的老人这时停下了手中的活,他抬起头,不悦地望着张居逸。
显然,药泥的味道能让张居逸失眠,自然也能让老人扫兴。
因此别说这会使得老人不悦,现在就是张居逸自己都嫌弃自己。
“那我有什么办法,重度烧伤还只用涂药,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不是吗。”张居逸说:“而且老爷子,这不是你给我上的药嘛!”
“我的意思不是我忍受不了你的味道,而是这些孩子忍受不了。”
“……”
“你看她,这株‘铁树’,还有这间客厅里的每一株盆栽,她们都受不了你身上这味,你看看她们现在因为闻到了你这气味而黯然失色了。”
“铁树”长满针叶的青枝耷拉在空中,但这种情况的发生实在说不清到底是因为张居逸身上的药泥味,还是因为她的叶子本身太重了。
“我的海神啊,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在这,我求求你了,哪怕是去餐厅倒杯橙汁吃点东西也好,不要再待在这啦,这些孩子都快被熏得嚎啕大哭了!”
“好吧,老爷子,如你所愿~”
被下了逐客令,张居逸却并不在意。
老爷子的性格比较孤僻,反正张居逸在18年的见闻中是没见过他有什么要好朋友,而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摆弄这些盆栽以及院子里那些珍惜的花草。为此,张居逸,甚至是老爷子的亲生儿子白鲨、亲孙女斑鲤都没少被骂,于是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老爷子的脾气。
张居逸按老爷子的意思去餐厅倒了杯柳橙汁就上楼回了房间。
张居逸的房间坐北朝南,采光很好。房门开在北墙,一只衣柜摆在西北角,大床靠西墙,书桌放在东南,书桌上各类读物、电脑、台灯一应俱全,而南墙上开有一扇能水平拉开的活动门,门外有一座可以看见后院的小阳台。
张居逸打开电脑,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趁着电脑开机的时间,张居逸稍稍整理了一下有些杂乱的书桌。他将一本看了一半的漫画做了书签后塞回书架,又拉开抽屉将一把多功能小刀收了起来。
男生的抽屉一般都比桌面要乱,里面可能什么东西都有。
比如现在,张居逸就在抽屉中发现了一枚旧式的挂坠。这枚挂坠有着同黄色的外壳,一个几乎占满整个壳面的“N”字符印在挂坠上。挂坠有一个开口,打开后有个装着淡黄色液体的小玻璃瓶嵌在挂坠上,而挂坠内侧的后壁上则用刀刻着张居逸的名字。
这就是老人在捡到襁褓中的张居逸时,藏在他襁褓之下的挂坠。
张居逸拿起挂坠,他回忆起老人曾说这个挂坠可能对找到他的亲生父母有帮助,所以让他好好保留。每当张居逸看见这枚挂坠的时候,他都会不禁去想自己的亲生父母现在在哪,也许会是在某个风景宜人的热带小岛度假,也有可能他们正驾驶着一辆越野车驰骋在荒漠里,但无论他们在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张居逸与他们相隔异地的现状。18年的光阴岁月里,张居逸甚至连自己父母的相片都没有见过,他们的样貌则更是无从得知,这使张居逸每次格外想念父母的时候,又会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多想他们。如今,他与父母的关系就好像是一只已经损坏的摆钟,停留在想与被想的固定时刻上。
正因如此,张居逸每次看见挂坠时都会心生感伤。
张居逸将挂坠放回去后合上抽屉,他并没有把贵重物品带在身边的习惯,而且他也没理由将一个会带来负面情绪的东西整天放在身边。
这时,电脑已经打开了。
淡蓝色的荧屏光不断闪烁,在屏幕右下角的显示栏中,一个“+1”符号忽然冒出,紧接着,数字不断上升直至“+99”才停了下来。
张居逸笑了笑。
没错,他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了,没必要整日沉浸在过往的悲伤中。
于是,他抓起鼠标,点向那个红色的“+99”图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