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颠簸的马车,深邃可怖的夜色,一本漆黑的簿册,心绪不宁的男子。
我手中捧着的这本簿册,每一页纸张都是纯粹幽深的漆黑。光是看着它的封面,就已经感到阵阵心悸,一股凉意直冲百会,不寒而栗。
感知到了我的存在,它的四周瞬间充斥出了大量浓稠的玄力。那些玄力在虚空里挣扎涌现,一层高过一层,竭力传达着兴奋、贪婪的气息。
这便是嫁衣神诀,在我鲜血的多年喂养下,它几乎育出了灵性。它在我手心里又胆怯又急切地渴望着,好似在害怕我会拒绝它的请求,可它又实在是太饥饿了,到了快要忍耐不住的地步。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忆起往日里与潇潇修炼神诀的时光,不知不觉入神地笑了。
它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情绪,稍稍试探一般地操控着玄力割破了我手部的皮肤,它开始不安地汲取那些溢出的血丝,片刻后终于不再满足,对着出血量越来越多的伤口放肆地进食。
萦绕在它周围的玄力里甚至被染上了些许的血红,这带着血色的漆黑,泛着凛凛的邪气。
它就像个初识人间滋味的孩童,对贪欲无止境的渴求,迫切地等待自己成长壮大的那一刻。
如蚕食桑叶,又如鲸吞大洋。
“差不多够了…好孩子…不要吃的太撑了。”我抚过它的躯体,轻声道。它的兴奋便突然滞涩住,非常不甘心地退缩了一些,又偷偷打量着我的情绪。我温柔回应着它焦躁的呼应,随即它便安静下来,收敛了玄力,安静地伏在了我的手掌心。
“好孩子…”
马车行驶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于是这个夜晚变得更加寂静了。陆伯为我拉开了门帘,我弓下身子下了马车,下意识地向着客栈楼上望去。南素的房间里还闪着温暖的烛光。
她闻声从窗户口探出头来,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我,便收回了目光。
我悄悄将那本簿册收入怀中,正准备步入客栈,就听得客栈里木质的楼梯被南素踩的巴拉巴拉的响。她面色慌张,呼吸有些急促。
“你…你回来了…”她双手扭到一起,又觉自己害羞,把扭在一起的双手扭到了后面。
“怎么了?”
“我…我本想找你,可到你房间里,又不见你人,只有一只白猫蜷在床头瞪了我一眼。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我还有一些话要对你说。”
因为洛开渊的那些话,我心中已没有多少兴致与南素再多说什么,于是淡淡说道:“你还有什么话,就都说出来吧。明日,我将凤凝交于你之后,便要离开月牙城了。”
南素看着我却笑了,她缕了缕耳边的发丝,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还怕你会多留几日,要是那样,明天我就要不舍得跟着师傅走了…”
南素看了我身后埋着头的陆伯一眼,索性拉起我的手,带着我向楼上走去。她的手心每一刻都很不舍似的揉搓着我的骨节,暖洋洋的。
她拉着我一路上楼,恍惚里到了那个通向屋顶的梯子旁,她便在这里停下了。
南素向我看了一眼,便先我一步爬上了梯子,她爬梯子的姿势非常自然,想必之前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了。她上了屋顶之后,在月光下向我伸出了手,我知道她在等我上屋顶,她要在那里说完那些话,那些以后很久都不会再有机会说的话。
我也爬上梯子,她在我靠近的时候又一次拉住了我的手。屋顶上的月光又近了一些,尽数洒在南素脸上,这一刻里她又漂亮了许多。
南素松开了我的手,在一片砖瓦上坐了下来。她两手环膝,仰头望着半月。我也寻了一块和她有着微妙距离的砖瓦坐了下来,只是我望着的却是南素的脸,她久久也没有讲话,仿佛不知如何开口,所以她的眼睛里正在很压抑地红润着。
“洛阳,我现在心里挺疼的,但也没有很疼,就是疼一下子又抽一下…我在说些什么啊…”南素抱住脑袋,摇摇头,又止住了话音,脉脉地瞥着我。
我们之间的距离恰好是个不能拥抱的距离,所以我也只是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南素却向我靠了靠,将头依在我的肩头,但这个举动又让她更加心疼,很快流下了眼泪。
她伸出双臂搂住了我的脖颈,哽咽着说:“洛阳你根本对我一点也不欢喜吧…可我师傅说,像我在凤阳宗里都根本不会有男人会拒绝我的…我很可怜吧…我不明白,是什么时候我变得越来不像我自己了,明明以前我没有这么爱哭的…”
她湿热的吐息喷薄在我的皮肤上,可就算近在咫尺,我也没有能够给她一个拥抱。
我昂起头仰望着漫天的星辰,相比明天日出后的分别,这一刻让我感到异常的宁静。我把指尖滑进南素发丝里,颤声道:“南素,你给我再吹一遍那首寒雪牵魂吧,我想听。”
“…嗯。”她将靠在我肩头上的脑袋移开,抹了抹眼眶,从腰间抽出了那只箫。
还是熟悉的感觉…近距离下,我能感受到,那块悬着的玉,正在轻轻呼唤着我。
南素今天仍是一身白裙,裙摆在清风吹拂下如浪花拍打海岸一般浮在砖瓦上。她将那只洞箫竖在嘴边,渐入佳境地吹奏起来。
隐隐约约里我好似又看到了那个风雪中的身影,寒风瑟瑟而来,她冒雪而行,脚步沉重,孤独到了灵魂深处。
南素轻闭双眼,绛唇在碧玉间微启。箫声呜咽,泪水全无。也许她本来不愿意吹这首曲子来放大离别的悲伤,但她还是选择顺从了我…
片刻后,南素放下了洞箫,她的目中再次泛起晶莹。她将那支洞箫抱在怀里,喃喃道:“这只箫名叫碧玉箫,是我离开母亲那年,她送的我。我离开母亲这许多天里,从来也没有一天想过不去想念她…这首寒雪牵魂,是我初到玉都峰失魂落魄的时候,师傅教给我的,可是我还不太懂…”
是的,南素并不懂。因为那风雪里的女子曾经也经历过情爱,只是后来她不堪痛苦而选择了放弃,所以才会孤身一人出现在风雪里,无悲无喜,断情绝爱。
南素咬了咬唇瓣,松开了紧紧握着碧玉箫的手,将它放到了我的衣袍上。“洛阳,这只箫…我放在你身边…下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再把它还给我…好不好…”
她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微微地颤抖。
“嗯,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很快很快…”我微笑着接过了碧玉箫,箫身上的温度传达到手指,到血脉,到心脏。“嗯…”南素重重点头。
告别就这么在离开的前一天结束了…
最终我也没有给南素一个拥抱,因为在这样一个夜晚,就连一个拥抱都会显得犯规,它太容易勾起我们在愁绪下其实躁动的内心,从而使这个本来只是用来抒发离愁的夜晚变得复杂。这是我与潇潇都一点不想看到的。
我攥着碧玉箫回到房间,胸口扑通扑通地乱跳…经过了这几天,终于…这块玉能够为我所用…
它静静摆在木桌上,碧玉萧本身毫无异常,只是那块碧玉也感受到了我激动的心情,正与我遥遥共鸣着,好像也在为我感到高兴。
碧玉上涌出稀薄的玄力,如清晨的雾气,一点点渗进我的血脉里。光是呼吸,就让我禁不住舒适到低吟,这是强烈的生命气息,温柔地安抚着我被能量冲击地千疮百孔的血脉。
我握住碧玉,闭上眼开始仔细辨别它释放出的玄力,根本不需我自行吸收,那些玄力便跟被暴风席卷似的进入了我的血脉里。它给我的感觉,与南素抱着我的感觉并无不同,柔弱又坚韧,清白而动人…所以我又有些为南素而心痛,但这些不重要了…只要能活得久一些。
“啊…呃啊…”我的血脉里就像被清扫了一遍,以前堵塞在里面的秽物、血污被清了七七八八,我贪恋地大口呼吸,活着的感觉从来也没有像此刻这样让我轻松。
而与此同时一股奇妙的温暖感从丹田升腾起来,这温暖感逐渐发烫,到了灼伤感的地步。
我的额头也冒出了许多汗珠,但这些疼痛与我修炼嫁衣神诀的疼痛比起来,根本只能算是毛毛雨。“砰……”我分明听见一道屏障破碎的声音在我体内蔓延开,一道细小的玄力在我体内游走…
入境!突破了初境后的入境!我这是有了玄力了…我猛地睁开眼,于是这个世界变得从未有过的清晰,仿佛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到了另一个层次…
而这碧玉明显还没有停止,它继续努力地帮助我,开始着力冲击另一道屏障。它欢欣地告诉我,它还有许多余力…
不久后,又一道屏障破裂的声音响起…
玄力线变粗,又化为原来的模样,只是变得凝炼了许多…
这是真境的标志…
碧玉刹那间失掉了所有光芒,它疲倦了…
但…这已经够了,已经超过我的预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