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鲁伊带着外乡人穿过山间树林,高大的树木投下破碎的阴影,一个并不安静的午后,金翅啄木鸟凿开树木的声音更加明显了。
兰斯顺着满地的木屑往上看,病树的躯干被刨掉一大块,露出雪青的树芯,上面都是啄木鸟挖出来的洞,忽然对啄木鸟能够治好病树的传闻产生了怀疑。
他一边回头注意德鲁伊的路线,一边沉思:这颗树还年轻,也许只是生了点虫,就要被啄木鸟挖开身体而死了。
一只猫头鹰飞扑向德鲁伊的头顶,他抬手用小臂接住飞鸟的脚爪,把手放下来,注视着猫头鹰,一阵有规律的咕咕声之后,他再次抬手放飞了猫头鹰。
兰斯猜德鲁伊是得到了某种讯息,即使他在带路,依然牵挂着山下的村庄。
树林越走越密,起初他们还走在前人踏出的山路上,之后德鲁伊偏离了路线,兰斯跟着他走在灌木之中,青黄杂草已经没过膝盖。
兰斯看到树干遍布苔藓,树根长出一层层蘑菇,他必须时刻注意德鲁伊的脚步,踩上他的足迹。才不会被藤蔓绊住,也不用担心荆棘的尖刺。
过了一会,草丛中开着一种黑色的、花瓣层叠的花,醉人的香气芬芳扑鼻。
兰斯眼前的德鲁伊扭曲起来,黑色的雾霾侵袭视界,他屏住呼吸。
“等等...情况不对...”
德鲁伊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着,兰斯的眼前被黑暗覆盖,他双手上的重量忽然变轻了,那里空无一物。
“不....伊安...!”他喊出她的名字,眼前溢满了光亮,一片雪白闯入眼中。
他呼出一口白色的气息,寒冷像是说好了一样使劲往他的四肢里钻,很快就觉得双腿发麻,往下看,雪已经淹没小腿。
凛冽的狂风刮起一层雪雾,散尽的雾气中显出人影,那人回过头,怀念的声音驱散了所有疑惑。
“你知道的,到了这里,休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孩子。”
兰斯看了一眼背后,雪山的脊椎就在他脚下,皑皑白雪浓重的涂抹在山脊上,却也遮不住从这里到山脚下近乎垂直的万码距离。
他回过头。
“我会到山顶上的,父亲。”
父亲已经老了,却每年都要坚持攀登这座雪山,他说过:因为龙就在那里。龙眠雪山的顶峰有一座破败的陵墓,那座由冰块组成的陵墓里长眠着一头龙。
时隔多年,他仍然能想起龙的骨骸在黑蓝色坚冰中若隐若现,庞大的骨架淹没在深邃的冰面底下,令人的灵魂在退缩间,惊惧的意识到它还在威慑着闯入领地的任何生物,把恐惧的种子随着目光接触逐渐渗入每一寸皮肤。
但父亲不这样想,他总会看一会陵墓,转身走出去,从峰顶俯视着冰湖堡,永不结冰的湖水拱卫着城堡,只留下一条石桥出入,那就是整个北境最坚固的堡垒。
雪山的变幻莫测总是令人措手不及,起初,只是轻柔缓慢的雪花,直到风发出嚎哭,整个世界除了风雪的声音,什么都看不见了。
兰斯盯着父亲被风雪蚕食的背影,他熟悉这段路程,很快他们的脚步被冰封的峭壁阻挡,打在身上的雪花也变成了冰晶的碎片。
如果他没有手套,风裹挟着的碎冰就会把他的手划出细密的伤口。
“拿出冰镐,把靴子前面的铁趾刺绑紧。”
兰斯没有回答他,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没必要像父亲的反复嘱咐一般,反复的向他回答自己准备周全。
他走过去,把冰镐牢牢钉在冰面,抬腿把铁刺踢进峭壁,然后把另一只手的冰镐凿进更高的地方,有了支点的他可以再往上一步,就这样依次交替着攀登。
兰斯攀登的越来越高,风雪呼啸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喘息,依稀能听到父亲的冰镐凿进冰面的声响,一直都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这段峭壁的旅程从来都不短,也不给人任何放松的机会,第六十四下,兰斯数着自己把冰镐钉进冰面的次数,小臂的酸痛提醒着他身体的疲惫。值得高兴的是他已经超越了之前的极限,这次离山顶不远了。
他再次挥下冰镐,冰面的触感有些过于轻脆,兰斯看着整个右半边身子借力的冰块碎裂,他意识到重复攀登的威胁发生在哪了,冰镐凿进了之前的数十个孔洞里。
十年的重复攀登,即使是坚冰也会千疮百孔。
他的胸口刚撞上冰面,左手的冰镐就弹出来一截,兰斯刚意识到他会坠落,整个身体就掉落下去。
坠落的时间会变慢,慢到看见父亲坚毅的面孔,还有惊骇从他眼底溢出的瞬间,就变成了守护的决绝。
兰斯看见父亲伸出手,不可思议的抓住了他的手腕。眼前的景象拉扯扭曲,身躯突然的停顿几乎扯开关节,刺痛中他重重的撞上冰墙,肺部的空气被挤压出去,他倒吸一口苦寒的空气来缓解脑海的眩晕。
“快,把冰镐和铁趾刺凿进冰里!”
兰斯努力恢复姿态,把冰镐和铁趾刺凿进冰面,稳稳趴在上面,才有余裕喘出一口气。
“不要碰...我刚才跌落的冰面。”兰斯勉强出声提醒道,同时也在告诉父亲他没事。
记住之前的教训,他和父亲尝试了一点新的路径,才登上峰顶。
“凛冬将至,过去的经验将成为食古者的坟墓,我早该记起这一点的,孩子。”他脸上露出愧疚的表情。“抱歉,如果我这些年没有坚持登上龙眠山峰,你也许就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了。”
“不,圣光会谢谢你的,父亲,这是圣光给予我的试炼,下次,我会做的更好。”兰斯说,他从自己的回答中找到了一丝不自在,似乎他不应该那么坚信的。
父亲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想,那双深蓝色,宛如至冬之夜的眼睛,目光疑惑,随即变成无可奈何的注视。
“希望你不会遇到要改变想法的时候,孩子。”
到了陵墓前,他和父亲需要一次整顿,解开绳索,收起冰镐。龙的陵墓不同于人,它死后流淌的血液,能够催生出难以根除的怪物。
山顶的天空苍白而冰冷,风撕碎雪花扬出霎白的云雾,凛冽的狂风发出嘶吼,仿佛龙仍然在发出不朽的呼唤。
兰斯靠着利刃般伸向天空的石柱,他拿出厚皮包裹的酒瓶,喝了一口蒸馏过的果酒 ,对这东西的辛辣皱紧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