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樱紧搂着妹妹,缓步走入了里屋。
跪坐在榻榻米上,小心地将妹妹送入被褥中。
凛,已经睡着了。
凝视着八重凛紧锁的眉头,八重樱的内心也并不如刚刚表现的那般平静。与其那样说那样的心情是平静,倒不如说是过于迷茫而产生的错觉吧……
她起身出门,轻轻地拉上了门。
“姐、姐……”
这是妹妹梦呓般的声音。
“……”
八重樱的手指颤抖了一瞬,最后还是坚定地拉上了门。
独自踏步在神社的参道上,空旷的石板路中弥漫着木屐与道路的微弱敲击声。女孩仰望着夜空;孤寂的神色在她稚嫩的脸蛋上浮现着,那是与年龄不相符的忧郁。
素白的长袍披在女孩身上,宽大的衣袍在夜间的凉风中摇曳不止;单薄的身体在猛烈的寒风中颤抖,唯有腰间的刀刃能够给予她丝丝的慰藉。
白天的喧嚣仿佛近在眼前,于是夜晚的清幽更令人难以忍受。
名为「责任」的稻草压在她身上,她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母亲曾经所担负的东西吗?
独自踏步在神社的参道上,空旷的石板路中弥漫着木屐与道路的微弱敲击声。女孩仰望着夜间的星空;孤寂的神色在她稚嫩的脸蛋上浮现着,那是与年龄不相符的忧郁。
“呜……”
她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压抑着哭泣的音调,害怕自己惊扰到了其他人;或者说,不愿意被其他的人看到自己这样软弱的样子。
但是,一想到母亲最后的模样,八重樱的内心却又无比的惶恐。
会变成那样吗?她也会那样凄惨的死去吗?
在人生刚过一半的时候,在技艺最巅峰的时候,在最幸福的时候,就那样悲惨地、不甘地、却又无可奈何地死去吗?
迷茫。
这是属于巫女的迷茫。
哪怕八重樱知晓,八重葵是为了一劳永逸地解除空庭竹林的危机,才奋不顾身地,将自己置身于险地。可是,谁又能保证今后不会出现同样的、甚至更大的危机呢?并不仅仅是自己是否会置身险地的问题,更关键的是,这样舍去自己生命而取得的短暂的宁静,究竟值得吗?
八重樱的困惑,或许没有人能回答吧——她也不敢问。毕竟,哪怕是年幼的她,心里也迷迷糊糊地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问,也不应该问其他人的。
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有着这样的迷茫吗?
不知道。
因为唯一能解答她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她了。
所以,她只能伫立在冷风中,任由冷风吹去自己的思绪,将它们撒在风里。
也许……神明大人可以听到的吧?如果神明大人真的存在的话……
“樱,明日记得来村子里的议事厅,我们有一些事情要议。”
小孩子浪漫的幻想才刚刚升起,背后就忽然传来了父亲的声音。父亲平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口吻。
“记住,你是巫女,不能迟到。”
“……是的,神主大人。”
她答应道。
最终,神明大人并没有来;来的,只有祂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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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八重樱例行地早起。为凛准备好早餐、煎好药,做着巫女例行的早课。完成了所有事情后,已经日上三竿了。她也就此离开了神社。
从神社回到八重村并不是只有一条路。
若要想走的舒适,肯定是从汐见川到空庭竹林,一路拾级而上来的舒服;但是要论路程,还是得从竹雀坡下山比较迅速。
八重樱在被村民们踩的厚实的泥路上飞奔着,清晨的空气还未显得炎热。女孩踏着木屐,在路上带起了一阵清爽的微风。
今天是她第一次以巫女的身份参加村子里议事,要是迟到的话,会让父亲在各位长辈们面前难做的吧。八重樱这样想——但是,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她停住了脚步。
她……为什么一定要听父亲的指令呢?
不想再随波逐流,不想再被动地接一切……她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她也想要获取一些自由的空间……像是磨炼武技,锻炼意志,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她所希望的。
即使是现在,她想做的,也仅仅是照顾好凛而已。
“……”
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女孩的面容。
要是,成为巫女的不是她就好了……
【姐姐,一定要成为像妈妈那样合格的巫女哦?】
凛的声音,从她的耳边闪过。
“……”
可是,被凛期望着,被母亲期望着,被村子里的大家所期望的她,有这样任性的资格吗?背负着“成为最优秀的巫女”的期望的她,若是不成为巫女,还能……成为什么人呢?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问题。女孩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追问自己。她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加快了步伐,娇小的影子在凝实的黄土上飞掠而过,吹动着路边顽强的杂草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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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重村,大概算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村落。不过八重村的规模却并不算小,有三十户人在这群山中过着与世隔绝、自给自足的生活——三十户并不是一个小数字,毕竟,每家每户平均人口都有五六个呢。
巫女的话,算是八重村的守护者,而神主则是神明在人前的话事人,又是相当于村长一般的存在。双方各担其职,又相互支持。故而一般来说,神主与巫女即是夫妻关系——或者说,正是因为是夫妻关系,所以丈夫才有“成为神主的资格”。毕竟,巫女是整个八重村的守护者,是与神明最近的人。她的丈夫,自然也就应当承担起“巫女在凡俗的责任”。
至于,丈夫是否会德不配位,对于骄傲的巫女们来说,这个问题就无须担心了。毕竟,就算巫女的眼光再怎么差,丈夫怎么也不可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懒汉;退一万步说,哪怕巫女真的和一个地痞流氓相恋,村里的大姑大妈可也不是吃素的。
当然了,八重樱现在只有九岁,距离能够谈婚论嫁的年纪尚且遥远。现在就说结婚什么的确实为时过早。
所以说到底,现在担任神主的,依然是她的父亲,那个名为八重时臣的男人;而这个男人,理应正在筹备开会的事宜;而现在,他应该和村子里的几位主事之人,在等待着自己的到来吧。
“……”
平稳地停留在议事厅前,八重樱抿了抿嘴,轻轻地拍了下身上也许存在的灰尘,然后将双手交叠平放在肚子前,迈着郑重的步伐,微微地颔首低眉——这也是母亲教给她的、身为巫女的礼仪之一。
眼前的门是敞开的,无论是门内还是门外,都可以轻易地望见对面的景象。他们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们,这些人她大都认识,基本都是日常见面会喊叔叔大伯之类称呼的人。
但是,眼前的这些人,此刻看着却稍微有些陌生。
那是一种刺人的目光;又或者说是一种看待什么珍奇货物一般的热切。非常令人讨厌。
“巫女大人,你来了。快入座吧,已经要到规定的时间了。”
坐在上首位的那个身着黑色和服的男人,如此平淡地说道。并非是以父亲的立场,而是以神主的立场。
“……”
父亲大人以前对母亲大人也是这样说话的吗?还是特意这样对她说的呢?怀着这样的疑问,她抿了抿稍微有些干涩的嘴唇,回答道:“是的,神主大人。”
得体而同样平淡的回答。
八重樱拣了父亲身旁的一个榻榻米坐下——一共也就十来个榻榻米,旁边的位置已经坐满了人,唯有这个是空着的。樱不是笨蛋,当然知道应该坐在哪里。
她并不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之后依然陆陆续续的有人前来;直到所有人都到齐了,议事厅里才开始变得肃静起来。
“既然所有人都已经到了,那我们的会议也可以开始了。”
八重时臣翻开了摆在案桌上的几张泛着青黄色的纸。坐在一旁的八重樱能很轻易地瞥见上面的内容。是以汉字写成的,但是对于八重樱来说也并非看不懂。
上面是写着议事的内容,都是与村子有关的话题。大约是哪两户人家因为某些意见相左的小事吵架,希望能由神主仲裁;或者是委托某些人去附近的城市里采购一些用具;又或者是打算兴建某些设施征求大家的同意。
这些都不能说不重要,但是也说不上特别重要。很平常,很普通,却又是不得不解决的事情。
父亲大人,平常都在做这些事情吗?
随着议事的进行,最开始显得还有些冷清的议事厅逐渐变得热闹起来。肃静的气氛也逐渐变得火热起来,很多人都各抒己见,有些问题解决了,有些问题还留待再议。八重樱还注意到,有一位频繁发言的人,很受其他参议者的信赖。
“……”
她的眼帘低垂。
但是,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对于自己参与到村子的决策里这样的事情,她连半分实感都没有……她有些想逃、想逃出这个狭窄的地方。
“樱,你来说两句吧。作为巫女而言。”
忽然,八重时臣看向了她,说道。
“有关……今年向神明大人祭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