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和父母刚抵达莫斯科时,天空才开始飘雪花。三个小时后,雪越下越大,犹如白色巨幕,蒙住了阴郁无力的太阳。寒风刮过林立的高楼,仿佛痛苦的孩子在悲泣。
“俄国必须建立共和国。”一名衣衫褴褛的老神父对人群喊道。千百个声音回应着他。空气因众人的吐息而迷雾腾腾。大家围在神父周围,群情激愤。
于此同时,雪花不断飘落。安娜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冷。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搞不懂身边的人为何满腔怒火。
游行的人群踏着新雪,朝冬宫的方向缓缓行进。安娜紧靠在父亲身边,亦步亦趋地跟随队伍。雪花在她发际融化。
一队骑兵守卫在巨大的拱门前,手执马刀挡住去路。游行队伍停了下来。俄罗斯的民众和沙皇的骑兵在寒风中对峙。父亲拉着安娜,挤到最前面。
为首的军官用粗哑的声音喊出命令,骑兵们便像旋风般卷向汹涌的人潮。游行队伍顿时四散开来,忙着躲避轰然而至的战马。人们你推我搡,在冰冷的公路上自相践踏。沙皇的骑兵一路踏过人群,手中的马刀掀起阵阵腥风血雨。
于是刹那间,这群原本打算冲向冬宫的示威者纷纷夺路而逃。安娜看到一名骑兵砍倒带领游行的神父,踏过躯体,向另一个示威者扑去。策马追杀的骑兵们顷刻间便将游行队伍冲得七零八落,犹如野狗驱赶一群吓坏了的小鸡。
安娜被惊慌失措的人群推来挤出,几度险些摔倒。在一片可怕的叫喊声中,她丢失了父亲,丢失了母亲,也看不到被砍倒的神父。混乱的人潮将她卷向一个又一个街道。沙皇的骑兵仍然紧追不舍。迷眼的雪花还在空中飘散。
接着,又一队骑兵自风雪中现身,那是起义军的部队。他们越过亡命奔逃的人群,同沙皇的骑兵撞在一起。整个场面顿时血肉横飞。于此同时,枢密院广场的方向传来断断续续的枪炮声。
战斗已经开始。
安娜继续逃跑,靴子不断陷进湿滑的积雪中,直到厮杀声在身后渐渐变小。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吁吁直喘。骑兵们仍在交战,透过层层雪帘,她可以瞥见交错翻飞的白斗篷和喷溅而出的鲜血。
在一片人喊马嘶中,安娜看见了吸血鬼伯爵。他骑着骏马,手握鲜血淋漓的军刀,肩头的白披风迎风飘扬。安娜看见他砍倒一名留着络腮胡的骑兵,又将另一个年轻些的骑手击落下马。每时每刻都有更多的人死去,鲜血浸染了雪地。
安娜一路飞奔,回到寄居的旅馆。父母还没有回来,她不敢想象他们的下场。狭窄的小房间内又黑又冷,她脱掉被雪打湿的外衣和靴子,缩在床上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走进来的却是旅馆的一名招待。他约摸十七八岁,身材高大,满脸雀斑,长着一头稻草般的头发。他举着一根燃烧的蜡烛走上前来,看到了安娜。
“你干嘛。”她紧张地问。
他的脸上露出不自然的微笑。“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对吗?”
“嗯。”安娜喃喃道。“怎么了?”
“没什么,给我过来。”他伸手抓她袖子。安娜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于是猛地一扭身,挣脱开来。她光着脚跳下床,缓缓后退。
“乖乖过来,小姑娘。”招待举着蜡烛步步紧逼,每一步都踩得老旧的地板咯吱作响。
安娜撞到了桌子上面,她的双手在黑暗中盲目地摸索,结果抓到了一把切水果用的短刀。在那生死攸关的刹那,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说了,过来。”招待使劲抓住安娜的肩膀,粗暴地将她拽过去。
她把水果刀刺进他肋骨下面。
招待睁大眼睛,发出一声窒息般的呻吟,放开她的肩膀。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水果刀的刀柄,似乎是想将它**,然后,他砰然倒地,鲜血在身下汇聚成潭。
安娜痴痴呆呆地望着自己手上温热的血,微弱的烛光在眼中闪烁。她再度看向脚下的尸首,那泓血池正越变越大。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发现旅店老板正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把切肉的刀子。
“你对他做了什么?”他朝她冲过来,嘴里骂骂咧咧。安娜静静地看着对方靠近。
然后那人还没跑几步,便“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寒光闪闪的刀子摔到一旁。
救下她的人静静地伫立着,在黑暗中笼罩着她。
“爸爸?”安娜轻声呼唤。
“我看到他被马踩伤,之后被人送到了医院,眼下应该没什么大碍。”作答的是吸血鬼伯爵。
“你怎么会在这?”安娜惊讶地问。
“你说过,要给我唱首歌作为临别礼物。”伯爵说。他的身上充斥着呛人的血腥味。“难道你忘了?”
“不,”安娜拼命摇头。“我现在不能唱歌,我刚刚……”她的声音因恐惧而沙哑。“我刚刚杀了人。”她颤抖起来,泪水涌上眼眶。“爸妈知道我做了这种事,一定会非常伤心。可……可是……”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伯爵耸耸肩。“不就是杀个人吗?”
安娜睁大眼睛瞪着他。
“这话吓到你了吗?”吸血鬼伯爵的蓝眼睛在一片幽暗中闪烁。“好吧,抱歉,安娜。”他挥挥手,她能看见他衣袖上的血迹和指头上闪闪发亮的戒指。“再见。”
“你们成功了吗?”安娜问。“你们推翻沙皇了吗?”
“我输了,又一次输了。”伯爵转身离去,黑暗的身影显得孤独而落寞。
不知为何,安娜冲过去拽住他的斗篷。“带我走吧。”她说。“带我离开这里,离开俄国。”
伯爵回过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你的父母怎么办?”
“我可以写封信给他们。就说我杀了人,回去也只会连累他们。”
“所以你打算连累我。”他浅浅一笑。
她顿时哑口无言,于是松开他的衣服,缓缓后退。
吸血鬼伯爵猛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我不介意被你连累的,安娜。”他说。“我们是朋友。”
他们在午夜时分离开藏身之地,坐在伯爵买来的马车上赶路。拉车的枣红马显然很讨厌这份差事,不住发出不耐烦的轻嘶。
伯爵已经脱下那身染血的军服,换上一件带兜帽的灰色斗篷,下摆在风中翻腾起伏。安娜坐在他身边,裹紧斗篷抵挡夜晚的寒意。
刚一驶出城市,伯爵就马上离开大道,在一条幽深僻静的小路上抖缰疾驰。雪地反射着苍白的月光,周围一片寂静。
“你为什么恨沙皇?”安娜问他。
“我恨着很多人,沙皇只是其中之一。”伯爵回道。“别再问我过去的事了,否则你得到的只能是谎话。”
“那些同你一起反抗沙皇的军官。他们为什么恨沙皇?”
“驱使他们反抗沙皇的不是仇恨。他们只是希望自己的祖国能变得更好,人人都能得到幸福。”
“可他们失败了。”安娜失望地说。
“以后的俄国会有人成功,虽说那些人建立的世界也不甚理想。”
安娜扭头看向他。“理想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伯爵沉默许久。“我不知道。”最后,他自嘲似的笑了。“记得很久以前,我的女仆蒂拉说过,自由,平等的理想世界根本不可能出现。”
安娜抱起双膝,不再说话。两人一起在疾驰的马车上听着夜风。
“不过我相信那样的世界一定是存在的。”过了一会儿,伯爵突然开口。“如果美好的世界不存在,那人们抱怨现在的世界不够美好根本毫无意义。所以理想世界一定就存在于人们看不见却相信着的未来。我想有很多人都笃信着这点,那样的世界遥不可及,可仍有无数人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正因如此,那些身为贵族的十二月党人才会竖起叛旗,反抗将荣华富贵赐予自己的沙皇。日后的布尔什维克也是如此。”
“我完全听不懂。”安娜说,她紧紧身上的斗篷。“我们要去哪?”
“奥地利。”
“我不喜欢奥地利,我喜欢法国。”安娜告诉他。“好多人都说法国有欧洲最美丽的城市和最厉害的军队。法国军队真的是欧洲最厉害的吗?”
“再也不是了。”伯爵答道。“但曾经,他们是传奇,是让全欧洲为之胆寒的军队。”
“那他们当中谁最能打。”
“在我见过的所有军队中,最强悍的莫过于老近卫军。”伯爵露出悲伤的神色,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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