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特穆、
十二阶梯第十位、
当前世界最凶最强的魔王!
这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消息
令那久已稀释的恐惧骤然浓郁起来,
尘封的记忆变得鲜活清晰
恐怖、恐慌、恐惧
让诺顿把计算好的一切抛之脑后,
传令兵接着宣读的,大体意思离不开祝愿武运昌隆,而只字不提援军的后续他已全然无心理会
只想不顾一切地逃跑、
逃离洛伦斯、逃回王都、逃到【她】身边。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向火车方向转移——
“再往里挤一点啊!”
“为什么不把行李卸下来啊?!”
在那里,民众互相咒骂着抢夺珍稀的位置,每一个人都想多占些地方,好多带些财物,为了生存相互间毫不退让、也不能退让。
即使落在最后面完全看不到有挤上去希望的女人、老者也在奋力往里挤,无力的孩子则是被父母拉扯着夹在人潮中哭泣。
可恶!
这悲哀的景象让他几乎是强压着制止了自己那、和底下的民众抢夺火车逃回王都的念头。
即便如此,理智的弦已经临近绷断。
他变得惶惑不安,肢体不自觉地动了起来,又极力想保持克制,看起来就像身上有跳蚤又不能挠一般。
这在以往只会让人觉得略为神经质的行为,此刻无疑严重损害了指挥官的威严,这点单从副官和传令兵的怀疑眼神就能体现。
“丢下民众逃跑可不好哦。”
心思烦乱之际,诺顿听到了既不合时宜、也不应出现在此处的轻佻的声音。
“!什么?……”
猛地回头,发现身后有两人闯上了高台,似乎速度极快,诺顿身旁的近卫一副惊愕的表情。
“是我啦,阿杜。”
说话的是其中眯缝着眼睛,脸带微笑的年轻男子,肋下固定着套着皮套、造型古怪的黑色大刀。
在他身侧是一名衣着简练的美女,诺顿从她身上能感受到浓浓的疏离警戒感,似乎属于不容易获得信任的类型。
“介绍一下,她是我的搭档,安吉卡,也是【英雄官】哦。”
阿杜向诺顿介绍了他的搭档,听语气两人似乎是认识的。
“……呼……怎么又是你,这里正忙着,不要来捣乱,近卫,把他们轰出去。”
这奇怪两人组的乱入,让诺顿稍微沉默了一瞬,他呼出一口后,倒是暂时从对魔王的恐慌恢复了冷静。
没有计较两人闯入高台的罪责,只是吩咐了一旁魁梧的近卫把他们赶走。
要做的事情还有一大堆,没有时间理会这家伙。
没预料到有人会在这时候闯进来这点也是失策,应该多安排些护卫的。
“哎呀,好高大的个子啊,真的是人类吗?”
近卫走到阿杜跟前,两米多高的个子黑压压的想座肉山,相当有压迫性,阿杜似乎很惊讶,微笑的脸却丝毫不动摇。
“都叫你不要挑衅别人了。”
安吉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这景象颇为头痛,似乎这问题由来已久,但言语里没有丝毫担心的情绪。
“我没有挑衅啦。”
阿杜回头对安吉卡说,还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看到自己完全被无视,大个子脸色一黑,伸出大手向阿杜推去,声音如本人一般粗壮。
“快走!呃……!”
面前的人影消失了,接着小腿好像被谁踩到了,膝盖一弯,还没理解情况,便不受控制地跪下了。
阿杜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他身后。
“嗯……比起那边跪着的,似乎更有本事呢。”
头盔下的眼睛微微眯起,能如此轻易地戏弄近卫,阿杜的实力头一次引起了诺顿的注意,但仅仅如此,对魔王来说还是太过脆弱。
既然比魔王弱,那就没有什么兴趣了。
“我们可是为了打倒魔王才来的。”
阿杜侧头看着诺顿,意思是这点程度是理所当然的吧。
但明明说出了打倒魔王的宣言,从他脸上却丝毫感受不到严肃,简直像是说我要去吃顿饭一般轻松。
“真是天真,你是不知道魔王的恐怖才敢这么说。”
诺顿正准备让其他人也动手,听到阿杜异想天开的想法,顿时停下了准备举起的手,他十分不屑,同时对那过家家般的态度十分不满。
早在之前,这个叫阿杜的英雄官就来找过自己,提出组织军队和英雄官联手突击魔王,减少民众损失的建议。
放弃这座坚固的堡垒,在地利不合的地方战斗本就愚蠢,更不必说要进入那漂浮在阴云下的堡垒,在魔王的主场战斗,那简直是自杀行为,无谋之极。
但是他的谋划又不能暴露,所以只是请走了事,没想到他竟在眼下这紧要关头再次出现。
说起来,因为国王的征集令,随着战争临近,像阿杜这样的英雄官在洛伦斯这座边境城市里也多了起来。
“总比抛弃民众逃跑要好吧?”
这时阿杜笑眯眯地说出了会让人十分不愉快的话。
“阿杜。”
安吉卡相当不满阿杜再度发表挑衅言论的行为。
“哼,说得好听,但人类根本无法作为魔王的对手。”诺顿说出这个确信无疑的结论,又补充了一句“至少光凭人类无法做到”后,突然伸手拉下了半个面罩。
“!”
副官神情剧变,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诺顿的脸,那是一张扭曲狰狞的脸,眼球连同眼球旁的血管暴凸而起,金色的头发与脸孔异常灰暗,毫无活力和生气,是一张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那个镇静自若、雷厉风行的指挥官的脸。
十六年前,那场征召了二十万士兵的联军,阻击魔王的战争中,诺顿和那些从黑暗中孕育而生的种族,还有恶魔在阴云覆盖的战场下浴血厮杀。
那时他也是作为总指挥活跃在战场上,虽然年轻,但是才华、果敢折服了所有人,在他圆润高明的指挥下,人类甚至一度占据上风,
直到那庞大狰狞的身影从阴云里探出——
诺顿首次目睹了魔王的真貌,
那是把狰狞、阴森、威严、邪恶、汇聚一体的形相。
“吾乃魔王十二阶梯第十位——莫特穆,
吾降临于此,赐尔等以死亡。”
它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压,宣告了战争的终结。
伴随那宏大得无法言喻的、暴君的谕令,
只在眨眼间,联合军二十余万人连同它的下仆一并毁灭了。
仅靠言语便能致人于死地,
魔王的恐怖等同天灾。
那场恐怖的灾难里,幸存者唯有诺顿一人。
几天后,被后续的援军从尸体堆里捡回去后,等待他的却是国王的问责,除此之外,为了安抚那些失去了亲人的民众、缓解国内矛盾,贵族们也急于将责任转移到他身上,一时间,遭受的类似落井下石的事情像山一般多。
权力、荣誉、自信、战友甚至容貌,一切都被剥夺了。
身边连个交谈的人都没剩下。
但他并不关心这些,实际上那时他已经被魔王莫特穆的恐怖彻底压垮了,整整两年几乎只在卧室里度过,很长一段时间镜子是禁止出现的物品。
他害怕镜子里那张扭曲狰狞的脸,至今仍时常因此在噩梦中惊醒。
“但是我们不是还活着吗,这都是因为十六年前【某个人】消灭了最强的两位魔王,人类是能消灭魔王的。”
阿杜笑着向诺顿握了握拳头,以展示自己坚定的信心。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十六年前,在魔王势不可挡的攻势下,人类之所以没有灭亡,是因为突然出现的【某个人】,消灭了最为强大的第十二位魔王,紧接着、第十一位魔王也被消灭了,但他随后失去了踪影,剩下的魔王蛰伏起来,人类得以过上十六年的安稳生活。
除了这短暂的和平之外,【那个人】还留下了【凭借人类的力量也能对抗魔王】的希望。
在残存的国家里,那些武艺超群的人、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擅长对付人类之外的东西的人,被赐予了名为【英雄官】的公职,比如眼前的阿杜、安吉卡。
可这与其说寄希望于他们打倒魔王,不如说是希望的看板,用来维持人类的稳定、恢复民众的信心。
这种手段、不得不说确实高明,并且成效显著。
但如今这脆弱的和平还是迎来了终结,【某个人】却还是不见踪迹,民众的怀疑和恐慌已经积蓄到一定程度了,
而且【英雄官】的出现也并不是没有副作用的。
“哼、要是你说【某个人】愿意帮我们打倒所有的魔王,倒是件好事。”
对于那个是否存在还值得怀疑的【某个人】,诺顿没有选择证明他存在或是不存在,只是纯粹表达了【某个人】无法改变现状而已。
“要是不想其他人牺牲,就自己去打倒魔王,明白了就快走吧。”
说着朝两人挥挥手,试图打发他们走。
那魁梧的近卫已经站了起来,一张大脸有些红,似乎觉得十分丢脸,好在是单膝跪下,面子上还不算太难过,否则早就克制不住扑过去了,这似乎是阿杜考虑到这点才有的结果。
“……”
阿杜突然沉默起来,罕见地收敛笑意,片刻后,他向高台边缘靠近火车的方向走了几步。
“阿杜,你想干什么!”
共事多年,以她对阿杜的理解,安吉卡本能地觉得不妙。
“你也过来。”
阿杜没有作出解释,只是让安吉卡过去。
安吉卡稍微沉默了一下,跟着过去了。
“咳咳,那个——”
阿杜把手放在嘴边咳嗽了两声后,向地下仍在争夺位置的民众打了声招呼。
“大家好!!”
突兀的声音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他们抬头看向高台上阿杜所在的位置。
“?!”
还在疑惑阿杜行为的安吉卡,左手腕突然被拉起。
“魔王就由我们【英雄官】来打倒!!我们一起约定吧!!!”
阿杜高高举起两人的手,高声宣言,脸上的表情异常爽朗,极具感染力,对于现在尤其是。
“喂!”
与之相比,安吉卡则是显得相当无奈、讶异,说实在话、她并不具备打倒魔王的自信,阿杜却轻飘飘地承诺了这样的事情,这令她更加不满。
在指挥官的高台上,年轻的英雄官向民众许下了承诺。
“英雄官……”
“是英雄官。”
“噢噢!!约定了!!英雄官!!!”
“英雄!!英雄!!”
人们面面相觑,先是有几人举起了右手,陆陆续续的许多人、甚至车厢里的、加入到了阵容里,声浪像是爆发的狂潮,此起彼伏。
无法逃离的现在,即便逃离明天也未可知的现在,民众迫切希望有人能去消灭魔王,就像十六年前的【英雄】一般。
“好吗?”
在向底下的民众挥手致意同时,阿杜后知后觉地小声询问安吉卡。
“……”
安吉卡沉默了,那些想法她无法说出口,面对这些高举拳头、重燃希望的平民,泄气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片刻后,阿杜看气氛差不多了、和诺顿打了声招呼后、带着安吉卡跳下了高台、这一举动引发了民众又一次高潮、然后被簇拥着离开了。
“他们没问题吗?”
看着阿杜两人的背影,副官向诺顿询问。
“谁知道,但不管是谁,能打倒魔王就是好的。”
能用的就要都用上。
虽然坚信【那个】才是人类的希望,但他也懂得这个简单、纯朴的道理。
对付魔王必须赌上人类的一切。
“而且、再怎么说也能拖延一些时间。”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那些英雄官虽然都有些本事,但根本不听指挥,要命的是还有几个在民众,甚至士兵中拥有很高的名气、威望,完全没法预计防御、撤退时会做出什么威胁指挥的举动。
如果阿杜能鼓动他们去送死,除了拖延时间,还能有利于军队的稳定。
怎么想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所以他才没有阻止两人的举动,任由他们离开。
“呜呜呜!”
汽笛鸣动,冒出滚滚的浓烟,起动的火车车轮压着铁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带走了一部分人。
在起动前被隔离开来的民众,即使在阿杜的演讲下燃起了希望,这时还是躁动了起来,
绝望、愤怒、不安
让他们把矛盾转向了士兵。
见状诺顿马上指挥士兵,将他们分离,驱散。
过程比预期要顺利,虽然不满溢于言表,民众还是配合了指挥,这和阿杜两人的举动关系很深,这点诺顿还是认同的。
但终结 、人类的终结正在靠近,这个绝望的现实还是没有丝毫动摇。
列车离站后,在威胁远远超出预期的情况下,诺顿马上召集士官重开作战会议,加紧了各方面的进行,他要尽快回去、尽快回王都去,赶在魔王的脚步到来前,把【那个】完成。
然后,亲眼见证恶魔的覆灭。
这是一个,一度被魔王的恐怖压垮的,人类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