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溶溶，海面上波光荡漾。
戴斯带着两名同伴在旅馆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观察着过往的行人。空气潮湿而芬芳，熙来攘往的街道上人声鼎沸。
“那女孩。”他伸手指向窗外，人们一齐望过去。那是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女孩，面容姣好，身材苗条。“你们有没有觉得她披在身上的斗篷很眼熟？”
“那好像是马库斯的斗篷。”茉黛说。她是个迷人的少女，举止优雅文静，有着一双忧郁的黑色双眸。海娜背叛了戴斯之后。她便成了他的新宠儿。“您上次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因为他瞎了，亲爱的。”戴斯亲切地告诉她。“没有希望的生命不值得我们夺取。”他望着女孩缓步踱入夜色，出乎意料地感到一阵惆怅。
侍者送来糖糕和咖啡，他们开始享用晚餐。
“城内的食物已经快要耗尽了，主人。”米歇尔是个十分出色的杀手，虽然只有二十出头，却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也许我们该解决掉法国人的总指挥。”
“不。”戴斯竖起一根手指。“让他们继续打下去，战斗一时半会还分不出胜负。”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想想那些年轻的军官和士兵。他们个个青春年少，有着大好人生，前程光辉灿烂，结果却一个接一个地倒在枪炮之下。你们不觉得这很美妙吗？”他大笑起来。“战场是世界上最棒的地方了，死神的恩泽不分高低贵贱，平等地洒在每个人身上。你忍心让如此美妙的存在过早地消失吗？”
“可照眼下的情况来看，城堡很可能陷落。”茉黛静静地说。“法国人得胜之后，是绝不会忘记我们当初是怎样一个个解决他们的军官的。更何况杰扎尔总督待我们一直很好。”
“没错。”戴斯风度翩翩地耸耸肩。“总督给了我们很多。我们很有钱，不受法律约束，整个叙利亚都是我们的狩猎场。”的确蛮安逸的，可惜我已经厌倦这种安逸的日子了。即使它结束也没什么值得惋惜的。他看着茉黛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不过你放心，亲爱的。我不会让法国人占据阿克堡的，更不会让你们过居无定所的生活。”
茉黛对他点点头，露出微笑。
看着她的笑，戴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海娜。她从未对我笑过。事实上，他甚至怀疑海娜根本不会笑。她现在到底又跑哪去了？戴斯望着自己的断肢，感到幻影手指阵阵抽搐。
用过午餐后，他们动身朝港口走去。戴斯用锐利的独眼打量着大街上来往的行人，为自己的弯刀挑选合适的牺牲品。
经过一个偏僻的小巷子时，他听到一声女人尖叫。戴斯循声而去，只见一个身着黑大衣的醉汉正在骚扰他刚刚看到的女孩。
那人粗暴地拽着女孩的斗篷，想将它扯下来。“你这贱人，为什么会穿着法国人的衣服？”他吼道。
“因为我冷啊。”女孩挣扎着喊回去。
“你们先走吧。”戴斯对身边的两名部下说道。他们立刻消失在夜色中。
他走上前，挡在女孩和醉汉之间。“冷静点，先生。”戴斯柔声对那男人说道。。
“滚开，残废。”对方的呼吸里满是酒和洋葱的臭味。“不关你的事。”
你不该这么没礼貌，先生。戴斯的弯刀轻轻一扫，那人的脑袋便从肩膀上滚了下来，血自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脚下的地砖。
戴斯转身看向女孩。“你没事吧，小姐。”
面对身首异处的尸体，年轻的女孩面不改色。“没事，谢谢您。”她低声说。
“我送你回去吧。”他露出迷人的微笑。“你住在哪？”
她垂下视线。“我在医院照顾伤员。”
“啊哈，那我们走吧。”
两人离开醉汉的尸体，并肩走在已然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周围越来越暗，寂静随着女孩踏出每一步显得越发沉重。戴斯注意到她一直在用眼角偷瞄他的眼罩和断肢。
“你这件斗篷是哪来的？”他问女孩。
“一位很年轻的法国将军送我的。”她回道。
戴斯冷笑了一声。“据我所知，那位将军在罗塞塔组织了大屠杀。”
“那不是他的错。”女孩说。“一开始，他试着阻止同伴们杀人，但……”
“你竟为他开脱？”他打断她的话。
“不，”女孩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他……他没那么坏。”
戴斯突然停下脚步，女孩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停下。在两人周围，是无边的茫茫黑暗。
他抬起残缺的右臂，让她看自己丑陋的断肢，幻影手指阵阵抽搐。月光洒落下来。“知道这是怎么弄的吗？”他轻声问。
女孩被吓到了。“我……”她支吾着，连连后退。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近。“你一定很好奇，不然绝不会偷窥个不停。”
“对不起。”女孩惊恐地说。
“当时的我比你还小，但已经成了一名合格的杀手。”戴斯告诉她。“那晚是我第一次行动，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但我一点也不高兴，满脑子都是那老人死前充满怨恨的眼神。于是我向真主祈祷，希望他能给我一次救赎自己的机会。”他苦涩地笑笑。“真主果然遂了我的愿，在返回的路上，我看到了一座起火的豪宅，周围聚集了一大群看客，但没人愿意冒险冲进去救人。当时的我年轻，完整，强大又骄傲，于是我冲进了火海。”
“我绕过一根根燃烧的廊柱，在浓烟中找到了女主人，我轻而易举地将她救了出来。但她又央求我去救她的孩子，那是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当时火势还不算太大，于是我答应了她。我花了很久才找到了那对双胞胎，就在我们马上要逃出来时，一根柱子砸下来压住了我。那母亲跑过来，从地上抱起了她的孩子们，然后扬长而去，甚至看都没再看我一眼。我既震惊又愤怒。知道吗？被火烧着是地狱般的痛苦。
“然而最后，我逃了出去，身上缠着烈焰，心中也怒火万丈。我一刀宰了那母亲，丝毫不觉得愧疚，只感到一阵冷森森的快意。而那对双胞胎，则被我培养成了更出色的杀手。”
说完这些之后，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她评判。但那女孩只是默默地望着他，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延续下去，她把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你……”女孩颤抖着，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没那么坏？”戴斯轻声说，然后笑了起来。“善恶之说不过是幼稚的谎言，傻瓜才会操心这些胡说八道。”
“那女人不值得你去救。”她悄声对他说。
他猛然将她拉近，月光下的独眼灼灼逼人，深邃无比。“是啊，她不配。她甚至不配活着。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之后，他们继续往前走，彼此之间再没有说半句话。女孩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回荡。医院闪烁的灯火很快出现在眼前。她礼貌地向他道谢。
“今晚我告诉你的事，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戴斯说。
“我会保密的。”她郑重地说，随即转身朝医院走去。
戴斯望着女孩的背影，抽出腰间的匕首。“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了。”他的双唇无言地念出这句话。
“主人，我回来了。”就在戴斯打算掷出匕首时，有人在黑暗中说道。
他迟疑了片刻，最后不知怎地，竟放下了刀子。戴斯冷冷地看了手下一眼。“说说看，贝尔。跟三天前比较，你多了解到哪些新消息。”
“我们有五人在城内遇害。”贝尔有些紧张地说。
戴斯死死瞪着他。“谁干的？”
“目前还不清楚。”
“还有什么新消息？”戴斯追问道。
“杰扎尔总督仍然卧床不起。”
“杰扎尔已经在床上卧了一个星期。”戴斯踏步向前，匕首还握在他手里。“我敢打赌他还会再卧一星期。他若死掉，才算新消息。”他用匕首抵住贝尔的咽喉，刚好刺出一滴血。“你到底能不能给我吐出点有用的东西？”
贝尔泰然自若。“马库斯的眼睛已经复原。他会在明早返回法军军营。之后，法国军队会撤退。”
“不打了吗？”戴斯收起匕首。“那可太无聊了。不行，不行。我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马库斯不是要回去吗？明早我会亲自把他送回去。”
“你亲自送他？”贝尔怀疑地问道。
“嗯，”戴斯露出微笑。“先把脑袋送回去，之后是其他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