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臣大人。”
“父亲大人。”
八重葵紧紧地攥着凛的小手,向站在楼门前静候的八重时臣欠身行礼。
“……”
一身神主服饰的男人脸色很平静,仿佛早就预见到了这样的情景。
这也难怪。
因为参道到楼门的路都很平,完全不像石段那样陡峭。毕竟,即使是一座山,也不可能所有地方都是崎岖不平的。
如果是站在楼门这里的话,手水舍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望见的。
所以,男人脸上才没有什么焦虑、亦或者其他他想却不敢露出来的表情。
“时臣大人,樱还在里面参拜吗?”
身为妻子的巫女如此问询道。
“啊……是的。她的话,刚刚还在里面向我抱怨凛为什么这么慢呢。”八重时臣严肃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点皱皱巴巴的沟壑。露出笑容这件事,对这个一直习惯了不苟言笑的男人来说竟然还颇有难度,“不过,她还是说,「如果凛不来的话我是不会出来的」……”
暗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差没有明着让八重凛进去了。
这是时臣对自己与妻子之前闹的不快的妥协。
“……”
八重凛静静地看着自己熟悉而陌生的父亲在向母亲生硬地解释。大概,她是在想着,父亲的话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她没有理解的深意吧?
毕竟一直以来,她的父亲就是这样。
因为是神主,所以不能说错一句话;因为是神主,所以说话不能通俗易懂;因为是神主,所以要时刻保持着潇洒与优雅。
所以,暗示的意思越明显,就越不应该朝那方面想才对吧?其中一定会有什么其他的深意。
就像是遇到神社需要做早课的日子,在八重村他们的家里,家务总是由凛操办的——并不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要做家务为母亲分忧,而是在经年累月中,由她的父亲从各种暗示中告诉她的。
暗示自然可以是来自于多方面的,就这方面来说,不得不称赞八重时臣确实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
对于父亲大人来说的话,最重要的应该是神灵大人,神社,还有在山下的村子吧?女儿和妻子什么的,对于他来说,应该是放在次要的。
——在八重凛小小的内心中,她就是这样认为的。在她短短的八年生命中,可以说身为父亲的时臣,给的她就是这样的印象。
于是,她迟疑了一下,再次微微欠身:“父亲大人……恕女儿无法理解……请问,是有什么需要凛去做的吗?”
是的,父亲是从来不会对她露出笑容的,就是在姐姐面前,凛也没有看到过——不,或许父亲私底下是会对姐姐笑的吧,毕竟姐姐就是那么的优秀,因为她是天生的巫女啊。
——哪怕那个笑看起来很僵硬。
可既然是笑,就不应该对她展露才对,或者说要向她展露的话也只可能是嘲讽的笑吧。
原因的话,在八重村生活了八年的她当然知道。因为她,就是所谓的「忌子」。
虽然她并不知道那究竟代表着什么,但是想必并不是什么友好的词汇。所以,她能够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呼吸到这个世界的空气、能够与姐姐一同长大,都一定消耗了父亲许多的精力。
对于八重凛来说,她对父亲并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正相反,八重凛十分感激她的父亲。毕竟生命的意义大过于一切,没有生命的话,她就连抱怨的思想都不可能存在吧。
可是这样的感激,并不影响她对父亲的惧怕。那是长久以来的八重时臣在她面前积累的威严。
于是,因为欠身的角度问题,凛并没有看到笑容瞬间变得僵硬的时臣,和在一旁偷笑的葵。
“算了,葵,还是你来说吧,我去外面走走。”
时臣的语气中满是无奈。
想想也是,难得想改善一下自己在小女儿心目中的印象,结果反而被怀疑是别有用心什么的,还真是令人无可奈何啊……关键是,这样的结果到头来其实还是他自作自受……如此的挫败感,即使是一向优雅的时臣也只得暂且离开。
“是的,时臣大人。”
葵勉强憋住笑意,给自己的丈夫留下了最后一丝脸面。她目送着时臣远去,拍了拍还在俯视地面的凛,低声说道:“好了好了,凛,别这样见外嘛。你爸爸就是让你去拜殿里面去找你姐姐而已。他这个人啊就是喜欢这样,想说什么都不善于表达出来,一个人在那里闷着跟个葫芦似的。你也别想太多了。”
“诶……是这样吗?”
凛呆了一下,然后仔细回忆思考……
记忆里的父亲,永远是沉默寡言。
原来说话不喜欢传达出自己的意思,就是不善表达吗?
总觉得微妙的有哪里不对劲呢……
小小的凛自然不知道自己是被偷换了概念。当然,即使是这样,她对父亲的固有印象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消除。毕竟是八年来从小到大的经历呢,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呢?
总之,最后凛还是抱着些许疑惑,孤身迈步走入了拜殿之中……
“……”
待到凛跨入了拜殿,葵的脸色终于慢慢变得阴沉。
她低喃道:
“呐,时臣大人,你说,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
“……”
良久的静谧,却无人回应。由石板砌成参道上划过一缕清风,抚过了巫女的忧思。
“时臣大人,你是对的……天下大乱,真的导致了怨气聚集……八重村的大劫在临,空庭竹林的异变非比寻常,甚至可能会有大妖怪现世也说不准……如果真的到了那时候,时臣大人……我,可能守不住八重村啊……”
“没关系的,葵。”
忽然,一双大手将八重葵拦腰抱住;八重葵浑身一惊,却又在转瞬间安静了下来。
因为这双手是如此的熟悉,因为这怀抱是如此的温暖。
“时臣大人……”
葵呢喃道,她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任由背后那个胸膛支撑着她。
哪怕她是享誉全国的剑豪级别的人物,哪怕她是八重村唯一的守护者,但在此时此刻,她仅仅只是一个柔弱的、需要依靠的女子罢了。
“如果真到了那时候,或许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吧。毕竟葵的心,想要守护村子的心,我已经切实感受到了啊。”
“但是,凛……”
巫女的脸上满是苍白,那是身为母亲,对女儿安危的深深担忧,“要是……要是,凛被村里的大家认为是「大祸」的源头,那该怎么办呢?”
“……”
时臣瞬间语塞,刚刚还镇定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阴沉。
是啊,到那时,他,应该怎么办呢?
…………
“姐姐……?姐姐……?”
凛走进了拜殿,轻轻地呼唤了起来。虽然只是一眼就能看到的身影,但是凛还是忍不住想先知会一声。
因为是在拜殿,这样参拜神灵的地方,所以凛的声音压得很低;不过即使再低,身处在拜殿里的人也绝对能听见。
“凛……?凛!凛你来了?”
跪坐在榻榻米上的红白装樱发女孩顿时直起了腰,她回头的动作很快,生怕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是啊姐姐,我来陪你了哟?”
凛踏着轻巧的步伐来到了樱的身边,同样扯过一张榻榻米垫在自己的膝下。她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开心。
想必,可以在生死劫难后与姐姐重逢,对她来说一定是值得去珍惜的吧?
“啊……真是的,凛来了我还要再祈祷一半天,肚子都要饿坏了啊。”樱不由自主地撅起了嘴,不过撅起的嘴很快就变成了难以遮掩的弧度,“不过凛能来,我还是很开心啊。”
说着,名为樱的女孩就这样靠到了她的妹妹的肩膀上。她们用着细若蚊蝇的声音交谈着独属于她们之间的话题。
樱色的头发,与樱色的头发挨在一起;披肩的长直发,与俏皮的双马尾,在明天,终于将迎来她们人生中最重要的篇章。
同时,也是一切的开始。
无论那是悲剧的结局,还是一个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