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七点五秒的百米跑
“你的成绩是多少，呢？”
半路上尤露娅曾问过我，我只能勉强回答应该能赶上。
“莉莉能跑进11秒哦，很厉害吧。她一直都很厉害的，呢。”
“加油，吧~”
看着呆立在门边脆弱的莉莉丝，我回想起了露出灿烂笑容对她称赞不已的尤露娅。虽然她现在不在这里，但我相信在尤露娅眼中，莉莉丝不应该站在离目标一步之遥的地方唉声叹气的女孩。
“喂，莉莉丝，接下来怎么做啊？”
看得出来因为尤露娅的昏倒，莉莉丝完全乱了手脚。当时如果放任她一个人来，可能真的会捅出大篓子。
我把手贴上她扎着马尾的后脑勺，她不但没有反抗，甚至还给人一种依靠过来的感觉。稍微偏高的体温和有些混乱的气息，隔着她浅褐色的头发、随着靠上来的脑袋传递过来。
“莉莉丝你……”
“别吵了，我知道了。”
“听好了。”
“这边跑过去只有15秒，你知道的吧。”
“我会带头跑，半路上不管发生什么，只管跟在我后头。”
“空间魔法会把周围折腾得一团糟，一定要跟好我。明白了吗？”
莉莉丝的语气中少了平时的强气，反而像是逼自己说出来一般。她咬着嘴唇，盯着桥对面副塔的塔顶，连续做着深呼吸。即使眼睛已经适应了门外微亮的光芒，在这个角度看上去，不管是莉莉丝略为矮小的身材、手扶门框稍稍上仰的身姿、以灰白色为主的素雅连衣裙，还是扎着白色缎带的浅褐色头发，都显得如此单薄，仿佛会被魔法的光芒吞噬一般。
“准备好了吧，出发！”
莉莉丝重心下压，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过膝的长裙被她粗鲁地卷到大腿上，矮小的身材加上下压的上半身，她的飞速奔跑的身姿确实像极了一支箭。
我也不敢怠慢，只有短短15秒的时间，必须拼尽17岁身体的全力。
刚踏出5米左右，世界就完全变样了。双塔、云彩、铁桥全部混作一团，连莉莉丝的背影都只剩下模糊的一片白色。整个视野，整个空间，甚至整个世界都失去了界线，就像打翻的颜料盘一般平铺在眼前。如果分心去理解周围的景色，绝对会被魔法吞噬无法逃脱。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少距离。被混乱的景色晃晕的眼前突然出现莉莉丝伸出的纤细小手，我毫不犹豫一把拉上去——碰触到莉莉丝的瞬间，周围的景色恢复了正常。
“呼呼……呼……成、成功了吗？”
“嗯。”
莉莉丝看不出一丝疲惫的神态，甚至连汗都没怎么流。相反我则狼狈不堪地喘着大气，汗水顺着下巴不断滴到地上。
“你……完全没事……吗？”
“还好，毕竟没有全力跑。”
莉莉丝扭过头看着几乎趴在地上的我，小口喘气的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铁桥的方向。虽然没有露出不屑的表情，但我敢肯定她的眼底映射出的人像并不是我，而是缺阵的尤露娅。
“抱、抱歉……”
“别介意。”
说话的气势又回来了，看来刚才的运动让莉莉丝释放了不少压力。她抱着大口袋，在成堆的水晶中挑选出较为漂亮的塞进袋子。我就这样保持沉默，静静地看着她进行手头的工作。只是这样看上去的话，身材矮小的莉莉丝和普通的女孩子没有任何差别，有些残念的平板体型、以及面对良莠不齐的水晶露出多变的表情——在我看来和一般的女孩子确实没什么不同。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的话，即使看着背影也能让人感觉到的那股洗练的气场是平常女孩不可能具备的。
“休息够了就来帮忙。”
还有这种完全不符合她外表的强势语气也是莉莉丝的特有的。我挠了挠额角的刘海，站起身来向莉莉丝走去。
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
听说水没过人的颈椎的时候，会激起人对溺水的恐惧感——当那个发着不明红光的魔法阵穿过我脚下的时候，我的感受就如同水淹到颈椎一般，全身上下的肌肉完全绷紧，背后不断传出凉意，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闪耀着红光的魔法阵瞬间布满了整个房间，压抑的暗红色带来的不详感刺激着身体的各个角落。莉莉丝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连精心挑选的两大袋水晶都洒落一地。
那个莉莉丝会露出如此吃惊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仿佛看见世界在眼前毁灭一般、莉莉丝颤抖着弯下腰去，抱着头缩作一团。
半响，她勉强抬起头来，紧咬着嘴唇看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她在思考什么，也不知道为何她会如此动摇——虽然觉得事情不妙，我居然还轻松地问她怎么了。
一瞬间她以杀人的目光瞪向我，但随即又移开了视线。
“我犯大失误，触动了防御魔法。”
“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可恶。”
她也不说后果，自言自语般地结束了话题。随我怎么叫她都不再理我，而是转头开始收集洒落在地的水晶。
“莉莉丝！”
“喂，莉莉丝！”
即使我拉扯她的手臂，莉莉丝仍埋头把水晶塞进袋子里。那拼命的样子简直就像在逃避什么一样。
看着她的样子我想起来了，而且她这么做的理由完全明白了。
“但是我们有大魔法图书馆夜夜，这样粗糙的魔法完全不在话下。”
“这边才是，你还不放心我，吗。两个人去效率高一些，吧。”
“嗯，一路走好……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前面就是重点了。打起精神来。”
“莉莉能跑进11秒哦，很厉害吧。她一直都很厉害的，呢。”
……
……
“莉莉丝你这个傻瓜！”
我抓着莉莉丝的上臂，硬是把她拎了起来。即使这样，她的反应仍像死人一般，毫无生气的双眼依旧盯着地上的水晶。
“不把水晶带回去就对不起尤露娅吗？！”
莉莉丝就这样任我拽着，视线扫过我一眼又回到了地上。
“给我听好了，尤露娅才不是这种人。”
“虽然我才到这边没多久，但是我清楚她对你的信任有多深。”
“尤露娅无比信赖，无比尊敬的那个人——”
“……我怎么会不知道！”
莉莉丝一把将手中的口袋甩到我身上，自己也因为惯性甩出去摔在地上。汗水浸满了她漂亮的头发，泪水则不断滴在灰白的连衣裙上。
“我知道啊！正因为这样所以才要把水晶带回去啊！”
“几块水晶算什么？！你难道认为尤露娅是那种为了几块水晶不顾你安危的家伙吗！”
“可不要把你的下属小看到这种程度！”
“什么都不懂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嚣张！”
房间里充斥的红光越发强烈起来，魔法阵如同找到焦点一般悉数指向我们。莉莉丝毫不在意蓄势待发的魔法，而将拳头握得发白，恶狠狠地盯着我：
“夜夜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的出现！”
“就是为了找你这个新人她才会变得这么虚弱！你现在还能说什么不要小瞧属下的话吗！还敢说几块水晶算什么吗？！”
尤露娅会变得虚弱，是因为在人群中寻找我？因为我的出现而打乱了她们的生活节奏？
“我……”
（没关系的，哟。）
！！尤露娅吗？！什么时候！？
“夜夜！你没事了吗！”
（这是魔法传声，哦。没事的，我不后悔去寻找新人先生哦，因为他是第一个，被夜夜带路还露出笑脸的好人，呢。）
莉莉丝推开站在门口的我，面对房门、铁桥的另一端站着我们的魔法使尤露娅。
（先不说这个，你们现在处境非常危险。现在锁定你们的魔法足够把整座塔都轰掉。）
（从现在开始我能够勉强拖10秒，快跑过来！）
10秒？这点时间怎么跑过100米啊。我看向莉莉丝，莉莉丝也站在原地发愣，10秒也在她的能力之上。
（快啊，就剩9秒了！）
莉莉丝还在来回环顾水晶和尤露娅，精致的五官中塞满了焦急的表情。
“别管水晶了，大不了再来一次！莉莉丝！”
在我推攮着莉莉丝走出房间的时候，尤露娅喊响了8。
（7秒半！）
这是我们踏入桥上大魔法阵的时间。
五颜六色的颜料再次充斥眼帘，平面的世界平铺开来，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下来。我的手还拉着莉莉丝的手，从手上感受到的这份小巧的孤单与不安，使我踏下第一步的时候萌生出了这个想法——
莉莉丝就是这么一个瘦弱的女生，但同时她也是我们无可替代的伙伴、我企图追上的人生目标——
“跑起来！莉莉丝！”
全身上下屏足力气，将莉莉丝甩到我的前方，甩到我不可能赶上的那个位置。
接下来便是七点五秒的百米跑与穷尽一生的马拉松——
回过神的时候，我躺在主塔的走道上。尤露娅和莉莉丝坐在一边聊着天。
“哦？醒来了，呢~”
“真够没用的，居然就直接昏过去了。”
两人一左一右带着两种完全不同的腔调谈论着我的事情，不是幻觉吧？
在铁桥上把莉莉丝推到我面前并推动她跑起来，这就是我最后残留的记忆了。在七秒半时间内跑过100米的路程，这项伟业在现实世界还没有人办到过。虽然我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会躺在这里就足以说明一切了——我跨越了在这个世界生存的第一道坎，真正意义上迈出了第一步。
“沃尔，沃尔特！日野直哉！喂我叫你呐！”
从莉莉丝口中听到了从未听到的三个单词，我还以为她在念魔法。认真回忆一下，在这个世界还没有人开口叫我的名字。
“我在和你说话！差不多可以把你的脑袋从我腿上挪开了吧。”
嗯？又是陌生的单词？从她腿上挪开？我睁大眼抬头朝莉莉丝看去，那平板的身材正呈现出奇妙的角度出现在我正上方，眼角提得老高一副不爽的样子盯着我。
“诶？！膝枕？！”
意识到这个特殊服务的同时我也跳了起来，我的神经还没有粗壮到敢躺在莉莉丝的大腿上。
“是的，膝枕。夜夜说对我的失态要处罚一下，结果是这么简单的事。”
拜托你好歹脸红一下啊，这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啊。倒是边上的尤露娅一脸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等等……因为膝枕的原因我是不是又忘记了什么。
“你刚刚叫我什么？”
名字，对了，令人感动的名字，刚刚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来着。
“沃尔啊？沃—尔—，沃尔特的简称。”
好女性化！这简称也太女性化了吧！额头上的黑线几乎都要碎掉掉下来了。
“难道要叫沃特啊，你想让我整天像个白痴一样‘什么什么’的叫啊。”（注，应该不用注吧？捏的英语what的梗。）
“那也比我被误会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好些……”
“哈哈哈，开玩笑。对吧夜夜？”
“是呢，沃尔桑真是幽默，呢”
其实我不是在开玩笑啊……还有这个桑字叫得我很虚啊……（再注，感觉还是没什么必要，这个桑，在日文里是不分男女的……应该都知道吧？）
“对了，刚刚跑出来之前拿了这个。”
我想起来在堆放间的时候往口袋里塞了两块水晶，赶忙拿出来给莉莉丝。有两块总比没有来得好。
“噢？这不是水晶嘛，干得不错！虽然已经有不少了但是多多益善啊。”
莉莉丝转身解开身后大口袋的袋口，把我交给她的水晶朝袋里扔进去。水晶与水晶碰撞、以及装的满满当当的体积都指向同一件事——
“什么时候搞来的？！”
“啊？说啥？”
在这种时候居然还给我装傻，莉莉丝居然还很难得地装出可爱的笑容来。
“别在这种时候装傻！水晶啊水晶。”
“哼哼~”
莉莉丝露出掠食动物一般的笑容凑了上来，尤露娅还是一如既往的在一旁哈哈笑。
“那些是某人失去意识的时候，我和夜夜又回去拿回来的。”
“果然还是个光会说没什么实力的新人呢。”
“做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觉悟了吗？沃尔？”
双手叉腰，穿着高贵服饰却摆出世俗姿势的莉莉丝，正释放着目前为止最强的光芒。被这道强烈光芒刺得无法张开眼的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梦中住人”这条贼船早就留好我的位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