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冰江城回来后,戴维德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母亲仿佛变了一个人。
不仅是戴维德,甚至连平时大大咧咧的如萱以及不怎么说话的常露都感觉到了。
直观表现是,周诗雨仿佛到了更年期一样,只要稍微犯了点小错,就会被她说上一句。
以前的周诗雨确实有过一段这样的时间,不过那是她真正更年期的时候。
虽然很意外,但是戴维德并没有说什么。
“阿姨最近怎么了?”看着正坐在餐桌旁揉着额头的周诗雨,常露疑惑地问。
“可能最近有些烦心事……你帮我拿的东西拿了吗?”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周诗雨,戴维德小声问道。
“嗯,在这里……”
“别又把你的屋搞得乱七八糟的,省得我又收拾。”冷不丁从厨房那边传来的声音让两人都吓了一跳。
“知道了!”
忍不住叹了口气,提着常露从车库拿的工具箱走向自己的房间,戴维德瞟到了正在书桌旁奋笔疾书的如萱。
期末考试已经结束了,但是已经进入高考准备期的她自然是没空去玩的。联邦的高考制度和公元纪年华国的高考制度类似,只不过现在和当初相比,竞争力还达不到过去那个水平。
毕竟现在联邦的人口并不多,相较于血之浩劫之前的人口,现在联邦只有过去的四成。再加上划分的五大区疆域内有充足的学校资源,现在的学生已经比当初幸福很多了。
但作为重要的向社会上游争取的途径,学历依旧很重要,这也是为什么戴维德没有读完大学后就去工作的原因。对于技术领域的研究人才,联邦一直十分重视。
“你又被老妈说了?”仍然低头看着自己的资料,如萱淡淡地说着。
“看你的书去……考不上学校我可会笑话你一辈子。”戴维德没好气地说着。
“不用你操心……老妈最近怎么回事?”如萱疑惑地问道。
戴维德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他也不知道答案。
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可能和他们去冰江城的时候有关系。
仔细一想,从那个奇怪的公园回来后,周诗雨的话就少了很多,连脸色都变了。
如萱曾经说过,在那个公园地下,有一个隐藏式的纪念馆……
戴维德的脸突然白了。
渊说了,那个地方曾经是……
……………………
“最近你没有课了吧?”看着正低头扒饭的如萱,周诗雨突然问道。
“嗯?”如萱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其他两人的目光同样转向一脸平静的周诗雨。
“学校平时有补课,我不是报名了吗?”如萱想了想说道。
“我跟你班主任说过了,这段时间你不用去学校了。”周诗雨淡淡地说着。
“什么?!”
如萱和戴维德都震惊了,而常露疑惑地问着:
“这样可以吗?”
“只不过是退了补课费而已,跟班主任说一下就行……”
“可我明年就要高考了啊?!”
“只是一段时间,让你哥教你,你这段时间也跟教授说一下。”周诗雨用不容拒绝的语气看向戴维德。
戴维德反而冷静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
“你姥爷病危了。”
短短几个字再次让两人呆住了。
虽然周书华已经年入花甲,但是老人家身体一直很好,戴维德怎么都想不到他会出这种事。
“这……这这,姥爷得了什么病?!”如萱一脸苍白。
周诗雨摇了摇头。
“做好最坏的打算,很抱歉这一次我一言堂了。”丢下这句话,周诗雨端着面碗就走向厨房。
之前平淡的饭桌气氛瞬间变得冰冷一片,只不过戴维德默默地拿起筷子。
“姥爷怎么会病了呢……”如萱急得眼泪就快出来了。
“别哭,吃完饭我去问问。”戴维德淡淡地说着。
“可……”
“别浪费粮食,吃完饭去收拾行李,我们要去蜀川。”用最快的速度扒完饭,戴维德端着碗。
只有常露静静地看着母子俩沉默的背影。
…………………………
“姥爷得了什么病?”打开水龙头,戴维德小声问道。
“过去的老病根犯了,我小的时候他就有肝病。”周诗雨淡淡地说着。
戴维德并没有再问什么,虽然他总感觉周诗雨此时冷静的样子实在有些……
不,那一天,她也是这样的。
自从十七年前那一次事件后,戴维德再没看过周诗雨流过眼泪。
走得很急,周诗雨说第二天就要出发,他们今晚就要收拾好行李。
由于周诗雨说没能订到火车票或者飞机票,他们必须开着家里的皮卡回去。
帮常露收拾好不怎么多的行李后,戴维德转身就要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个,你姥爷……”常露犹豫了一下说道。
“怎么了?”戴维德回头问道。
“他……我真的要跟你们一起回去?”常露叹了口气。
“老妈的安排是这里所有人都一起,你会做饭吗?”戴维德翻了个白眼。
常露摇了摇头。
“总之跟我们走吧,我总感觉有种不对劲的事情要发生了。”戴维德叹了口气,留下常露在房间里。
回到自己的房间,沉默了一下,他转身锁上了房门,将窗户玻璃的透光率改为0。
这下这间屋子就便是一间简陋的“密室”了。
走到床边,深吸了一口气,他用力把床板掀到一边。
尘封已久的东西终于露了出来,看着那在灯光照耀下闪着寒光的东西,戴维德沉默着。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得益于特殊工艺,象牙依旧是漂亮的白色,和黑色的金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是一把白象牙枪柄的手枪,不只是手枪,也有其他的武器。
PDW,短管突击步枪,甚至还有一套老式的单兵外骨骼。
戴维德并不是士兵,这些东西的原主人并不是他,但戴维德就像是主人一样熟练地拿起弹匣,把密封盒里的子弹压进去。
就像那个人一样……
戴维德突然很好奇,在压子弹的时候,那个人是不是像他这样感觉到平静。
沉默着压完三个弹匣,戴维德重新把床板搬回到原来的位置。
握着那沉重的手枪,戴维德沉默着。
…………………………
联邦亚洲区 蜀川郊区
巨大的红豆树下,一群中年人和老人正围坐在一起。
被人们围住的老人和中年人面前正摆着一个略显粗糙的自制象棋盘。
与其中一个老人的悠然自得不同,中年人正揪着自己的灰苦恼着。
身旁还不断传来“走车”,“飞象啊”等等这样的字眼。
“小王啊,周围邻居们可是给你建议了,选一个?”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中年人。
当然,与其说是“小王”,被称为“老王”都差不多的中年人并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虽然还不是死棋,但老实说他的赢面不大。
结果显而易见,伴随着老人一声轻轻的“将军”和周围人或叹息或叫好的喧闹中,中年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错不错,你比前几天还多撑了几局。”笑着从中年人手中接过自己的黑子,老人点了点头。
“别提了周叔,这不还是败了吗?”中年人苦笑着接过红子。
“败了吗?你可是赢了几天前的自己。”老人用深邃的微笑看着中年人。
摆了摆手,中年人试图再次摆好棋局,但老人摇了摇头。
“今天打住,我今天还得当回重症患者,说好了啊,我赢了你你可得给我嘴严实了啊,你们都听到了吗?”老人装出一副威严的样子环顾了四周。
虽然老人一副严肃的样子,但是周围人倒是毫不在意,当然他们还是做出了回应:
“知道啦周叔。”
“村长说啥就是啥,要不要我们全村哭一场?”
“蠢货,你当哭丧哪?!”
中年人疑惑地看向老人:
“周叔,到底咋了?”
“我能知道咋了?从小养大的宝贝闺女说环游世界就环游世界,还是偷跑的!跟外面的野小子结了婚有了孩子才通知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看看我这老头子还得演戏,你说我这老骨头容易吗?!”拿着拐杖一脸怒容地锤了锤地,老人郁闷地说着。
中年人倒是听习惯了他这样说,替他收拾好棋盒安慰道:
“行啦周叔,什么野小子,不还是那个人的儿子嘛,你们亲家早几十年前就见过面了,也算是……”
“蠢货!要是我知道会出这种事当初我就应该给他丢在村外等死了!”愤怒地给中年人来了个爆栗,老人扭头就走。
知道老人只是说气话的中年人笑了笑,拿起棋盒追向老人。
…………………………
在皮卡上开了一天,等到快天黑了四人才到达蜀川郊外的周书华家。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已经病重了都还要住在郊区,但是现在很明显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刚把车停稳,如萱就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跳下了车。
她来过这里好几次了,然而这一次和小时候的感觉完全不同。
“姥爷!”冲进屋子,如萱连忙大喊道。
“如萱?你妈妈呢?”姥姥林芷澜惊讶地端着碟子看着满脸惊慌的如萱问道。
“姥姥,我姥爷呢?”没有回答林芷澜的问题,如萱焦急地说道。
“在里面……小心!”
冲进老房,那淡淡的药草味让如萱冷静了一下,然后看到躺在床上的周书华后,她的呼吸停滞了一下。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周书华还在村头那棵红豆树下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然而现在,这个仿佛会慈祥一辈子的老人已经戴着呼吸机躺在床上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正闭着眼的周书华慢慢睁开了眼,看到如萱快要哭出来的脸,周书华有些艰难地笑了笑。
“呦,这是谁来了?抱歉啊,姥爷最近没什么力气……”
如萱连忙冲到了床边。
“姥爷你……”
“不服老不行了啊,哎呀这么大了怎么还哭鼻子……”看到如萱的眼泪流了出来,周诗雨有些虚弱地抬起手。
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如萱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
提着行李,戴维德内心复杂地看着小院。
“是鹏风啊,如萱在你姥爷卧房……这位是?”放下手里的东西,林芷澜疑惑地看着站在戴维德身后的常露。
“目前住在我们那里的朋友,这是我姥姥。”戴维德看到林芷澜的样子松了口气。
“抱歉打扰了。”常露低下头说道。
“没事没事,快过年了,人多了热闹……你妈呢?”林芷澜笑着说。
“在停车,姥爷他究竟是怎么了?”戴维德疑惑地问道。
…………………………
“什么?!误诊?!”看着呼吸机还没摘下来的周书华,如萱震惊地喊道。
“害,没事啦,你姥爷这糟老头子一天到晚地不省心,前段时间上山摘药闪到腰了,下山的时候还给自己下了猛药,差点中毒。还好你王叔开车给他送到医院,结果那个医生和你姥爷一样丢人,还给我们下了病危通知书。”林芷澜没好气地看着正苦笑着的周书华数落着。
“老了,老了,连药量都忘了……”周书华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真是的……都说了多少次了让你别随便上山了,连我都吓了一跳。”周诗雨叹了口气。
“家里的药材用完了,我想着说不定山上还有些药,这不,邻居们不还问我给他们开几副……”面对周诗雨的埋怨,周书华心虚地说着。
“都冬天了还有什么药?!”
“好了,总之姥爷没什么事就好。最近的血氧量恢复正常了吧?”戴维德叹了口气。
“正常了正常了,没事没事,你看,还是我外孙疼我。”周书华哈哈大笑着从床边拿起拐杖。
如萱和戴维德都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常露是吧?抱歉啊让你看笑话了,年纪大了这脑子也不好使了啊哈哈……”挠着头,周书华苦笑着站了起来。
“这没用的东西要戴多久?走小露,饭都要凉了,我们吃饭。”翻着白眼看着周书华,顺手扯掉了他鼻子上带着的鼻塞,林芷澜又一脸微笑地走向常露。
周书华苦笑着摸着脑袋,拄着拐杖跟了上去。
周诗雨叹了口气,离开了卧室。
只留下沉默的戴维德和一脸懵逼的如萱。
“这……我这几天的担心是不是白费了啊……”如萱喃喃着。
“算是吧,虽然我没有高兴到哪去。”叹了口气,戴维德走出了房间。
…………………………
“抱歉抱歉,因为我让你连补课班都上不了啊……”坐在餐桌的主席,周书华一脸歉意。
“不,姥爷没事才是最好的,这不我哥都回来了嘛,虽然比我们老师差了点但还是可以辅导我功课的。”如萱连忙说道。
“我是不是可以拒绝?”戴维德狠狠瞪了一眼如萱。
“没事的,戴维的功课很优秀的,连我的作业都能辅导的。”常露倒是一脸信任。
“求您别勾起我那段记忆……”
“这样说你哥哥可真是太低估他了吧?”林芷澜苦笑着说。
“反正我是没看出来他优秀到哪……”
“在体能方面还是很好的。”常露嚼着排骨说道。
“喂你这话是不是歧义有点大?!”戴维德炸毛了。
看着正在斗嘴的几人,一直以来一脸平淡的周诗雨终于露出了笑容。
周书华虽然仍然一脸微笑,但他的眼神没有把这漏过。
难得热闹的晚饭结束,林芷澜和戴维德以及常露去帮忙刷碗,如萱则是去书房写自己的练习题。
周书华突然说要出去和周诗雨透透气。
一路上父女两人都没有说话,就像小时候周书华带着周诗雨绕着村子那样,村民们见到他们会打招呼,顺带着寒暄几句。
父女之间除了回应村民们之外,都没有交流。
直到走到土坡上的树下。
这棵树在周诗雨小的时候就已经长得很大了,过了这么多年一直枝繁叶茂。虽然冬天来临叶子几乎掉光,但是第二年它又会再次焕发生机。
“这里你多少年没来过了?”看着那好几个成年人环抱都不够的巨树,周书华突然说道。
“至少……二十几年了吧?”周诗雨小心翼翼地说着。
“27年了,孩子。从你说要出去环游世界那一年开始算的话,已经27年了。”周书华长长叹了口气。
周诗雨没有回答。
“我记得你出生的那一天,我的心情很复杂。作为父亲,我很高兴我终于有了一个女儿,但作为外界的一个小村的村长,我很担心随着人口的增加,我们还能不能有足够的粮食,我们能不能一直躲过无人兵器的追杀。”
“我记得,也就是在那一天,我在这里发过誓,我发誓即使付出一切代价,我也要让你好好活下去。”
虽然嘴上说周诗雨出生那一天他的心情很复杂,但是周书华的眼神里满是温柔。
“也许真的有老天保佑这一说,在你出生后,我们的日子开始稳定了下来。村子的人都说,你是老天保佑我们的象征,我们有了足够的粮食,不会再有人饿肚子,也有了足够的草药,至少不会有人因为小病死了,即使在你6岁那年,村子差点被土匪端了,但是我们依旧挺了过来。”周书华微笑着看着周诗雨。
“说起来,你6岁那一年就见到自己岳父了吧?也许一切都是命啊……我也没想到,那个人的养子,最后会成为你的丈夫。”
“虽然我很不满你没通知我们就成家,但是至少我见到那小子后,我相信他只要还活着,就会保护好你还有孩子们,但是今天……”
周书华的脸上带上一丝忧愁。
“你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赶着回来了吧?”
周诗雨还是沉默着。
随着晚风,父女两人都沉默着,最后打破沉默的,还是周书华的一声叹息。
“算了,我知道你也不想让我瞎想。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你有你的安排,但我要提醒你,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我女儿。我不会对其他人说的,你母亲也会理解你……”
他转身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爸爸,我……”
周书华停住了脚步。
“我现在的样子,是一个母亲应该做的吗?”看着周书华的背影,周诗雨轻轻问道。
“谁知道呢?”周书华笑了。
周诗雨愣了下。
“但是,为人父母,有的时候确实需要做出一些选择,即使无法被其他人理解,甚至是自己的孩子。”
“不过,诗雨,有的时候,父母也是会看花眼的。”
留下这句话,他慢慢走向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