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二
故事讲到此处，不知各位读者是否增加了对幻想乡的些许了解，如果能够对这个泡影一般的世界产生兴趣那实在是令我感激不尽。构造世界观一直是我的苦手，没有接触过我在《怪力乱神》上那些胡说八道的访谈的读者阅读起来可能会有些吃力，在此对这部分读者致以诚挚的歉意。
比起虚幻的梦境，现实总是令人感到遗憾，我并无意掩饰本文目前为止的内容几乎全部来自我个人的杜撰，可信度比起鼓吹世界被高等智慧的蚂蚁所操纵的地摊文学高不到哪里去。毕竟从那本似乎属于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小姐的残缺日记本中找出有价值的信息简直难如登天，更何况其寥寥数语间还掺杂着大段自相矛盾难以理解的诡异描述。我曾试图直接略过那些闪烁着疯狂气息的词句，但其中的某些记载与我个人的记忆有着如此高的重合度又让我对其难以割舍。
探究爱丽丝究竟是何时何地在何种状况中留下了那些文字的思考无一例外地都走进了死胡同，我不得不承认我对她知之甚少，甚至对彼此是否真的能称为朋友产生了怀疑。于是我只能换一个角度思考，努力去回忆那个我不愿回想的夜晚所经历的一切。
日渐西斜，修补好图书馆最后一块裂开的墙壁之后，我便瘫倒在图书馆正中巨大的沙发椅里闭目养神。今天接连不断的怪事搞得我心力交瘁，无论是突然老化开裂的墙壁和地板，凭空消失又出现在院子里的书架，还是一杯放置了数分钟后从温水变成了开水的红茶，都展露了一些令人不安的预兆。如果再考虑到每次在现场都能发现的黑色蠕虫，我这虚弱的身体在紧绷的神经下实在是难以支撑。
休息了半晌之后我强行睁开眼，看到红魔馆的女仆长十六夜咲夜清晨在门口发现的告别信还放在我的书桌上。虽然这种事情本来应该等身为馆主的吸血鬼蕾米 莉亚·斯卡雷特醒了之后再亲自处理的，但自从我曾经某一天出于无聊帮她搞定了一些杂务琐事，这只大我几百岁的吸血鬼就开始理直气壮地在白天呼呼大睡并把日常工作都丢给我，以至于前来拜访的新人们都以为我才是红魔馆的主人。
红魔馆的门番红美铃是在我带着蕾米莉亚迁入幻想乡之后结识的迷之妖怪，当时在雾之湖畔争夺地盘的乱战持续了几个月，没人注意到她是何时出现在门口，也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只会睡觉的家伙居然能在梦中接下蕾米莉亚的全部招数。在我阻止了蕾米用神枪把自己家砸烂的冲动后，这位一身绿衣的东洋妖怪就成为了红魔馆门口标志性的风景。红美铃并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但这封仓促写就的信件中她居然写错了自己的名字，可以想见她留下信件离开的时候是有多么慌乱，而她要传递的信息也是十分简要明确：幻想乡的【气】已经变得孱弱而危险了。
日落西山，入夜后短暂的宁静并不能抚平我心中的不安，而来自红美铃的警告让这悄无声息的夜色显得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为了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我决定带着小恶魔从禁闭着芙兰朵露·斯卡雷特的地下室到钟楼的楼顶进行一次彻底检查，希望这能让我今晚睡个好觉。
“帕秋莉大人，您……还走得动吗？”提着油灯在前方引路的小恶魔回过头来看着倚在楼梯上大口喘气的我，担心地问道。
“还、呼、还行……呼”我那缠作一团的内脏好像在滚烫的汤汁中上下翻腾着的肉块，每一次呼吸带来的都是剧烈的绞痛，疼得我双腿打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本来想着借机锻炼一下这具天天依靠飞行来移动的身体，不料从地下室走到二楼就耗尽了全部的体力，我看着距离钟楼顶端还有近十米高的旋转楼梯，脸上的肌肉难以自制地抽动了起来。“再、再歇一会就好，就一小、会儿。”
“其实女仆长下午都检查过一遍了，咱们不用上去也诶呀烫烫烫烫烫！”小恶魔一边用尾巴尖挑着灯芯一边帮我找借口打退堂鼓，不料这本应密不透风的钟楼内突然刮起了一股邪风，把将熄的火苗倏地吹到了她尾巴上，吓得她手一抖把油灯打翻在地，四周顿时陷入了不能视物的黑暗。我刚想弯腰接住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油灯，就听见脚下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声，紧接着便是持续数秒钟的失重。
雾之湖畔最显眼的标志性建筑，红色洋馆高达十数米高的时钟塔，在遭到来源不明的冲击后飞入了夜空。
等到小恶魔把我从钟楼的瓦砾堆里挖出来，红魔馆内早已乱作一团。刚才的撞击似乎引发了火灾，失控的火焰借着风势将整座洋馆从上到下全部点燃，而本应参与救火的值班妖精们却毫无秩序地尖叫着四散奔逃。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打扫着睡衣上的灰尘朝似乎在发呆的小恶魔问道：“我看到你从钟楼里飞出去了，应该比我看的清楚吧？”在我们腾空而起的那一瞬间，还在平复呼吸的我显然来不及咏唱飞行魔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脚下一堵黑色的墙壁将我和钟楼一起掀飞到了空中。好在这种程度的撞击对我的身体并不会造成什么损害，眼下的问题是让拥有这种力量的庞然大物在幻想乡里横冲直撞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嗯……啊？有、有看到一点吧？”小恶魔从木讷中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不过转眼间就转换为了一种做作的尴尬。“大概就是……一只黑色蠕虫？大概吧……”
“蠕虫？”这种低等生物真的能长到如此巨大吗，至少在我的知识体系内对此毫无头绪。但小恶魔游移的目光不经意间撇到的方向和塔楼被撞出去的方向几乎一致这件事大概并不是巧合，尽管我顺着那个方向望去，除了夜空中那一轮不应在今天出现的满月之外，远处的魔法森林就像往常一样平静无奇。
“就是那种蚯蚓一样的蠕虫啦，稍微放大个几千倍之类的……”
“稍微……”我正准备吐槽那种比钟楼还粗的东西已经不能算作稍微了，就看见女仆长十六夜咲夜左右腋下各夹着一坨颤动的肉块冲出了火海，四下张望之后发现了我们后，径直朝这边跑了过来。
“帕秋莉大人，原来您二位在外面啊。”咲夜的女仆装被火烧得只剩一半，银色的头发都被熏成了黑色，看来为了把这两只还在睡觉的小鬼从床上拖出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那我就放心了，那些妖精倒是跑的飞快，屋子里面应该已经没有人了。”
“唉，还想着睡前散散步，这下彻底没得睡了。”我捏了捏被夹在女仆长腋下的馆主雷米莉亚·斯卡雷特的脸，但这位几百岁的吸血鬼仍旧没有起床的意思，而她的妹妹，同为吸血鬼的芙兰朵露·斯卡雷特倒是因为一路上的晃动和吵闹苏醒了过来。
“呼~~哈~~”芙兰朵露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正想翻身再睡却发现自己被死死地夹住动弹不得。“嗯？床呢？咲夜你干嘛？放我下来啊，我还要回屋——”敲打着咲夜的后背着想让女仆长放自己下来的吸血鬼妹妹在目睹了自家的惨状后瞪大了双眼，暂时性地丧失了语言能力。
刚刚看到那轮不自然的满月的时候，我就在担心这是否会给这姐妹俩带来什么不可预测的影响，不过看起来她们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满月的存在。是因为在数年间都没有迎来满月让身体变得迟钝了，还是正如红美铃所预言的那样，这轮满月其实是幻想乡走向崩毁的先兆呢？
“帕秋莉大人，给我零级权限。”
“权限授予。”就在我正思考着眼前的这一切是否是我们曾经所作所为的自食苦果的时候，在背后鼓捣着些什么的小恶魔漫不经心地申请了最高级别的魔力权限，而大脑宕机的我毫不迟疑地同意了。“嗯？零级？等会你要干——”猛地意识到事情不对头的我转过身，只见在院中的空地上，以正如火炬一般熊熊燃烧的红魔馆为背景，不知何时竖起了一道装饰华丽，闪烁着七彩流光的巨大传送门。
“通道开启确认，锚点固定一、二、三，完毕，传输稳定性97.25%，嗯……就这样吧，也没时间再强化精度了。”小恶魔并没有回应我，而是自顾自地进行着传送门的开启准备。
“这是……PlanC？”只凭外观我就认出了这座传送门，但是它应该只存在于我的研究记录中才对。
“没错，帕秋莉大人您的最高杰作之一，不会被任何结界、屏障、反制空间移动的法术所影响，兼具隐蔽、稳定、高效的最强传送机关。不愧是被称为几乎踏入传奇的魔女，真是连恶魔都不得不发出赞叹的技术。”传送门稳定下来之后，小恶魔一边活动筋骨一边用着怪异的腔调捧杀我，而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和许久不被提及的称号让我想起了些许沉睡了近百年的记忆。
“你解放恶魔名了？”就在我还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时，热身完毕的小恶魔已经用我难以目视的速度击晕了还在讨论要如何修复红魔馆的咲夜和芙兰朵露并且一并扔了传送门的另一侧。
毫无疑问，这才是这位用【小】来称呼已经不太合适的恶魔的真实力量。近百年的朝夕相处让我几乎忘记这位沉浸在书海之中，每日照顾着我饮食起居，称呼我为主人，看起来不那么聪明的小姑娘，是一个因为强大到我无法支付契约代价，不得不投机取巧才能订下契约的，真正的恶魔。
“特殊时期嘛，优惠大酬宾~”小恶魔打了个响指，将那位仍在睡梦中的馆主一脚踢了进去。
“情况这么紧急吗？”说话间已经将女仆长和吸血鬼姐妹处理完毕的小恶魔闪到了我的身后，将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PlanC是我当初为了防止搞砸一切后被幻想乡的贤者追杀而设计的紧急逃命装置，在那个赌上了未来的计划奇迹般地成功之后自然被束之高阁，并非是不相信小恶魔的判断，而是如今只是红魔馆被毁，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嘘~”小恶魔从背后抱住我，伸出食指抵在我的唇边。“仔细听。”
由于畏惧住在洋馆中的吸血鬼，雾之湖畔的鸟兽虫豸都只得退避三舍，这让红魔馆四周的夜晚出奇地安静。没有了鸟叫虫鸣，除了风吹过湖面和草地发出的沙沙声之外，此刻耳边仍能听到的，也只有燃烧中的红魔馆发出的噼啪爆裂声和我与小恶魔逐渐加快的心跳。
如果我能无视掉那从魔法森林深处传来的微弱音节的话。
PULA
这诡异的音节从我的左耳传入，贯穿了大脑后又从右耳钻出，让我顿时感觉脑髓液在勾回里沸腾了起来，我一阵干呕，但吐出来的却只有混合着唾液的胃酸、
PLA-FOA
完全没有一丝怜悯，那些音节如怒涛般接踵而至，刺骨的寒意让我四肢冰凉牙齿打战，无名的恐惧使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全靠着小恶魔抱着我的身体，一步步朝着传送门的方向移动着。
“居然还有意识，不愧是帕秋莉大人。”小恶魔似乎完全没受到影响，甚至还有余力嘲讽彻底失态的我。
“那边、到底、有、什么？”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已经是满头大汗，同时引发了又一轮的干呕，身体完全使不上力，几乎是被小恶魔拖到了传送门前。
“不知道，所以还是趁早溜掉比较合算。”
PULA-FOA-GULAS!
最后的音节伴随着巨大的爆裂声席卷了整个幻想乡，天空中出现了大量令人不安的裂缝，眼前的草木和火焰变得虚实不定若隐若现，狂风带着黑色的潮水拍打着红魔馆的高墙，转眼间黑色的粘液泥已经漫过了墙头，将我和小恶魔包围了起来。
“那再见了，帕秋莉大人，祝你的新生活过的开心。”快要失去意识的我在朦胧中听到了小恶魔跟我做的最后告别。
“你不……”我已经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了，涎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眼皮沉得像是挂着金块，但还是用尽全力抬起头，不能理解她做出的决定：“一起……”
“您忘了吗？”小恶魔伸手擦去我脸上的口水，露出了自从我和她签订契约之日起从未见过的，寂寞的笑容。“我是离不开图书馆的啊。”
再一次的失重感，我的身体被抛了起来，短暂地离开地面后，飞入那闪烁着七彩流光的传送门。
啊，我想起来了。
为了能够和如此强大的恶魔订下契约，我篡改了恶魔契约的主体，这位我不知其真名的恶魔所契约的真正对象，是我那收集了成千上万本魔法书籍的，大图书馆。
没有余力再做更多的思考，在传送门的缝隙中，名为帕秋莉·诺蕾姬的存在沉睡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