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白玉楼,幽灵管理者西行寺幽幽子的居所。有传言说人类死后的幽灵要登上白玉楼门前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抵达那座由一百零八万块玉石堆砌而成,在冥界无尽的黄昏中散发着耀眼光芒的高塔,才能忏悔自己一生的罪恶顺利成佛。
介于人类对死后世界的敬畏,来到冥界的幽灵又鲜有返回的案例,白玉楼的形象便如此般在无数次的加工后变得威严而又诡异起来。事实上除了庭院正中那棵不会开花的名为西行妖樱花树外,这里目之所及就只有几间高矮各异的简陋木制小屋,其中稍大一点的那间便是引导幽灵成佛的地点。尽管白玉楼的庭院还算宽阔,但居住在这里的实际上只有幽幽子和护卫魂魄妖梦两人,妖梦平日里还要兼职庭师厨师等多种工作,真正引导幽灵的就只有幽幽子自己,因此白玉楼庭院中最常见的du景象就是等待成佛的幽灵们在门口排成了长龙,和外界低效的政府部门如出一辙。
在幽幽子为了让西行妖开花儿任性地削弱了结界大闹一番后,往返冥界就变得容易了许多。怨灵、妖怪、神明纷至沓来,简直把冥界当成了观光圣地,偶尔还能见到误入的人类尸体。为此护卫兼庭师兼厨师的魂魄妖梦不得不进一步担任起了游客们的接待工作,从聚众赏樱的醉鬼与酒后胡闹的巫女,到闲得发慌就来找幽幽子聊天叙旧的金发妖怪,还有不时来偷懒的死神和负责把她抓回去的审判长,无一不让身负重担的妖梦觉得疲于应对。尽管她数次向主人提出要修复结界,但每次都会被幽幽子一笑带过,这位在生前死后千年间饱尝孤寂的大小姐既然已经打开了大门,又岂会舍得将它再度关上。
几分钟前,主仆二人正在屋内享用晚餐。与忙了一天正在狼吞虎咽的妖梦相反,幽幽子今天罕见地毫无胃口,她一手托着下巴呆滞地看向窗外,一手晃动筷子敲打着空无一物的饭碗,显然是有什么心事。从妖梦早上把熟睡的幽幽子叫醒之后,她就莫名地陷入了这种紧张焦虑的状态中,不仅对食物失去了兴致,工作也完全没有干劲,导致本就堆积如山等待成佛的幽灵们还有几乎占满了庭院的每个角落。虽说让这些家伙多等上几天几个月也不会产生什么大问题,但对妖梦从不见外的幽幽子这次在反复质问下依旧一语不发,挥之不去的不详预感纠缠着妖梦,连口中的饭菜都索然无味。
“还是不想吃?”妖梦看着幽幽子面前一口没动的饭菜叹了口气。“您再这样下去明天我只能……啊呀!”就在她终于下定决心对主人开启说教模式的时候,一股巨大的震动突然袭击了白玉楼。在地板和房梁错位的撕裂声中,杯盘碗筷随着桌椅板凳一齐飞上了天,妖梦he闪电般地拔出白楼剑猛**地板才没被甩出去,而还在恍惚中的幽幽子毫无抵抗地被冲击波撞向墙角,消失在了紧随其后而至的大量家具之下。
整个冥界在这来源不明的冲击下像一尊巨大的不倒翁般反复摇晃着,震动持续了数分钟才妖梦才勉强撑着剑站起来,扶着墙壁一步三摇地冲向角落,却发现被状如小山的家具压住的幽幽子只剩一只手还露在外面了。
身为亡灵,幽幽子自然不会被家具砸伤,但痛感并没有办法消除,只能在妖梦挪开家具的途中不断哀嚎着。“疼疼疼……轻点……诶呀、疼……”不过疼痛也终于让幽幽子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眼中恢复了往日的神色,揉着被砸到额头抱怨道:“啧,有客人把结界给撕开了,妖梦你去接待一下。”
“啥?”一瞬间没能理解主人在说什么的妖梦,险些失手把刚拿起来的折凳扔回幽幽子的脸上。
“不用管我快去。”幽幽子接过折凳甩到一旁催促道,摆手示意不用拉自己起来。
“啊、是!”回过神来的妖梦拍了拍脸颊迅速转身出门,瘫倒在家具堆上的幽幽子看着妖梦的背影,抹掉眼角的泪痕长叹了一口气。
“小心啊妖梦,可别死在这种地方。”
踹开因为门框变形而卡死的拉门来到院内,妖梦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超乎自己的想象,比起被震动摇晃得几乎散架的木屋,屋外的景象更加令人吃惊。原本永远定格在黄昏的冥界天空,此刻竟然变成了黑夜,高悬头顶的满月与繁星闪烁着陌生的光芒,晚饭前还在屋外排队等待引导的幽灵们已经四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幽灵正从地面下陆续钻出来。妖梦随手抓了几只察看,发现这些家伙都是由于各种原因无法成佛,找不到通往冥界的路,只能在消弭前永远徘徊在现世的游荡灵,趁结界被破坏一口气涌了进来。
虽然妖梦手中的白楼剑可以直接超度它们,但眼前从地面钻出的幽灵仿佛无穷无尽,而且已经全部陷入了癫狂,毫无目的地四处冲撞,吞噬同类,哀嚎惨叫着把漆黑的夜空染成了幽淡的蓝色。
无暇顾及这些危险度不高的杂碎,妖梦抽出白楼剑把手上的数个游荡灵超度后便走向了庭院的大门。这大门是那位身材矮小的审判长送给幽幽子的上任大礼,据说是用地狱的精石板打造而成,通体洁白如雪纤尘不染,一扇门高近三丈,宽一丈,厚二尺,开合起来却轻若无物,可以算的上是白玉楼最值钱的物件了,与两旁破败倾颓的围墙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如果有客人要来,那必然是走这……
铛!
随着一声响亮的金属撞击声,妖梦握着白楼剑的手被震得发麻。就在她刚推开大门的一刹那,从门缝中瞥到了台阶上的一个人影,那个人影虽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但战斗的直觉让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对方的攻击之迅速让她甚至来不及拔出楼观剑,只得用手中的白楼剑护住身前要害,用尽全力向后跳去。
结果证明这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决定,即便妖梦向后一跃了数米,对方的攻击仍然差点打飞了她手中的白楼剑,而那高大气派的白玉楼大门,也在这一招下被砍成了数块后轰然倒下。不过让妖梦更加惊愕万分的,是那转瞬间从台阶上移动到门口,悬浮在大门残骸上的身影,竟然如此眼熟。
在月光与幽光的交映下,那少女般瘦弱的身躯,精致的五官配上金色的长发,即便穿着从未见过的衣服,但妖梦也绝不会认错这位已经数不清见过多少次面的大妖怪。
“紫……大人?”尽管内心有无数的疑问,但妖梦丝毫不敢放松警惕,摆好架势死死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自己引以为傲的速度在眼前的这位客人面前没有任何优势,刚才的攻击完全没能看清,只是凭本能和运气才拦了下来,现在两人的距离缩短了一半,稍有差池只怕是会一击毙命。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然后妖梦注意到这位客人右手的小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下一瞬间,就在妖梦刚刚站立的位置,大理石铺成的石板路被打成了碎片,露出的泥土地上出现了数个拳头大小的坑洞,随即传来了数十尖锐之物划破空气的声音,而妖梦此时已经出现在了这位客人的身后,手持楼观剑毫不留情地向下猛劈,准备将对手从头到脚一分为二。
可是这并没有发生。即便楼观剑有着无坚不斩的锋利,但再锋利的刀刃,砍不到便没有任何意义。所以魂魄家的剑术历来以精准著称,当对手无法使用技巧去弹开或闪躲袭来的剑刃,便只得被迫用武器或防具来防御,然后败在无坚不斩的楼观剑下,这便是侍奉了西行寺家千年之久的魂魄家剑术独有的战斗方式。
当然凡是技巧便有破绽,魂魄家并没有战无不胜的勇武传说,妖梦的剑技也并不成熟,被敌人闪开或招架简直是家常便饭,但这次有些不一样。这位客人没有闪躲,没有招架,甚至没有想要去确认妖梦的位置,仅仅是像散步一般向前方迈出了半步,便以毫厘之差让楼观剑的剑尖划过了自己背后的空气。
这鬼神一般精密的技巧显然在魂魄家剑术的造诣和了解上远远超过了妖梦,而据妖梦所知能达到这种境界的,除了自己已经失踪的师傅魂魄妖忌外,便只有将魂魄家引荐给西行寺家,魂魄家剑术的创始人,西行寺幽幽子的好友,境界的妖怪八云紫了。
所以毫无疑问,即便这位客人二话不说就砍开了大门还要置自己于死地,即便眼前的金发少女穿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奇怪衣服,即便这个怪物浑身散发着平静的愤怒和痛苦的迷茫,但这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八云紫本人。
想到这里妖梦的脸上反而露出了微笑,纵身一跃拉开距离,把楼观剑收入剑鞘,再次拔出了白楼剑。“既然魂魄家的剑术没有用,那便只有超越魂魄家了。紫大人,还烦请多多指教。”
说罢妖梦将白楼剑平伸向前,并压低了身体的重心,这显然不再是魂魄家剑术的架势了。八云紫也很配合地没有再出手攻击,静静地等待着妖梦的下一步动作。
随即一道闪光划过冥界,奋力上游的游荡灵们的哀嚎一齐响彻夜空,魂魄妖梦全力使出了全新的一击。
“樱花!断妄!慈航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