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依稀记得,目睹了那高悬天空的满月之后,对于眼前的奇景是否又是月之民主导的新型异变,自己和米斯蒂娅还进行了一番讨论,可在夜雀妖怪再次轻声哼出那熟悉而优美的歌曲之后,爱丽丝又如往常一般陷入了无尽的梦境之中。
所以当米斯蒂娅的歌声终于停止,爱丽丝才从不知多少次的梦境中苏醒过来,用发麻到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臂撑起身体,忍受着心脏再度把血液泵入大脑的昏厥感环视四周,用了许久才确认自己并非身处梦中。然而回到现实并没有给爱丽丝带来多少安慰,事态反而像一辆满载着酒桶的马车加速冲下山崖,每一秒都在变得更加糟糕。
米斯蒂娅和她那本无字的魔法书一起消失了,烧烤摊上只剩下几乎烧尽的炭火和已经烤成焦炭的肉串。爱丽丝在这微凉的夜里打了个寒颤,紧紧地抱住自己酷似魔法书的日记本,鼓起勇气审视起这俨然无法正常理解的现实。
除了脚下的大地仍保持着坚固的姿态,其他的空间变得仿佛将撕碎的贴纸画胡乱拼接起来一样凌乱不堪,无数不应在这片魔法森林中出现的景象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之中。人间之里的屋顶像面条一样被拉长后扭成了麻花状,和红魔馆倒立在半空的时钟塔撞在了一起;妖怪之山的峰顶从数十个方向挤压过来,互相之间形成了难以言述的角度;两座鸟居斜插在无缘冢成堆的尸骨之上,可无论哪一座都不像记忆中的模样;承载着漫天星斗的夜空看似一如既往,可一阵微风吹过,那天幕中便掀起阵阵粼光,在安眠的鱼虾注视下,雾之湖的水面映照出那轮巨大无比的圆月,把这支离破碎的空间照亮得如同白昼。
咔嚓——
眼前的异象让爱丽丝有些目眩,睡梦中的自己能在这种级别的空间扭曲下幸存简直是个奇迹,而至今没见身影的米斯蒂娅恐怕已经被撕成了碎片,想到这里爱丽丝不由得一阵反胃,干呕了半天才稳住了身姿,开始四下搜索解决这个困境的办法。
咔嚓——咔嚓——
可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未受到空间扭曲影响的部分面积小得可怜,能称之为“平坦”的土地看起来只有博丽神社一般大小,即便是爱丽丝也不敢贸然接近扭曲空间的边缘,所以能活动的范围十分有限。反而是从醒来后就能听到的,那种类似砂石在金属板上摩擦的噪音正在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仿佛一群藏在墙缝之中的老鼠不甘寂寞地啃咬着混凝土的残渣,试图在让牙齿变得锋利无比之后冲出来将睡梦中的可怜人啃咬成一堆白骨。
咔嚓—咔嚓—咔嚓——
这刺耳的噪音让爱丽丝不祥的预感越发高涨起来,自从在魔法森林的遭遇导致了短暂性失忆之后,总有一些暧昧的记忆和些许令人毛骨悚然的知识在脑海中浮现,尽管还没有一条她能真正理解,但这种来源不明的信息已经产生了令人不快的影响。爱丽丝之所以会沉迷于米斯蒂娅歌声引起的梦境,是因为那些梦境虽然时而惊奇时而险恶,但从根本上散发着温暖与祥和的气息,即便是最疯狂的冒险也能收获圆满的结局。可今天的梦境简直就是贪婪、黑暗与亵渎的具象化,不仅有随处可见不可理喻的危险,甚至还有数次险些丧命。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爱丽丝终于被这无休止的噪音消磨尽了耐心,即便无法辨识敌人的样貌,甚至连敌人是否真的存在也无法确认,她依然粗暴地将双手手背交叉,左右猛地一蹭,让手指上负责传递魔力的指环飞速地旋转起来,进入了战斗态势。
“上海,防御姿态。”
咔嚓————
那恼人的噪音也在此刻十分配合地停了下来,这狭小的空间一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可平日里那个像骑士一般举起小小的盾牌,威风凛凛地保护在爱丽丝身前的上海人偶,并没有回应她的召唤。
“上海,攻击姿态!”
爱丽丝有些急促,向前伸出的右手手指上的戒指闪耀着魔力的光芒,但理应挥舞着锋利的长矛,将一切胆敢涉足爱丽丝身边的敌人清扫一空的上海人偶,依然是没有出现。
“上……海?”
爱丽丝怔住了,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胸口直窜到四肢,让这位天才人偶师的手在半空中颤抖了起来,她忽然注意到了一个问题,一个本不应该直到此刻才被注意到的问题。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被命名为上海的爱丽丝亲手制作的最引以为傲的自律人偶从她身边消失了呢?
上海到底去了哪里?是走散了吗?还是出了什么意外?为什么自己会忽视这么重要的事情?
疑问。自责。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自己魔法森林中发生了什么?那些巨大的蠕虫来自哪里?耳边这再度响起又充斥着不祥气息的噪音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住手啊、别叫了,别响了,别再发出声音了!!!
恐惧。愤怒。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
咔嚓咔嚓——嘎啪、嘎啪
然后即是疯狂。
轰隆——
随着这犹如盛夏蝉鸣一般急促而洪亮的噪音在一阵巨大的爆裂声之后戛然而止,爱丽丝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在幻想乡荒无人烟的角落,一位金发少女从夜空中坠落,没有任何缓冲地背部着陆,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半晌,她才揉着差点摔断的老骨头缓缓爬了起来,顾不得整理几乎被割成破布的外套,也没时间擦去还挂在脸上的血痕,急忙环顾四周确认着自己的位置。
借着明亮的月光,少女在四周半人高的杂草丛中发现了一间几近倒塌的小木屋。木屋的正门已经消失不见,只剩零星的木片挂在歪歪扭扭的门框上随风摇摆,朽坏的房梁从中间断成了两截,半边屋顶和墙壁顺势塌了下来,勉强撑住了另一半没有倒下。这种被看起来经历了十数年风雨摧残的废墟在幻想乡的边界处并不少见,但少女稍稍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毕竟就在十几个小时前,这里的景色完全是另一番模样,甚至还有着一个幻想乡尽人皆知的名字:博丽神社。
博丽巫女是构造博丽大结界的核心,历代的舞女们在维持结界运转的同时还要代替创立幻想乡的贤者们处理幻想乡内的各种突发状况,可巫女们从未能触及那些幻想乡真正的管理者们隐藏起来的秘密。而其中与她们自身关联最多的,便是那无人能记得其所在的迷途之家,与无人不知晓其样貌的博丽神社,只不过是同一栋建筑的两种境界,由大妖怪八云紫所创造出来的幻象罢了。
于是在这一代也是最后一代的博丽巫女永久性地失去响应,八云紫也因为不明原因昏迷倒下之后,无论是雕梁画栋,极尽奢华的迷途之家,还是四壁皆空,穷困潦倒的博丽神社便全部化作了虚幻的泡影,现出了尘埃覆盖之下的本来样貌。而失去了大结界保护的幻想乡,证逐渐恢复着与现世的连接,在境界的冲突和外来者的攻击下仿佛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少女迈步走进木屋,发现内部的空间比起从外面看起来要大上许多,屋内自然没有任何照明,角落里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几缕月光从塌掉的屋顶处倾泻下来,映照出了地板中央瘦小的身影。尽管眼前这具身体正在缓缓地消散成金色的粉尘,四肢的轮廓已经模糊得难以辨认,但少女并未感到一丝的惊讶,像是早已预见到这古怪的景象一般,轻轻打了个响指,将这位五官相貌与自己毫无二致,却已经弥留之际的旧友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早上好啊”昏迷了近一天的八云紫终于睁开了眼睛,仿佛没有注意到自己几乎消失的身体,一脸轻松地和少女打起了招呼。“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防御系统闭锁了所有通道,我还是靠着冥界的后门才挤进来。”少女别过脸去,轻描淡写地解释着自己迟到的原因。“能赶在你死掉之前已经不错了,发自肺腑地感谢我吧。”
“还不是你自己设计的,”尽管少女一直站在几步之外的暗处,可八云紫还是注意到了她身上的惨状。“不过看起来被揍的不轻啊。”
“哼,魂魄家的小丫头还挺难缠。”少女略显尴尬用手臂去护住上半身,发现毫无用处之后只得作罢,顺手擦掉脸上的血迹胡乱抹在了衣服上。
“几百年没动的关节松一松也好,不然皱纹都要增加的。”两人居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天,配合上眼下的状况显得有些许诡异,不过角落里的一声痛苦的低吟很快就让这看似轻松的时光戛然而止。
“谁?”本以为这里只有彼此的金发少女瞬间警觉了起来,挥手轰向了声音传来的角落,本就是危楼的木屋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摧残,整栋房子应声拔地而起,被吹飞到了十几米外,摔成了一堆木片,而刚刚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就这样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那是另一具已经不成人形的躯体,与逐渐消散的八云紫相反,这具躯体在以可以目视的速度不断地的涨大。畸形而臃肿的肉块在后背的位置上堆积起来,盖住了原本的头部应该存在的位置,把整个躯干胀成了球状。而从这一坨肉球中伸出了十几根长短粗细不一的肉瘤,要是仔细辨认,或许能在其中发现溃烂肿胀后的四肢,而另一些则覆盖着浓密肮脏的毛发。而更令人作呕的景象是在这可怖的怪物表面不断地有黑色的蠕虫钻进钻出,仿佛一座在被蚕食的小型肉山,痛苦地挥舞着无力的触手,伴随着微弱的呼吸声缓缓蠕动。
“这是……”即便被扭曲成了如此凄惨的形状,金发少女依旧辨认出了眼前可悲肉球的正体,然而还没来得及喊出她的名字,一声爆裂的巨响就响彻了幻想乡。
“【&*&%¥】!怎么还没起床?妈妈要生气了啊!”母亲严厉的声音穿过有着精美装饰的走廊和紧闭的房门,试图唤醒因为回笼觉睡过了头的女儿“再不听话的话就把你送到【*@¥%】去挖【*&@%!】”
“再睡一会嘛~”蜷缩在床中的小女孩翻了个身,扯过被子盖住脑袋,撒娇道:“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叔叔不是下午才到吗。”
“那也给我起来!你昨晚是不是又熬夜看书了?说了多少遍这样对身体不好。”母亲碎碎念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变大,随着天花板上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根和小女孩的腰一般粗细的触手从通气口伸了出来,一把掀开了床上的被子。“再这么下去早晚被书虫吃掉。”
“哎呀!”由于紧紧抓住的被子被粗暴地拉开,裹在里面的小女孩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后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同时摆在床头的十几本厚厚的魔法书也飞了起来,不偏不倚地砸向了她的后脑勺。“疼疼疼,妈~~!”
在小女孩娇嗔的抗议中,其中一本魔法书的书脊中钻出来一条细小的黑色蠕虫,好奇地探了探头,发现了从天花板悬垂下来的巨大触手后吓得飞快地钻回了书里。
“诶?没砸坏吧!?”母亲发现自己用力过猛,急忙用触手拨开埋住女儿的魔法书,一边轻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头一边把女儿抱回了床上。
“哼,我结实着呢。”女儿故作生气趴在床上,不去看依旧只靠一根触手和自己交流的母亲。“倒是这些【#@&*…!】被你吓得够呛。”
“你这孩子,真是天天就知道看书,【#@&*…!】没被你吓坏就不错了。”母亲见女儿并无大碍也松了口气,用触手拍了拍女儿的屁股。“行了快起来吧,今天不是你生日吗?礼物就在楼下,不起床的话就当你不要了啊。”说着那根巨大的触手便缩回了天花板的深处。
“要的要的!妈妈最棒了!”女儿听到生日礼物兴奋地喊道,一个翻身飞快地下了床,趿拉着拖鞋穿着睡衣一把推开了屋门,淹没在了一片光芒之中——
“妈妈!——”爱丽丝双手伸向天空,睁开了眼睛,手中握着的正是在梦中的生日收到的礼物,那本已经写满了自己的发现与见闻,随身携带的日记。
她想起来了。自己是谁。
眼前的景象已经和她昏倒前大不相同,没有魔法森林,没有博丽神社,没有人间之里,没有妖怪之山,没有红魔馆,更没有雾之湖。目之所及唯有仿佛被巨大的力量击碎,产生了无数裂纹的天穹,和无数条长短粗细不一,如树木一般林立,但整齐划一地围观着倒下的自己的,黑色蠕虫。
她明白了。这些蠕虫是什么。
蠕虫们一直静静地等待着,直到爱丽丝把高举着的双手放回胸口,侧过头朝着距离最近的一只手指粗细的蠕虫笑了笑,那条蠕虫才获得了许可一般扭动起原本挺得笔直的身躯,发出了一个低沉的音节。
PULA
紧接着,仿佛受到了鼓舞一般,一个接一个的蠕虫开始扭动着身体发出相似的音节,成百上千条的蠕虫组成了虫浪,以爱丽丝为中心摇曳起来,每条蠕虫都努力地发出自己的声音,仿佛要把这音节音传递给远方的某种存在。
可爱丽丝却皱起了眉头,她知道蠕虫们在呼唤些什么,可是聚集在这里的蠕虫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没有任何组织,每一条蠕虫都试图成为声音最大的那一条来取悦爱丽丝,以至于数千个杂乱的音节彻底变成了毫无规律的噪声。
“看来,该轮到我出场了。”一个轻快明亮的嗓音穿透了这低沉无序的噪声。
“萝莉莱?你还活着?你在哪?”爱丽丝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可她四周被无数蠕虫紧紧地围住,除了类似井口的天空,什么都看不见。
“活着?……大概吧,不用找我了,我现在的模样可不怎么好看。”夜雀妖怪的声音尽管比起之前在烧烤摊上理智了些许,但是气息似乎十分虚弱,在蠕虫噪声的包围下难以辨别方向和远近。“我可不想死在在这么难听的噪音里,至少在我还有口气的时候,来给这些没有脑子的家伙上一课吧。”
“你知道这些家伙是什么吗?这太危险了!”找回了遗失记忆的爱丽丝充分了解这些蠕虫正在进行仪式有多么危险,夜雀妖怪这种在幻想乡的保护下安逸生存着的弱小存在一旦碰触,恐怕只会被压倒性的力量所击溃。
“我知道吗?我不知道?还是我不知道呢?。”萝莉莱的声音充满了无力与绝望,甚至有些胡言乱语了起来。“如果不是今天早上捡到的那本乐谱,我什么都不会知道罢。”
“?!”爱丽丝猛地明白了什么。“什么乐谱?”
“是啊,乐谱。”爱丽丝发现和萝莉莱的对话总是有些对不上节奏。“无比美妙的乐谱,无论是封面上花纹的凹凸,还是时隐时现的奇怪符号,甚至连风吹过纸面的声音,都让我听到了我从未听过的优美旋律。这股旋律不会停止,没有尽头,越是沉醉其中越是恢弘壮阔,越是流连忘返越是玄妙无穷。”萝莉莱激动地描述着她的感受。“直到你从树林里尖叫着冲出来将我唤醒,可一切都太迟了。”
“……”爱丽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猜到了萝莉莱身上发生的悲剧,但是她对此也无能为力。
“时间尽头的奥秘,宇宙彼方的远航,群星深处的众神,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不断地涌现,我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穿过彩虹之海,起舞在黄金之巅,”萝莉莱的声音又变得焦躁而疯狂起来:“我不要看这些,我不要听这些,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啊!”
无法抵抗,无力拒绝,无处逃脱。这便是被未知所吞没的绝望,自我在远超心智容量的知识之海中逐渐淡化消散,最终变成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萝莉莱不是第一个因此发疯的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所以,爱丽丝·玛格特洛伊德小姐,趁我还是米斯蒂娅·萝莉莱的时候,让我最后唱一首歌吧。”
“我的荣幸。”爱丽丝不再阻拦萝莉莱,再度躺回了蠕虫的包围之中。
“那么请欣赏,米斯蒂娅·萝莉莱的终曲。”
先是轻声哼唱的前奏,仿佛年幼的少女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在清晨的山顶欣赏第三个太阳的日出,母亲伸手摘过带着露水的树叶,将露水洒落在女儿脸上,惹得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PULA—FOA。蠕虫们的噪音中稍稍产生了一些共鸣。
歌声的间奏逐渐变得快速而激昂,长大后的女儿和母亲产生了矛盾,经历了数次激烈的交锋,母亲终于同意女儿独自生活,但又只能在女儿离开后独自落泪。
PULA—FOA—GULAS。大部分的蠕虫已经找到了统一的节奏,但这声音仍然不够清晰。
尾声的旋律并没有放缓,反而更加急促,更加的高亢,许久没有女儿消息的母亲从担忧变成了愤怒,并且肆无忌惮地发泄着,倾颓的王宫、荒芜的花园、付之一炬的图书馆,每一处有着女儿痕迹的建筑都难逃厄运。
PULA—FOA!PULA—FOA—GULAS!PULA—FOA—GULAS!
终于在米斯蒂娅歌声的指挥下,所有的蠕虫找到了共同的节拍,他们扭动着身体,竭尽全力地发出共同的音节,这盛大的合奏扶摇而上,穿过幻想乡破碎的穹顶,直达群星。
PULA—FOA—GULAS!
米斯蒂娅·萝莉莱的终曲在一声咆哮般的怒吼中落下帷幕,寂静再一次降临了这片不知应该归属何处的土地。
啪嗒!一坨黑色的粘液从天而降,落在了爱丽丝的胸口。
然后黑色的巨浪淹没了一切。
“终于撑不住了吗?结界。”金发少女抬头仰望着因外力击毁而暴露出本来面目的夜空喃喃自语。尽管她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可还是免不了那种家庭主妇闲聊时发现自家孩子比不过别人家孩子时的挫败感。
但留给她感伤的时间并不多,失去了结界的保护,整个幻想乡开始迅速地被现世侵蚀同化。草木枯萎凋零,取而代之的是幻想乡从未见过的植物,山川分崩枯竭,拔地而起的变成了用丝线互相连结的金属高塔,天空和大地仿佛劣质的3D眼镜一般出现了色彩诡异的重影,她亲手创造的乐园在她眼前毁于一旦,而当裹挟着狂风的黑色巨浪从地平线处现身之后,她即便再不甘心,也知道是离开的时候了。
金发少女俯身从地上捡起已经仅剩头部的大妖怪托在面前,二人完全一致的容貌让这个场景显得有些诡异,而令她意外的是,八云紫竟然还保有着最后一丝微薄的意识,就像在嘲笑她一样吐出了恶作剧般的遗言。
“我看我自己。”
金发少女托着八云紫的头颅呆愣了数秒,直到巨浪带着足以将参天巨木连根拔起的狂风将周围的一切悉数吞噬之时,她才终于惊醒过来,猛地用力握紧了拳头,将手中大妖怪的头颅捏成了一缕金色的粉末。
“却已不是你。”似乎并不在意八云紫还能否听到,当狂风将那金色的粉末悉数吹散之后,这位在幻想乡的不速之客就带着她暗夜下的呢喃消失在了空间的缝隙之中。
冥界,白玉楼的台阶。
西行寺幽幽子悬浮在已碎成数块的白玉楼大门之上,紧张地凝视着远方的天空。
“您在看什么?”全身上下被血迹染透的魂魄妖梦把白楼剑当成手杖撑住身侧,又用楼观剑顶住后背才勉强维持得住站立的姿势,刚才一战如果不是幽幽子及时喝住了单方面殴打自己的那个怪物,她恐怕已经被碾成肉酱了。
试图领会幽幽子意图的妖梦眼中所见与冥界的日常并无区别,终年氤氲环绕的白玉楼实在无景可赏,否则院子里也不会种下那么多樱花树用来消遣无聊的时光。四顾之下唯有一位在几百阶台阶之下茫然无措的人类男性有些显眼,大抵是因为结界被撕开才误入这里,这种事情在即便结界完好无损也时有发生,并不值得幽幽子如此看重。
“她待得太久了。”幽幽子没有回答妖梦的疑问,而是伸出手臂把仍在四下打量的妖梦一把搂在了怀里。
“啊咧——?”妖梦的脸颊飞快地窜上了一抹红色,尽管主仆二人已经共同生活了十数年之久,但是这样的身体接触倒是少之又少。“幽幽子大人?”
“幻想乡已经消失了,没有回来的路的话……”幽幽子却完全没心思理会妖梦的反应,用臂弯夹着妖梦就飞回了白玉楼正中的那棵最大的樱花树下:“希望结界还顶得住那个疯婆娘乱来,妖梦抱紧我,要晃起来了。”
“您在说什……”
话音未落,足以晃动冥界的冲击波便再次席卷而来,只见距离白玉楼不远处的半空中突然被撕开了一个裂缝,紧接着大量的黑色粘液泄洪一般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却在即将流淌到白玉楼的台阶之前,被台阶上方出现的另一个缝隙吞噬的一干二净,没有在冥界留下任何痕迹。而被幽幽子夹在腋下的妖梦并没能看见,在那持续了数分钟之久的黑色洪流之中,刚刚与自己战斗过的金发少女不偏不倚地撞上了那位误闯冥界的人类男性,一齐被黑色粘液冲入了缝隙另一侧的空间之中。
等到两个缝隙先后部关闭,冥界也恢复了平静之后,幽幽子才终于松了口气,并且似乎对整件事情都失去了兴趣。她捡起妖梦落在地上的双剑插在腰间,将腋下的少女扛在肩头,哼着千年前从父亲那里学到的小调,最后看了一眼曾经名为幻想乡的方向。
“果然,没有灵魂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