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已经离去,即使是神乐舞也无法再起到作用;玄之又玄的气氛终于渐渐消散,连樱吹雪也不再为年幼的巫女伴乐。
八重樱的动作变得滞涩,愈加僵硬;最终,她还是停下了动作。没有仪式的神性氛围,没有樱吹雪的伴乐,哪怕是一模一样的舞步,也徒有其表、没有灵韵的匠气舞蹈罢了。
小小的巫女睁开了眼。由于整个人全身心地沉浸在了舞蹈当中,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起舞之前。
火焰的炙烤,烟熏的窒息;混杂在这充满了毒性的气体中,她却闻到了某种令人喜悦的味道——那个是只有在大祭时才有机会吃到的,肉熟透的味道。
她下意识地循着味道望去,但在那边,只有熊熊燃烧着的祭台。
——
“……诶?”
八重樱呆滞住了。
祭台上有着的当然是“祭品”。
虽然她已经做出了“理智的”、“正确的”抉择,但是,做出了抉择并不代表她能接受那个事实。
在她的记忆里,上一刻的祭台还是好好的;而现在……
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是她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吗?为了取悦于神明大人,而无意识地亲手完成了贽祭。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母亲岂不是也是……
那是脑海里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的事实。脑海中多巴胺仍然在分泌,但是八重樱的情绪已经被某种恐惧沉沉压住。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身边的父亲:“父亲……不,神主大人……”
面临这这样手足无措的情况,樱想要对自己的父亲说些什么;但是正要说出口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嘴边,一句话也出不来。
毕竟,无论是让自己的女儿来做这种事,还是让那个连二十岁不到的由美姐作为祭品,这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手策划的。
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了整个村子。
没错,如果是为了村子的话,这一切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每个人都在牺牲,每个人都为了降下雨水拼尽了全力。
对于樱自己来说,这所做的一切都是违背了她的良心。
但是,这一切最后都变成了无用功。即使是身心完全沉浸于神乐舞,八重樱也能感受到神明大人那强烈的不屑一顾。
神明大人,连评价都只有两个字——“秽物”。
何等的侮辱与不屑,对于凡人所做的所有努力,乃至于由美“最后的价值”,都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无情地践踏。
这是最为惨痛的失败。
如墨的乌云已散去良久,然而八重时臣仍然还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樱悄悄地侧过身,看向了一旁的父亲,他隐藏在宽大的袖袍下的手颤抖着——那是印象中永远严肃的父亲大人从未表现出过的失态。
他在愤怒吗?还是在恐惧吗?亦或者是在为自己的失败而懊恼?
八重樱没有问,也不敢问,只能静静地等待着。
祭品虽然并不少,但是火焰的力量比想象中的还要强大。滚滚的浓烟开始消散,村民们也逐渐开始重新聚集。
“神主大人……成功了吗?”
一个老人颤巍巍地说。
“没有。”沉默了半晌,时臣说道。
“什么?没有?我说啊神主大人,您该不会出工不出力吧?”刻薄的女声说道,“你们八重家享受着村里大家的礼遇,但是可不能干吃饭不做事啊。”
“要是不下雨,你们八重家也不好过!”
“就是就是!大伙儿可都是按神主大人您说的来的,您说,这最后一点作用都没有,这合理吗?”
……
所有人都在起哄,所有人都在质询八重时臣。因为他们需要水,没有水,就无法在这里活下去。想要在这个战国时代背井离乡,那更是一种痴心妄想。
祈雨仪式的失败让所有人都手足无措。他们唯一能做的,也许只有将责任疯狂地推卸到领导者身上吧。八重时臣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没有反驳。
但是,忽然有人说道:
“神主大人,神主大人,虽然有些不敬,但是,您该不会是在……装神弄鬼吧?”
岂是“有些”不敬,而是一种“大逆不道”。气氛在一瞬间达到了冰点,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了八重时臣。
哪怕只是站在时臣的身边,八重樱也像是如坠冰窖。
“并不是那样的。”他说,“我知道,大家都非常努力,也都希望能够祈祷到雨水。”
“这次祈雨的失败,无疑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八重时臣抬起了手,压下了即将再起的喧嚣,“正因为献给神明大人的孩子不是处女,所以才会导致最后的失败。因此,我将承担这一切的后果。”
“那你要怎么承担这样的后果!难不成你还要继续用大家的孩子献给神明大人吗?”
“那正是我想说的!”
神主永远处变不惊的脸不再平和。他抛弃了所有的风度,举起的手紧握成拳,怒目圆睁——
“既然这样的话,明天,就由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八重凛,亲自来取悦神明大人!”
“父亲大人……?”
八重樱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他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凛、凛不也是他的女儿吗?
“在这样的场合里,请称呼我为神主,巫女大人。”
八重时臣的声音将好像是一块干硬的石头,硬生生地将八重樱脆弱的心脏给击碎成了无数瓣;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以及站在台下的那些她的“三叔五婶”们。
“既然神主大人能够这样承诺的话,那咱们也就放心嘞。”
他们这样说着。
“可是那个凛可是忌子啊,神明大人不会更生气吗?”
他们为什么能把这种事情讲诉地那样自然?
“凛可不是一般的忌子,她不仅是纯洁的小孩子,更是八重家的巫女之一。”
“而且,要是凛死去的话,果然唯一的巫女才会让力量聚集吧?这样的话樱就是完整的巫女了,真是一举两得啊~”
不,不,才不会,凛……就是凛,才不是什么忌子啊!!!
“巫女大人。”“巫女大人。”“巫女大人!”
他们呼唤着。
“——巫女大人,您说是吧?”
“……”
八重樱的嘴唇翁动着,所有人的言语都好像实质化一般压在她的身上。她喘不过气了。
“不……不……”
她摇头,想要否定他们;但是她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吐出。
“樱。”
时臣按住了八重樱幼小的肩膀,他柔和地说道:
“凛病了这么久了,如果她可以给村子做点贡献,想必也会很高兴吧?”
“而且,樱,你还记得之前我们的谈话吗?”
“有些时候,选择只能做一边;而这些选择,与善良邪恶无关,只与责任有关——要想要活下去,总得要牺牲什么。”
八重时臣慢条斯理地说道,仿佛回到了那天的下午。
“这就是,你无法选择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