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怀疑商人受到那个组织的指使，故意出现在黑铁城。这真是一个可怕的联想，如果伊安的猜想是真的，那是多么过分的监视，他可以帮助任何人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即使代价是他失去所有自由。
伊安不能接受他这样做，她转过头，把下巴搁在手背上，看向窗格外的世界，暗自咬紧了牙齿。
“真的是…太过分了。”
“什么？”老兵听到她的呓语，疑惑不解的看过去，她染成棕色的头发耷拉在手背上，随着转头的动作滑下来一束。那双红色的眼睛微眯着，浓密的眼睫毛投下阴影，遮蔽她眼眸的光芒。
“可以给我讲讲你的家人吗，达尼斯先生？”
“啊，希望你不嫌我啰嗦，卡琳小时候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老兵怀疑她提起这个的目的，并有所了然，但是家人这个话题总会让他心中升起暖流，还是忍不住说了下去：“她和我住在冰龙巫王的国度，你或许没听过，巫王有五个…”
“咳，我知道巫王们有五个国度…甚至其中一位在如今的混沌联盟被加冕为公爵。”伊安试图阻止他讲解无信者势力，还在心里暗自嘀咕：巫王们小巧的领地称为国度有些夸张了，有博爱之城的一半大吗？
“好吧，博学的小姐，在那个寒冷的国度，我和女儿住在榕树坝，她小时候最喜欢看故事画本，每次村里有木偶师到访，她都会第一个跑过去……她对村子外面的世界充满期待，所以她才在成年的时候想离开那儿……”老兵的眼中溢出后悔，垂在腿侧的双手握紧了，他的声音低哑下来：“如果我那时候冷静一些……也许她就不会不辞而别。”
“你和她都在混沌联盟，达尼斯，你和卡琳的关系还有机会弥补。”
“这就是你的目的吧，哈…”老兵摇了摇头，试着从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可惜失败了。他叹了口气：“卡琳和我是一样的人，做了决定就不会回头。”
“你是指参加联盟的军队然后逃走沦落为盗贼，最后……”伊安露出怀疑的眼神“您的决心还真是灵活呀？”
“你说的对，但这次不一样……那种笃信是从心底烧出来的，如果不追随教士的话，忏悔的火焰也许会烧焦我每一根骨头。”他的脸庞涨红，还算饱满的脸颊在眉心周围扭曲出几条皱纹，看起来像是在悬崖边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即使……这意味着你要和你的女儿在战场上刀兵相见？”伊安看见了击垮的希望，如果这能让他摆脱圣者施加在灵魂的影响，也许还来得及。
“我……”老兵犹豫了，他一直不愿意想去教区的后果，他叛离了曾经的信仰，又要和家人背道而驰，甚至有可能在战场上碰见那孩子。他要怎样才能不将遗憾继续下去，直到失去卡琳。
伊安看见他脸上复杂而痛苦的神情，老兵高大的身躯微微战栗着，仿佛呼吸也是一种折磨。人总要做出选择的，承担决定某件事所带来的后果，可是世上令人不会后悔的决定究竟有多少呢？
伊安有时间去等待这个答案，她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敲着桌面。
笃…笃……笃
敲击的声音让老兵倍感压力，他是爱着卡琳的，他以为只要自己努力打理农田，在市场上向人推荐自己的瓜果就能让孩子过上好日子。他曾经是个冒险家，在遇到妻子之前从来没有害怕过未知的事情，但失去妻子之后，他害怕了。
他为卡琳放弃了冒险，以为过上安全又充实的生活已然足够。然而卡琳拾起他丢弃的冒险，并像他年轻的时候一样不畏艰险。他应该支持她，或许就应该跟她一起去的，但是他那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一成不变的生活上了。
是他忽视了卡琳的想法，也忘记了最初的自我。
“卡琳……”老兵低声说，他颤抖的手掌覆上脸庞，终于做下了决定。
“她离开我只是孩子的任性使然，可我是个成年人，我不能任性的离开卡琳，我得去找到她，告诉她我很抱歉，而且我也想告诉她我信仰了至高神，希望她能祝福我的朝圣之旅，这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该做的事情！”
“没错，这是你应当承担的责任，”伊安赞同的说，她高兴的勾起嘴角，原来那个仪式也无法束缚人类最深刻的感情，这让她放心下来。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达尼斯先生。”
“如果没有被您刻意试探就更好了，贝伊瑟斯小姐，”老兵做了个严肃的表情，然后如释重负的笑起来，向伊安伸出右手：“但我感谢你能阻止我做下错误的决定。”
“发生什么事情了？”年轻的圣者一打开门，就发现伊安和老兵像是达成了什么意见在握手。
“啊，兰斯，你来了，是这样的……”伊安向他解释了和老兵的谈话内容。
听到老兵想离开的消息，兰斯并不介意，反而衷心的祝福他能和他的女儿达成和解。
“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和父母和解的机会，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抓住这个机会，达尼斯。”
“我感到很遗憾，教士，但作为一个父亲，我觉得您的双亲对您的态度也许是包容和肯定的。”老兵吸了口气，用他的经历试图解开圣者的心结。
“……我从有意识起就没有父母这种角色在身边存在过，我觉得我该回房间了。”伊安觉得这个话题她加入不了，她从兰斯身边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兰斯看了一眼关上的门，回头看向老兵。
“谢谢你的建议，我也该回房间了，商队明天早上出发，早点休息吧，达尼斯，我和伊安会在明早与你送别。”
“照顾好那孩子，教士，如果她从没有过家人，那么她也许更需要你的支持。”老兵担忧的说。
兰斯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伊安和所有家族的不同之处，在于她是通过残酷的仪式召唤的圣柩，她能做出所有决定的前提是，索拉尔团能够成为她的支柱。但这一切随着记忆的消失不存在了，没有人能引导她摆脱过去的阴霾，她只能一个人直面死神的诡计和教廷的威胁。
她说过想要呆在安洁拉的身边，只有那个人与她亲密无间。可是安洁拉不在这里，只剩下伊安一个人，守着仅剩的记忆走在现在的迷雾之中。
他按住把手，打开了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