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形容轩冥的家的话,『简单』两个字就足够了。
一张饭桌,几张椅子被放在客厅偏向厨房方向的一侧,从厨房拐出来左边是前往二楼的楼梯,右拐是正门,而正前方就是宽阔无比的大厅。
所谓『简单』并不是指他住的地方寒酸。
与其他地方一样,第十九区的居住分区也分为三六九等,而轩冥所居住的地方则是最上等的别墅屋,无论是大小还是安全设施都是最好的。
之所以『简单』,就是因为一进入客厅,感觉到的是无比的空旷。
通往二楼的楼梯侧旁是四十八寸的超宽大显示器,旁边的支撑架向外延伸出几个格子,上面摆着一些装饰,对面是两三张普通的沙发,将一个长方形的玻璃桌围在中间。
除此之外,如此宽阔的大厅却是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为什么每次来这儿我都有一种想要掐死你的冲动……」
看着那空旷的客厅,王晓强忍着不让自己太阳穴附近的血管皱起『#』这种形状。
太奢侈了,那么大的客厅就该在角落堆满大量的游戏碟,PF6(F=S)、XMOX1080(M=B)、FD(D=C)什么的占满电视前方圆三米一切可利用空间外带用电游杂志当地板,等身抱枕为靠垫,充满『爱』的海报满墙贴,身着蕾丝妹抖装的女仆从旁递上可口红茶并说着『欢迎回来,主人,请您享用』才能体现出吾等燃烧的灵魂啊!
(不对,这吐槽应该与王晓无关,而是作者你陷入妒忌妄想了吧……)
没办法,谁让轩冥的老爹是将军呢?
如同这种宽敞的别墅屋,也是军部给予的福利之一,不过听轩冥说他那位老爹也是个将军队作风贯彻到家里的人物,提倡『整洁干净就是美』的轩雷将军彻底将家里弄成了这般模样。
「真是的,就连我家都没你这里那么大啊……」
「呵,呵呵……视觉错误吧?你家要是也像这样整洁,相信也不会小到哪里去的。」
「十三个人挤在里面,分摊的空间还不到五平方米好不好!」
王晓是和别人一起同租的别墅房,因为房间多而且大得出奇,为了节约开支所以一共有十三个人住在里面。
「你那是哪门子的分配方法啊……」
「我王家祖传的『分配最恶劣化计算法』,因为商场上一切都要往最坏的地方打算。」
「……」
轩冥吐槽无力,你丫的都说是『分配最恶劣化』了。
将外卖在餐桌上放好,一股香气飘扬而起。
「金线粉条,葱爆龙虾,七宝八珍菜……」
每展开一份,王晓的喉咙都发出『咕』的声音。
轩冥在学校说没伙食费买面包,在家里居然还吃这么奢侈的豪华菜,王晓觉得自己的心脏此刻就如同一个高压水泵(本来就差不多……),一口气将所有血液都压上了脑子。
「朋友打赌输了的请客,两周『入云阁』,我正愁吃不穷他,正好你来帮忙了,所以多点了一些。」
难怪回程的路上打了个电话,原来是让人家加菜。
「啥时候『入云阁』的菜成了能够打赌的东西了!!」
啪唧啪唧~
话音落下,筷子碰撞碗碟的声音,王晓已经开动了。
「……你确定你是来吃饭而不是来弄清楚昨天的事态的吗?」
「啊?这两件事不是没冲突吗,边吃边说……唔,啊呜!这个太好吃了,不愧是『入云阁』的东西!」
狼吞虎咽,比恶鬼扑食都要有过之而无不及,说不定有他帮忙真的可以吃穷夜妖也说不定。
「好吧……」
习惯地揉了揉自己那碎发,轩冥边吃菜边组织着语言。
「虽然我不想提这件事,不过既然答应要告诉你的……我以前曾经是讨伐者,现在……常人一个,充其量比普通人强壮那么一点。」(一点?你丫的一拳头能破开『叛逆之种』的外壳,那叫一点?)
「……完了?」
嘴巴里塞着粉条与虾肉,王晓抬起了脸。
「其他的我不想说。王晓,倒是你……你真的决定要加入『讨伐者小队』了吗?」
对面的动作立刻顿住。
「别那么惊讶,这种事情略微猜猜就能想到的。」
「……你打算阻止我吗?」
「如果那真的是你自己的选择的话,那我无话可说,不过我希望你这一次能不要那么冲动,慎重考虑。」
轩冥用筷头敲了敲装菜的碟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景行老师也对我说过一样的话。」
「是吗……」
轩冥随手夹起一块龙虾肉,用筷子垫了垫,仿佛要看看有多重似的。
「『讨伐者』,又名『种芯寄生者』,是将实质化的『叛逆之种』的活动核心移植到人类体内,让其寄生并同化寄生体后产生的生命体。同化过程是一种恐怖的煎熬,『种芯』会在人的某一片骨骼上扎根并且展开,然后强制性破坏掉寄生体的DNA链与机体结构,让寄生体能够同时适应实质与灵质两种质量状态的过程。」
挂在客厅的时钟传来滴答的响动,仿佛这一刻,这一个空间陷入了无比的寂静。
「你应该知道普通人暗地里是怎么称呼『讨伐者』的吧?」
略带戏虐的笑容忽然从轩冥的脸上浮现而出。
「怪物……」
王晓喃喃。
虽然表面上人们对『讨伐者』很尊敬,但不知道为何,绝大多数人对此都有着一种潜在的排斥。
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受到威胁时他们会抱成一团,什么人种、界线之类的东西可以的话都会抛到一旁。可一旦威胁接触,人的本性就会暴露。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们懂得区分。
无论是对事物的认知还是对自我知识的补足,都是建立在『区分』这个基础上的,在拥有『同为人类,对抗非人类是理所当然的』这个大前提下,他们会忽略掉其它的细节。
可一旦这个『对抗非人类』大前提变得不再是第一要务,人们便会开始将『区分』的目光放在细节上。
在同样是人类的基础上,开始区分人种,有能力的,没能力的,特殊的,平凡的。
『讨伐者』则成为了焦点。
无疑他们很强大,拥有着能够与『叛逆之种』战斗的恐怖实力,也正是如此,在常人眼里『讨伐者』那各式各样的能力违反了『人类』这个词的定义。
这就是绝大多数人对待『讨伐者』的态度,敬而远之,远而畏之,畏而鄙之。
「很俗套,但是也没有任何错误。」
轩冥若无其事地吃着菜,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告诉你一件事情吧,『讨伐者』的生理结构虽然仍保持着人的形态,但内在的DNA链却已经完全不属于人类这个物种了。研究员曾经采集过样本,与实质化后的『叛逆之种』DNA样本做过对比,二者的相似度达到96.9472%,换句话说,『讨伐者』就是拥有人类形态与意识的『叛逆之种』。」
「什么?」
王晓瞪大了眼睛,目光里流露出来的是难以置信。
「别那么惊讶,所谓的『叛逆之种』本来就是由『种芯』所反映出来的个体,要真正接触到它们的核心自然需要与之相近的生命物质。」
知道王晓为什么而惊讶。
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会对外公开,为了不泄露相关的秘密,就连绝大多数『讨伐者』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至于轩冥,拜九年前的事情所赐,这段噩梦已经成为了深深刻在他脑海里的知识之一,想忘都忘不掉。
「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的原因和景行老师是不同的。他是确认你能不能下定决心,接受同化失败后可能面对的死亡;我却是想弄明白你有没有那个决心,接受成为『讨伐者』后便『不为人』的事实。」
轩冥此时深沉的目光,足以让人联想到夜晚深邃的天空。
为了一个梦想而舍弃『人』的身份,不是玩笑,而是除了外观和意识以外彻底成为『非人』的生命,没有多少白痴真的愿意这么干,轩冥也不希望自己的挚友是个这样的白痴。
「那啥……」
王晓的眼神忽然有些飘忽。
「??」
「成为『讨伐者』后还是不是『人』这件事情咱先不说,那方面没问题吧?」
「哪方面?」
轩冥的脑袋一时没转过来。
「就是那、方、面。」
王晓有些咬牙切齿,在特别字眼上加重了语气。
「……」
「等等,你那眼神是怎么回事?我这是一个正常男人的正常询问好不好,不要把我看得跟白痴一样。」
「在我的定义里你已经被打上白痴的标签了……不,或许说白痴都是抬举你了。」
黑线不断地从轩冥的额角冒出来。
这边在担心你会不会接受的问题,你丫的居然给我考虑到另一个层次上去了,要是再这样说下去,你脑袋里面会不会蹦出来什么变身惨无之类的违禁话题啊?
「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讨伐者』的生理结构与平常人是一样的。」
「那就没问题了!」
王晓的笑容变的猥琐起来。
合着你小子是以下半身的性福为标准来判要不要成为『讨伐者』的啊!!
「总之,在真正下决心之前你必须想清楚,成为『讨伐者』你究竟能得到什么。」
轩冥试图做最后的劝解。
「同化过程失败你会死,适应过程失败你也会死,哪怕真正挺过来成为了『讨伐者』,你也不能再被称为『人』,要面临的也是常人所无法面对的『叛逆之种』。」
「那也比我庸庸碌碌一生,成天躲在『须弥』这座牢笼里面要强。」
王晓放下了筷子,慎重地看着认识了多年的死党挚友。
「轩冥,你曾经是『讨伐者』,这其中的利弊或许你比我知道得要深刻得多,但你有没有真正站在我的角度想过事情?」
「我只是……」
「为我着想是吗?」
王晓打断了轩冥的话。
「别的不说,你不过是在逃避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吧?」
「——!!」
一瞬间,拳头攥紧。
「每次提到过去,你丫的都会直接避开话题,我也知道你不想想起曾经发生的事情,但至少现在我可以猜到,那件事情和你成为『讨伐者』……或许和你不再是『讨伐者』一定脱不了关系!」
王晓的话就如同刺,直接扎进了轩冥的脑海里,搅动起来。
「成天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认识你的都觉得你性格开朗,但你小子有没有真正在意过什么。把自己摆在旁观者的位置,不会去参与任何事情,从初中到高中这几年,你丫的除了我你身边还有几个人能称得上是朋友?」
一句话就道出了本质,将轩冥从那阴霾里狠狠揪了出来。
「死党这么多年,我算是看透你了。」
王晓索性推开了摆在面前的饭菜,就这么把手撑在桌子上站了起来。
「关于过去的事情你应付了我五年,就是块石头也该给我磨出点碎屑来,你却连只言片语都不跟我说,你那根本就是在逃避!逃避过去的自己,逃避『讨伐者』这个过去而已。」
「给我闭嘴,身为普通人的你又知道什么!」
「我是不知道,你个混蛋把事情全憋在肚子里烂掉都不说出来谁TMD知道发生了什么?」
「……」
「我是普通人,高中毕业上到大学,大学毕业找份工作,或许继承我老爸产业的一部分,一辈子为了生活就困在这个『须弥』里!这种生活你或许会向往,但是我绝对不会接受!」
王晓的语气沉重得压抑。
「老子那么千辛万苦地锻炼,学习驾驶PMS,就是为了以后能到『须弥』的外面去,亲手收拾叛逆之种,TMD就算死在战场上也比躲在这龟壳里面强!」
似乎是情绪迸发了出来,王晓已经开始爆粗口了。
「我一岁,小依刚出生那一年,我们住的地方就被叛逆之种给屠了,我那个只在照片上见过的妈妈为了让爸爸顺利逃走,就这么把自己当食物送给了那些怪物,老爸则一个人带着我们兄妹三人逃出来。那一段时间对我们来说完全就是噩梦,老爸一个人把我们三个拉扯长大,在获得『须弥』的居住权之后疯了似地赚钱,『哪怕为了死去的妈妈也要让我们一辈子不用为衣食发愁』,这是老爸说的,为了让我们不再用过那六年躲躲藏藏,成天连饭都没得吃的生活!」
「懂事之后我就发过誓,总有一天我要踏着叛逆之种尸体回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给我妈妈上香!要做到这个,我只有成为『讨伐者』才能做得到,你知道不!」
面红脖子粗地把话一股脑儿地说出来,王晓似乎也因此而有些气喘。
情绪有些失控,面对轩冥那对『讨伐者』暧昧不明的态度,他几乎是用五倍于咆哮体的音量吼了出来。
虽然他的脑子偶尔会比较僵,所以他也知道自己不是经商的料,但作为朋友,与轩冥死党这么多年,他身上有多少根寒毛都知道这种事情不敢说,不过轩冥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排斥他已经可以很清楚地捕捉到了。
吸引与排斥,这根本是矛盾的。
如果说轩冥的亲和力是天生的,那么这种对他人隐隐的排斥感就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拒绝。
或许他是一个烂好人,哪怕是小事也会去帮助别人,但那种『善良』让人觉得虚假,王晓一度认为轩冥就是一个脸上挂着真诚笑容去帮助别人的人偶。
有时候王晓真的想问一句,既然你做什么都是那种没有意义般的笑容,那么轩冥你活着究竟为了什么?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
沉默的空间里此时仿佛多了色彩,轩冥下意识地抬起了左手想要去摸自己的右肩,然后才发现左手还打着夹板绷带,尚没有愈合的骨头还传出一丝崩裂般的疼痛。
那里,就是他体内『种芯』所安家的地方。
「……或许你是对的也说不定。」
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把自己从整个世界剥离出来,告诉自己『我是旁观者』然后连自己都否认,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一种近乎自虐的心理问题。
「『讨伐者』这三个词给我留下来的记忆,除了黑暗以外什么都没有。」
斜在了椅子的靠背上,轩冥仰起头望着天花板。
时间能抚平一切伤口,这种事情大部分人都会认为正确的,之前轩冥也这种想法。
但他错了,因为他的伤根本就没好过。
哪怕留下创伤的地方是心灵,提及相关的东西之后会疼痛,可伤口能否愈合并不是依靠时间,而是自己的认知来决定的。
没有想着去愈合伤口,仅仅是隐藏着。
把那时候的情感全部掩埋在记忆里,却任其在心里扩散得越来越大,不是用新的记忆去『盖过』伤口,而是让那个原本就是撕裂般疼痛的创伤不断地吞噬着自己的现实。
然后就逃避,以为不去触及就没问题了。
「对于已经成为『讨伐者』的人,我或许可以坦然地与他们交谈,最多在心里感叹着他们的不幸……」
就如同面对夜妖,除了王晓以外,他可以说是自己的第二个朋友。
「那只是我的定义罢了,把成为『讨伐者』与不幸挂钩,这种认知或许本来就是错误的。」
真的是,错误的吗?
就这么无比放松地靠在椅子上,心里似乎又开始抽痛了,毕竟是不想触及的话题,一天之内被翻出来两次,这种滋味儿可不比吃了某位阿姨的果酱以及另一位大姐的面包来得舒服。
「真是的,你小子多愁善感起来真是让我想抽人……」
似乎冷静下来了,王晓坐回了椅子上,脑袋撇向一边。
把自己的陈年往事翻出来他也不好受,但比起轩冥那种避而不谈,让那种记忆变成陈仓烂谷子在肚子里彻底腐败起来,说出来心里当然会好受一点。
「呵,等什么时候你有那个能力了,我奉陪。」
「不就仗着你那点对付『叛逆之种』的经验吗,PMS我可不比你差。」
「那可不一定,我所接受的讨伐者训练可是同样包括了PMS操纵的,以『须弥』的教程等级来评价的话,可是至少能排入A等的。」
轩冥抬起了右手,贴在了额头上。
在被手肘遮住的地方,王晓看不到的死角,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眼角留了下来。
王晓告辞离开时,已经接近晚上六点。
期间二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去谈那些话题,轩冥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而王晓也有着他真正需要担忧的事情。
啪嗒,大门上锁。
轩冥躺在了沙发上,打开了电视,里面播报着一些无关紧要的新闻。
之前『叛逆之种』引起的凶杀案被简单揭过,随便编造了一个凶手然后用当场击毙来敷衍了事,这是鲁狂那位不负责任的军部将军惯用的伎俩。
接下来就是某某地区的混混斗殴,某某区的学生罢工之类没有营养的话题。
轩冥转过脑袋,将目光挪向那可以看到外面的巨大落地窗。
外面是闪烁着灯光的高楼大厦,不断穿插在各个建筑群中,驶过高空公路的悬浮车辆,以及那远方夜空中已经露出色彩,不断闪烁着的星辰。
同样,能够看到自己被玻璃倒映出来的虚像。
抬起了右手,透过落地窗的玻璃,上面的情景似乎与过去的某个影像重叠了。
「不对,我已经……」
挪开了视线,轩冥起身给自己冲了一杯牛奶。(为什么不是咖啡呢?)
与接不接受自己的过去,接不接受那个已经成为现实的曾经无关,『种芯』沉默,连提取灵质都几乎无法实现的自己已经不属于那个阶层了,所以哪怕接受了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被说上一两句话就能够接纳的。
「哔——哔——收到秘密通讯连接,请注意!」
电子的合成音响起。
原本还接收着正常电波讯号的电视立刻变成了雪花,在闪过几个不明意义的字符之后,画面转到了一个房间之中。
背景看上去是一个封闭的房间,远处摆放着书架,椅子的后方是一张巨大的椭圆形桌台,应该是那种开会用的会议桌,椅子的左侧是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川流不息的车辆,想来也是在某个高层建筑的房间里。
而在桌子前面的椅子上,一个身着灰色军装的男子正坐在上面。
浓烈的眉毛,如同刀削般刚毅的面孔,以及尖锐的仿佛鹰隼的双眸,一道斜在左脸颊上的疤痕非但没有让这张脸产生任何破相的感觉,反而增添了一种肃杀。
仅仅是坐在那里,哪怕隔着一个显示屏都透露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压抑气息。
「老爸?」
「小冥,具体的事情我听你鲁叔叔说了。」
如同岩石般沉稳的声音。
「……抱歉老爸,给你们添麻烦了。」
「哼,臭小子你先别急着道歉,要是怕麻烦我当初又怎么会抚养你?」
男子,名为轩雷,职位与鲁狂同为『须弥』十位将军之一的人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那应该可以称得上是笑吧,牵起的嘴角和那张刚毅的面孔怎么搭配怎么显得怪异,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勉强地在哭,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老爸你还是别笑了,我心里颤得慌……」
知道自家老爹笑起来是什么个样子,轩冥是真的很想把心里的这句话说出来。
不过天知道自己如果这么说,面对的会是怎样的狂风暴雨,自家老爹一个月都不回一次家,这回要是把他惹怒了估计十分钟后自己就能在大门口看到他,然后迎接一顿军靴的踩踏。
「待会儿会有人去家里接你,跟他们到第十八区与第十九区交界处的地下研究场去,让他们做个检查。」
轩雷没有多说,切入了正题。
「虽然有着你鲁叔叔上交的材料,但高层认为那是他为了庇护你而扯淡,所以他们让你去那边做个详细的检查,以确定你的『种芯』是不是真的报废了。」
「果然是信不过吗……」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讨伐者』这种程度的战力必须受上层管制,这是强制性的宪章,没人会拿这个当儿戏。」
「叮咚~叮咚~有客人。」
电子音再次响起。
「看来他们已经到了,就这样。」
「等……!」
轩冥话还没出口,画面已经再次变成了雪花,然后开始接受刚才断掉的新闻。
将剩下的话咽回了口中,轩冥关上了电视,来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门口的是一男一女。
男的莫约二十来岁,一米七左右的个子,似乎是因为常年呆在实验室中而很少照射太阳的关系,皮肤透露出淡白。
女的大概也是二十岁上下,个子比起男的要高出五六公分,半月牙形的眼睛后面是充满着威严的目光,搭配上那高挑的身材,第一眼给人的就是女强人的感觉。
二人身上都是白色为主,灰色镶边的正装,而外面则披着宽松的白色大褂,这种打扮第一眼就足以让人认出他们研究员的身份。
「走吧。」
没有等二人开口,轩冥已经反手关上了房门,从二人中间穿插而过。
「……」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错愕。
「你给我等一下!」
高亢而有些尖细的声音,显然是那个女子发话了。
「要带我去做检查就别磨磨蹭蹭的,我不想翘掉明天的课。」
没有回头,轩冥的声音有些冰冷。
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和自己父亲的交流被打断使得他今天积蓄的所有负面情绪都爆发了出来,连带着语气都一副随时都有可能下手杀人的寒,随着夜晚的风扬起,让听到的人背脊都一阵发凉。
「你!!」
「大姐,您忍忍吧……」
旁边的男子苦笑,他可是很清楚旁边这位姐姐发起怒来会是什么后果。
但他同样清楚,这个轩冥发起怒来引发的后果绝对会比大姐来得恐怖,单单是人家的背景就够他们这些研究员喝一盅了,更何况他很有可能还是一名『讨伐者』,虽然报告上说他的『种芯』已经丧失了所有机能。
是否可信先撇开不谈,他比普通人要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这少年,感觉就像是小孩子在发脾气,找不到对象所以逮着谁谁遭殃。
「估计他正因为什么在气头上呢,您就忍让一下吧。」
进入夜晚的『须弥』此刻变得光亮起来,高高低低数十层的公路交错,用不同的颜色分隔出不同号数的公路,从地面一路向上攀登,直达数百米的高空。
因为范围有限,原本以平面进行的领地扩张如今也不得不朝着天空发展。
形势逼人强,在『叛逆之种』的压迫之下,人类的科技再次进入了疯狂的爆炸阶段,原本在二十多年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如今已经成为了日常必不可少的部分。
悬浮车在车道上迅速穿梭而过,朝着边缘飞驰而去。
比起昨夜宵禁时的空旷寂静,现在的第十九区才刚刚进入真正的夜晚时分车水马龙的过道,各种车辆闪烁的灯光组成了一个从地面直至天际的彩色光柱,点缀着夜色。
轩冥坐在车边,望着窗外发愣。
坐在他旁边的那一男一女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愣是没有去发问。
就这样一路平静地,悬浮车从高速过道拐到了可以直线转换道路层的高速升降梯,如同坠入那最深处的黑暗一般没入了『须弥』最昏暗的地面,真真正正意义上的地面。
「我们到了。」
等升降梯彻底停下,女子第一个打开了车门。
她受不了了,车里面的空气本来就比较沉闷,但是就因为那个叫『轩冥』的小子在里面,她似乎觉得连呼吸都觉得有一种难受的感觉。
他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把空气弄得那么僵硬的!
「这里就是『地下研究场』吗?」
黑咕隆咚一片,除了身旁悬浮车的车灯以及高速升降梯的范围指示灯外,就没有任何其他的光线,这样反而显得四周看不到的地方更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哪怕下一刻有『叛逆之种』从那黑暗里面跳出来,轩冥恐怕都不会觉得奇怪。
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正确的来说,应该是『第四十八号非实质性信息研究中心』。」
男子也从车上走了下来。
「处于『须弥』的最底层,同样这里也是『讨伐者研究技术』的核心研究所之一。」
「既然都下来了就走吧。」
女子似乎已经忍受不住和轩冥呆在一起时那种气氛了。
走?
往哪里走,四周黑漆漆地一片,连路都看不到。
「滋滋……确认通信,请表明身份。」
安静的空间里响起了声响。
声音的来源是女子那宽大白袍的上方,借由灯光可以看到她袖口上别着一个似乎是收信器的东西。
「我是千羽,指令D-9的指定人物我们已经带到了。」
女子的声音里似乎饱含着一股怨气。
轩冥瞥了她一眼,看着那紧紧皱着眉头,仿佛所有人都欠了她百八十万的神情,无奈地在心里叹息。
【这么急躁,果然是『那个』来了吗……】(还不是你惹的祸……)
「声音波长符合,体态对比完成,吻合。欢迎回来,千羽中校。」
嚓,嚓!
随着那声响的落下,原本昏暗的四周瞬间亮了。
瞬间的光亮对比使得轩冥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而相对名为千羽的女子以及那个男子似乎早有准备,轻描淡写地闭眼,然后从大褂里取出了墨镜带上。
话说,这玩意儿居然还有隔绝太阳光以外的效果啊?
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亮,虽说早有预料这里可能会让他震惊,但看到时他依然没有吝啬自己的惊讶。
放眼望去,四周是足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超大空间,银白色的金属墙壁从向上延展,以半圆的形状将整个空间都包裹在里面,形成一个半圆的空间,而高速升降梯所处的位置,就是这个空间的正中央。
以他们所处的地方为正中心,向边缘延展出去的道路总共八条,将地面划分成了八个部分。
「这边走。」
千羽眼角看着诧异的轩冥,嘴角勾起了得意的笑容。
就好象心里出了一口气一样,这也算是对之前轩冥那无比冰冷的态度的小小报复,产生的一丝得意一样。
看上去是一个女强人,实际上心理应该单纯得要命吧?
轩冥可没空去管走在前面的女人究竟有什么心思,只是不停地打量着四周,那种感觉就像是乡巴佬进城,非要把所有没看过的东西都看上一遍。
但只要有人能站得离他更近点,就能听到他不停地喃喃着。
「与周围的金属质地不同……是齐德曼合金,里面应该是『种芯』的分析室吧……」
「门边的水渍,还有这种带着硝水气息的潮湿感,修养室吗……」
「能勉强感受到能量流动,如果是实质灵质能量输送装置的话,这里就是收容重伤者的手术室……」
诸如此类的话不断地从轩冥的嘴巴里以极小的声音说出来。
要是让任何一个人听见了,估计整个研究所的人都会暴动起来把他扣押吧,一个研究所的几个重要房间,几乎就在轩冥那么转眼之间的观察中就被分辨了出来,要是他透露了出去,这个研究所非得拆了重建不可。
还好走在前面的女子正在自鸣得意,走在后面的男子也没有听到。
穿过狭长的通道,来到一个房间面前停了下来。
「电子、粒子屏蔽装置,看来这里就是整个研究所的核心位置了。」
一眼看到了那扇门左上角露出来的仿佛是摄像头的东西,轩冥做出了判断。
这种装置以门上的调控器为出发点,将屏蔽信号依靠点状网络覆盖整个房间,所有电子、粒子以及能量只能通过内部管道传输,通常这一类装置就是为了防止指令之类的东西泄漏而安装的拦截器。
「小龙,带他去六号检测房做准备。」
并没有带着轩冥进入这个房间,千羽只是转身吩咐道。
刚才走在前面,所以没有观测到这小子惊讶的面容,女子这一转身固然是为了吩咐走在最后面的男子,但同样也带着一丝想要看轩冥洋相的想法。
但显然,她失望了。
平平淡淡的神情,只是打量了一眼在她身后的房门便挪开了目光,跟着那个男子走向了旁边通往六号检测房的拐角。
顿时一种耻辱感涌上心头。
被无视了,那家伙一定是在耍自己!
嚓——
「千羽姐,你站在门口干嘛呀?」
身后的自动大门已经打开,一个很甜美的声音传了出来。
【冷静……我要冷静……】
如同自我催眠般深深吸了两口气,女子转身步入了巨大的空间。
大小比起刚进来时那个空间丝毫不差,无数说不上名字的仪器都在这里运转着,然而出奇地是没有发出任何运转的声响,如果不是那些信号灯在微微闪烁着,甚至会让人以为这些机器全部都处于待机的状态。
然而与之相对的,这个巨大空间里却只有那么四个人,穿着十分显眼的白色大褂在『忙碌』着。
不,虽然用『忙碌』来形容是没错,但这种忙碌根本与所谓的研究靠不上边,哗啦啦翻着报纸的,一边咕噜咕噜喝着咖啡一边打着游戏的,坐在一张摆满图纸的桌子旁研究国际象棋的,以及靠在椅子边上,望着上面天花板发愣的。
仔细看去,这些人却都是年龄不超过二十的少年少女。
这里究竟是『须弥』秘密的地下研究所,还是一个提供青少年娱乐的游乐场啊?
「小蛮,别发呆了,给我接通六号检测房的电路;灵子,把游戏退了,对接六号检测房的检测仪,让数据同步到大屏幕上;孝辰,五秒钟之内不把那玩意儿收起来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还有你乔治,一个月前的报纸你想看到什么时候?还不给我快点准备数据的读取和备份!」
充满怨怒的声音在空荡的地方传响了起来。
不出五秒钟,一切准备就绪,那一个个的速度就如同旋风一样。
「千羽姐这是吃火药了还是怎么了,居然发这么大脾气?」
操纵仪前带着耳机的小蛮略微瞥了一眼一进门就凶悍咆哮的千羽,小心翼翼地在偷偷建立的私人对话频道上问道。
「不顺心。」
By灵子。
「谁知道,估计有人点燃火药桶了吧?」
By孝辰
「Hell Knows(鬼知道),也有可能是更年期提前了也说不定……」
By乔治。
乓!!
震耳欲聋的枪声。
「谁在乱嚼舌根,我就在他脑门儿上开洞!!(某双刀双枪的傲娇系钉宫病毒散播者灵魂附体)乔治,明天给我把入口的空洞全部打扫一遍!全部!」
By千羽,而且这句话是出现在他们的私人频道里的。
「Oh Nooo!!!!」
名为乔治的研究少年发出了凄惨的悲鸣。
为他默哀吧,可怜的娃儿,那个地方少说也有四百平方米,这还没算那半圆形的封顶。
……
「这样可以了吗?」
轩冥穿着动手术的那种一次性塑料服,躺在了有些冰凉的床上。
右手的袖子被裁断,露出肩膀,而此时从肩膀到手肘的部位,都贴满了从各种仪器上接过来的末端感应装置。
「没问题了,因为等会儿要对你的『种芯』进行强制刺激,所以难免会产生疼痛,请忍耐一下。」
余小龙,也就是那个男子调制好最后一个仪器,退到了一旁。
「没什么,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轩冥深深吸了口气。
如这般穿着手术服躺在冰冷的台上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被埋没的记忆里,这种事情是家常便饭,看着有些明亮的灯光与天花板的银白色揉杂在一起,然后迷蒙着视野,这种感觉仿佛一瞬间回到了那个时候。
「唔……」
胃抽搐,大脑分泌出来的物质在这一刻排斥着这种感觉,让轩冥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让人反胃的感觉,如果说今天那两次提起仅仅是精神上的刺激,现在这种感觉就是直接反映在身体上的排斥,引发的结果就是胃在造反。
「怎么了!」
余小龙正在对初始数值进行着记录,看着轩冥忽然出现了如此巨大的反应,立刻赶了过来。
「唔……」
二次翻涌,轩冥指了指自己捂住的嘴。
余小龙立刻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从床下面拿出了原本留来清洗道具时的盘子。
稀里哗啦——
在强劲的胃动力的推挤下,轩冥肚子里还没被消化干净的午饭全部泡汤。
半响过后轩冥的胃还在扭动着,仿佛要把里面的胃酸也推挤出来。
不行,果然还是不行。
用水漱了口,又过了一段时间才好受一点。
逐渐平静着,但心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砰砰直响。
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刚才那种恶心感,现在只要躺下胃就开始翻滚,身体在强制性地排斥着这种环境以及氛围,一旦躺下就会陷入刚才那种状态。
「……帮我全身麻醉吧。」
既然身体会对此起反应,那么就只能屏蔽掉了。
这不是想克服就能克服掉的反应,至少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强行压制着那种感觉只会更糟糕。
「……你就不怕我们暗地里把你处理了吗?」
「怕的话还会跟你们过来吗?」
轩冥笑道。
余小龙盯着少年,片刻之后方才转身,从不远处的抽屉里面拿出了一小瓶药剂。
药液随着注入开始扩散到全身,等着药效一点点上来,轩冥方才躺了下去,然后视野在一片白色之中逐渐被黑色所包围,直到陷入沉睡。
一个小时以后,地下研究所中央信息室。
「怎么样?」
余小龙从大门走了进来。
「好消息和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小蛮那甜美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句话已经成为她的口头禅了,只要被人问起『怎么样』这三个字,她总是喜欢这样反问。
「先说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那位帅哥的『种芯』的确已经完全成为了骨头的一部分,而且彻底丧失了机能,就连刺激性最强的『P粒子』都无法引起一丝反应。所以,基本上可以确定是一颗『死芯』了。」
「那坏消息呢?」
「还记得刚才他那呕吐的反应吧?」
孝辰扬了扬手中刚刚打印出来的数据表。
上面的数据密密麻麻,都是豆子大小的字体。
「他躺下的一瞬间大脑皮层产生了十分强烈的刺激反应,并且分泌出一种类似于『多巴胺』的信息传递激素,几乎是强制性地逼迫他的身体做出不适反应。反应的速度大概是万分之三秒,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与毒品之类正好相反,他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几乎是逼迫他远离那个环境。」
千羽倚靠在仪器旁,看着手上的数据。
「That sounds wired(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他的身体在那一刻可以说是脱离了他意识的掌控,成为了独立的活动个体。」
「简单来说,排斥反应。」
这是话最少的灵子。
在场的人都不是笨蛋,相反,仅仅这么六个人的小组就拥有整整一个研究所,光凭这个就足以证明他们的水平高到什么地步。
「那孩子以前到底遭过什么罪啊,身体居然会产生如此迅速又激烈的排斥反应。」
似乎已经忘了刚才是谁惹得她无比生气,千羽看着手上的数据表出神。
「记得鲁将军的报告上有提到,应该是与他成为『讨伐者』的事情有关……」
负责数据以及情报收集的孝辰说道。
「……行了,测试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件事情就此打住,相关的资料就销毁了吧。小蛮,之前连同鲁将军的报告一起送过来的『种芯』分析得怎么样了?」
「那个啊……『依然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虽然我想这么说,但这次只有坏消息。」
难得没有好消息,但这也表示着这件事情的反常。
「我对『种芯』的内部结构进行了解析以及刺激,得出的数据显示,那颗『种芯』曾经在人体上寄生过。」
「你说什么!」
千羽的目光猛然抬了起来。
『种芯』是『叛逆之种』的中心能量来源,一旦被实质化之后便丧失了自主再生出半实质肉体,也就是『叛逆之种』的可能性,这也是为什么『种芯』会选择寄生来维持它们的活跃状态。
可问题是,寄生过的『种芯』,哪怕是从被寄生者身上剥离下来,也会因为失去宿主而丧失活性,绝对不可能再次拥有变化为『叛逆之种』的可能性。
「……不可能啊,这种事情。」
「坏消息还不止这个。」
小蛮在旁边的键盘上按了几个键,大屏幕的数据立刻转换。
「前两天,第十八区那几个被『叛逆之种』所杀的人中,有一个人的DNA检测出异常,所以我特别进行了抽样,得出来的东西可是比刚才那个还要坏呢!」
哔——哔——
如同打印机的光线刷过那个大屏幕,画面被分成了两份,右边是刚才展现出来的数据,而左边则是另外一份。
「那颗『种芯』的灵质波长所能创造出来的DNA链条,与那个人的DNA有着99.9999%的相似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话不用再说下去了,那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人都十分地清楚。
「那个死者,或者说那个死去的『讨伐者』,是这颗『种芯』的原寄生体哦!」
甜美的声音对自己的话进行了补充,说出来的是让人心里发寒的话。
一度被剥离的『种芯』,却演化出了一个新的『叛逆之种』,这种情况在过去的所有研究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哪怕是已经寄生的『种芯』的『吞噬现象』也与这种情况相矛盾。
『种芯』再度演化成『叛逆之种』,这种事情一旦传到军部以及领导高层,掀起的巨浪恐怕足以让整个『须弥』都陷入无形的恐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