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
食物……
对了,还有药。
八重樱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整理着准备带走的东西。
虽然说已经做出了逃离村子的决定,但是决定做得仓促,执行起来不能仓促。
就像是狩猎妖怪一样,永远都要做好完全的准备——这是八重葵给予八重樱最深刻的教导,因为这是从一次又一次实战中,使用身体铭记的经验。
对于两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子来说,外面的世界无疑是险恶的。更别提她可还记得,外面直到现在都还在进行着战争。
“嗞啦——”
樱将绣着印花的包裹布狠狠一拉,打出了一个结实的疙瘩。
这些东西应该是足够了吧?
对了,还有野兽……
八重樱的目光看向了悬挂在墙壁上的樱吹雪——那是传说由神明赐给八重村的宝刀,具有引导灵力的作用。巫女的十成灵力,最多只能有效利用三成;而有了樱吹雪,这个数字就可以提升到八。可以说,巫女的强大,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樱吹雪而体现的。
……要带走吗?
樱吹雪毕竟是村子里的财产,还不到十岁的樱对于“盗窃”这样的事还做不到心安理得。但是——
“先带着吧。”她想,大不了以后等她们长大了,再回来还给村子。
到时候已经成年了的她,一定可以在大家面前保护好凛。
怀着这样对未来的憧憬,樱最终还是取下了樱吹雪,将其挂着了自己的腰间。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难熬,她也在不断地思考自己的计划的缺漏和不足,原本已经打包好的行囊也拆了又装。
“知了,知了。”
直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蝉鸣霸占了整个八重神社,连月亮也高悬在空中。
樱知道,现在已经是行动的时候了。于是她起身,带着身上所有的“家当”,朝着凛的房间走去。
凛应该已经睡着了吧?希望叫醒她的时候不会有太多的起床气。
女孩在蝉鸣声中快步走过长廊,手上提着两个人的行李。她的脚本忽而沉重忽而轻快,或许只有月光才能读懂她的心思。
两个人的房间相隔并不遥远,樱很快就走到了凛的房门前;她悄悄地拉开了门,对着里面轻轻呼唤:
“凛……凛……你睡着了吗?”
漆黑的房间里,没有半点回应。
是睡着了吗?
八重樱没有犹豫,将房门拉到了另一侧,让月光透进房间。
“……诶?”
借助微弱的月光看见了房间里的一切,她忽然愣住了。
本来应该一直铺好在地面上的榻榻米被规规矩矩地叠了起来,被褥和枕头也被规整地折好放到了一边。
凛……去哪了?
————时间倒转回几个小时前————
八重樱离开后不久,凛再次感觉到精力有些微的不支。遵从着身体的意愿,凛再次躺倒在了榻榻米上。
啊……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呢……好像帮上姐姐的忙啊……
八重凛举起了自己的右手,那只手很白,很小,上面没有一颗茧疤。这既不像一个农家闺女的手,又不像一个磨练武艺的武者。
她回忆起了姐姐的手,那双手看上去白白嫩嫩的,但是当指尖滑到她的掌心时,却只能摸到有些硬硬的软壳。
那是姐姐努力的证明;而她,也想和姐姐一起努力。
卧床一年,别说之前因为常年做家务而增加的体力,就连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本该有的体力八重凛都没有。走两步路就感到乏累的她无比怀念之前那个身体健康的自己。
但是……真的能治好吗?一年了,身体还不见起色,但是她想要康复、想要帮助姐姐的愿望却愈发强烈。
特别是,当姐姐靠着她的身上哭泣的时候。当心灵紧贴在一起,就连悲伤也可以传递。
——如果,可以让姐姐多依靠一下我的话……
“凛——”
忽然,房门被某人拉开。
那是八重凛认识的人。
或者说,亲人。
八重时臣的眉头紧蹙,如同凛任何一次见他一样,严肃得一板一眼。
“凛,你愿意为了村子,献出自己的生命吗?”
如此的冷冰冰的话语,不带一点迂回与转折,一直都是父亲的风格。
“……”
八重凛看着八重时臣,她从那双似乎永远黯淡无光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东西。
“父亲大人……终于想起我了吗?”
“不,凛,我一直没有忘记你。只是我一直以来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对不起,父亲……”
时臣的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真诚抑或虚假,但是八重凛却并没有对此产生疑惑——或许对她而言,即使是来自父亲的欺骗,至少也能让她收获一阵虚幻的喜悦。
“有兴趣听我说说吗?如今而言,凛你就是八重村延续不可或缺的的基石。”
虽然说是询问,但是八重时臣并未等待八重凛的回应。他自顾自地讲述起了八重村面临的干旱困境,以及昨天那场失败的贽祭。
他正如同想要说服樱一样说服凛,但是凛的思绪却飘散到了更远的地方。
原来,姐姐会那样说,是因为她不愿意去做那样的事情。
姐姐想要带我离开,是因为害怕失去我吗?
是啊,谁又愿意把鲜血染满自己的双手呢?哪怕是为了这个村子,为了所有熟悉的一切,她也不能狠下心。
她抿了抿嘴,看着父亲严肃的面容,将自己的手伸向了八重时臣。
“我明白了,父亲大人。”
忌子,是会带来不幸的孩子。如果能够给大家化解这份不幸,那她的牺牲,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吧?
可是,姐姐……
她捉着父亲的衣角,蹒跚地跟在他的身后,心里却是念想着那个与她一同出生的姊姊。
对不起,姐姐,我最后还是成为了你一个人的忌子……
—————时间回到现在—————
“凛!”
八重樱发疯了一般在八重神社里奔跑着。她大声呼唤,以期可以受到躲在某个角落里的妹妹的回应。
“凛!你在哪里!”
她希望这只是一场恶作剧,但是不安的心脏一直在狂跳着,直觉告诉她一切都在向最坏的方向倾斜。
“樱,你在这里干什么。”忽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这个声音是……
八重樱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她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
八重时臣。
神主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巫女,他的大女儿。
“樱,快跟我去天守阁那边。”他面无表情地说,“这次的献祭提前到子时了,赶紧做好准备吧,这次一定要祈祷到雨。”
“……那,凛呢?凛……在哪?”
八重樱颤抖着声音问道,既然父亲都已经出现在了这里,那么凛她……
“凛已经在天守阁了。”
最后一丝侥幸被打破,八重樱愣愣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有痛苦的,有不解的,有愤怒的……但是她最后一言不发,快速地向山下奔去。
凛,你为什么这么傻……没有你的未来,才不是我想要的未来啊……
女孩紧咬着牙关,以浑身的力量冲刺着。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灵力,忘记了自己其实可以以一种更快的方式赶到。
关心则乱,她的内心更是如同乱麻,脑海中更是重复着惶恐和无助。
“哈啊……哈啊……”
从八重神社到天守阁的路绝不算短,但是八重樱却是凭着自己的毅力跑了过来。
明明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时分,眼前的空地却再次站满了人。尚且年幼的八重樱根本没想到这是因为大人们对她的一次隐瞒。
她焦急地从人群中挤入,在推搡中挤入了祭台;但是,在眼见着面前的景象时,她怔住了。
——那是何等相似的场景。
祭品,香烛,以及躺在祭台中央,与牲畜摆放在一起的,被蒙住了眼眸的、扎着双马尾的粉发女孩子。
她跪坐在那些东西之间,仿佛睡着了一般,如此圣洁、如此安详。
“啊……啊……”
八重樱的眼前开始眩晕了起来,被月光与烛火照亮的场景被异化成了某种令人作呕的存在。
某种恶寒从骨髓直击大脑,她不假思索地冲到了祭台之上。
右手毫不犹豫拔出灵刀,锋利的刀刃轻松割裂了绑在八重凛手上与脚上的粗大麻绳。
“姐姐……”
八重凛睁开了眼睛。
“别着急。”
她低声说。
台下的村民们开始沸腾了,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尊敬的巫女大人会去释放一个祭品,一个忌子。
但是,此刻的八重樱眼里只有自己的妹妹。
“凛,我们一起逃出去!”
她拉起了八重凛的手,将妹妹从冰凉的石板上拉起,两只相似而又不同的手,十指交叠在一起,掌心紧紧贴合。
她准备朝天守阁那边逃跑,因为天守阁那边一般都不会有人在。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并不是她预想中的情景,但是事到如今,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然而……
“呜!”
在一声痛苦的悲吟之后,她的手被松开了,然后,一个软软的物体重重地跌落在了地上。
诶?
八重樱懵住了——因为,掌心的温度忽然就这样消失了。
“凛……?”
她回过了头,只看见摔倒在地面上的八重凛。
“没用的。”
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在一旁淡漠地说道。
“她的脚筋已经被切断了,这辈子都只能当个废人了。”
八重樱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心房颤抖着,难以言喻的绞痛在一瞬间传遍全身。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下得去手……?”
“因为……姐姐……这都是我自愿的……”
“……凛?可是,为、为什么……”
八重凛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但是她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她仰起头,看向了自己的姐姐——姐姐,别哭啊,这样不就显得我,做得有些过分了吗?
“因为……我想帮上姐姐的忙……想帮上大家的忙……如果可以的话,姐姐偶尔也可以更依赖我一些的。”
不对,凛明明一直都在帮我啊……
“所以啊,能在死之前帮上姐姐的忙,凛真的、真的好高兴……”
不,不要,不需要做那种事啊!
“只不过……对不起……凛已经,不能和姐姐一起去看樱花了……”
泪水已经布满了女孩的整张面庞,她拼尽全力,对着八重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姐姐,一定要成为一位出色的巫女哦?”
不……不……不……不要……我不要……
“不能再等了!”
在一旁的八重时臣快步夺过八重樱腰间的樱吹雪,他将这柄灵刀捏在了樱的手里;他的双手掐着大女儿的双手,高高地举起了刀——
“不!!!不要!!!!”
八重樱的全身迸射出了樱花般的灵力,那是身体无法承受的高强度汲取而导致的力量外泄——而这,也是她成为巫女以来,爆发出的最强大的力量。
可是,即使是这样的力量,也无法摆脱明明是普通人的时臣的钳制。
蒸腾着黑气的手掌,纹丝不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于是,八重时臣挥下了刀。在这一刹那,时间在八重樱的视野里变得缓慢;然而对于无能为力的她来说,这更像是凌迟一般的刺激。
不,不,不!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不要杀——
少女的瞳孔在瞬间缩成了针状,又在一瞬间扩大;曾经飞扬的神采在削铁如泥的利刃面前,随着鲜血四散开来。
场景似乎定格在了这一瞬间,只剩下眼中的泪水还在流淌。
“轰隆!”打雷了。
“哗啦啦……”下雨了。
“哈哈哈哈哈终于下雨了!感谢神明大人!”
“感谢神明大人!”
他们在欢呼,他们在雀跃。
他们没有人在乎,那个始终对所有人都微笑的女孩子。
除了她。
除了心也一起死去的她。
或许,这就是宿命。
这就是忌子——亦或者祭子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