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烛篇

作者:摇过的可乐 更新时间:2018/10/23 22:34:29 字数:4928

“白烛教授,早上好。”对于出现在图书馆包间门前的不速之客,出于礼貌,我打了个招呼。

她笑笑:“《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雾)但丁的书,好看吗?”

我合上手中的《新生》。想必她是看见了旁边放着的《飨宴》和《神曲》,猜到了我最近研究的课题是什么。

“好看——”

“——吗?”她打断道。

我顿了一下,想了想,用左手抚了抚《新生》的封面——这有利于我回忆起书的内容:“正——”

“——你喜欢你选择的专业吗?”她又一次打断了我的话,连同我的思路。看着我窘迫的模样,她绀紫色的眼睛弯成两轮新月,流露出“我什么都懂”的自得。

我眉头一皱,要不是看面前的这位是个美女,“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之类的话就直接喷到脸上了:“谈不上喜欢,但我并不认为我选择别的专业会更好。”

“因为你找不到自己合适的道路,对吗?”她将头俯至我耳边,轻声说道。她身上橘花和牛奶味的淡淡香气钻入我的鼻腔,犹如猪笼草为吸引蚊子而释放的芳香,迷人而致命。

我的表情瞬间僵住,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起来,下意识地,我用力捏了一下书,总算把内心的波动平静下来。

“抱歉,似乎吓到你了。”连让我恢复表情的时间都不给,她继续说道:“没想到我的话会令你如此受惊。”

是心灵透视吗?我在心中想象出但丁的画像,不过她并没有反应。“你——”

“——不是心灵透视那么可怕的能力啦。”宛如使用了心灵透视般精确地猜到了我要问什么,她一口否决了我的猜测,然后邀请道:“能陪我走走吗?”

“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无奈,我放下书,陪她走出了图书馆。

外面的天气很差,浓浓的乌云已经笼罩这个城市两天了,潮湿而闷热的空气中没有半点气流的运动,仿佛向天空大吼一声都能震出一场雨来。

不过令我庆幸的是,她似乎在把我带到她的研究室中。

“话说你居然认识我?”她问。

“跟「异质物」研究所的几个同学有点交情,从他们那里听说过你。”“收集过学校里美女的个人信息”这一事实虽然很可能被她看出,但还是习惯性地扯了个慌。

“那还真是荣幸。”她还是带着和之前一样的笑容,只是不知里面是否有对我的鄙夷。“那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你的吗?”

我挠挠头。之前虽然写过关于《新生》的论文,但助教老师说水平实在一般——难道说!——

“其实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啦。”她打消了我的期待。

……“需要我做一下自我介绍吗?”

“不用,我找你又不是为了你的名字——”她顿了一下,忽然,她握住我的右手,我转过头,只见她认真地看着我:“——而是为了你的灵魂。”

“灵魂?”就像《祝福》里的描写那样,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拥有人的意识和感知能力的不具有物理意义的‘物’体。”

“这和一般认为的灵魂一样,但……”

“现在你的灵魂是果绿色的呢,是在怀疑灵魂是否存在吗?”她盯住我的脸,似乎同时也在透过我的脸窥视我神经细胞传递着的电信号。

如果是真的的话!我也盯住她的脸,但除了她的皮肤和毛发,已经她的眼睛和眼睛中倒映出的我的脸,什么都没有。

“这是我的特殊能力啦。”看到我正盯着她,她解释道。我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脸一红,连忙偏过头去。

“刚才你的灵魂变成了紫灰色,是很强的欲望呢。但……灵魂对你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

“有。”意识到她能看破我的谎言,我于是干脆承认,但不做任何解释,这样她就不知道原因了。

“淡淡的粉色,有点得意?”她稍稍一歪头,不过很快释然了,笑道:“嘛,有欲望更好,我还担心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呢——”她忽然看一下表,“——时间不太够了,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不过首先,你是不是至少应该解释一下什么叫看中我的灵魂呢?”我打断道。

“因为你是我的有缘人啊。”她学着武侠剧里经常出现的迷之送装备老人的语气说。

“你不是说时间不够了吗?”

“啊啊……抱歉,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像男生一样傻傻的女生,所以忍不住……啊,不是说你像女生也不是有意诋毁你们男生……”她咳了一声:“其实,是因为你意外的没什么欲望。别人在图书馆里看书多数带有考研通过的欲望,即使少数真的为了看书而看书也会是为了看情节而带有对阅读之后情节的欲望,但只有你,不是欲望,而是悲伤……《新生》是讲什么的?”

“……但丁为梦中情人贝阿特里切写的诗,不过你应该知道的,贝阿特里切英年早逝,而我正看到但丁哀悼她死去而写的诗。”

“emm…”思考片刻,她说:“所以《神曲》里她是天堂的贵妇人是吧。——有时间我还真想看看呢,她的爱人是如何从他的怀里离去的——”

“——不,但丁并没有与贝阿特里切在一起,甚至,但丁连一首情诗都没有为她写过。”我纠正道。“这个羞涩的诗人,在19岁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受她父亲的命令嫁给别人,而自己亦在20多岁的时候受家长的命令与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结为夫妻。在这段时间,他虽然还有文章作出,但他的手,写不出一句诗来,直到听说了她的逝去。”

“鲜艳的玫红色,交谈的喜悦。但你在阅读的时候,灵魂只有深蓝一种颜色,就连之后能与朋友炫耀自己的知识这一点喜悦都没有的阅读者,这所学校里,应该只有你一个人了。”忽然,她以一种极温柔的语气说:“但,为什么就算如此悲伤,也要读书呢?”

“紫红,做作的喜悦——虽然看不到,但应该是这个颜色吧。”我冷笑一声:“所以你想干什么呢?”

“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你。”看到我把“别开玩笑了”写在脸上般的板起的脸,她苦涩地笑笑,用手指指表盘:“因为……时间不够了啊。”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表不是常见的女式机械腕表,也不是普通的电子表,而是疑似是军用的大型电子表。即使扣的是最后一个搭扣,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仍大了一圈,显得格外违和。而表盘上还有一个老式的USB插头,而且是至少被淘汰了五年的样式,让我不禁怀疑它的来源。

“不到半小时,我就要死了。”她忽然平淡地说了一句,宛如她讲的是“天气真好”之类的话一般。

并且,不等我问出“你怎么知道”,她伸手拦住我:“我们到了。”定睛一看,才注意到自己正站在「异质物」研究所门前。

“我的研究室在顶楼。”她拿出id卡在门口一刷,门缓缓打开。“电梯?”我注意到门里似乎是个轿厢。

“对。”她对着墙上的输入板输了一串数字,随着一声机械音“complete”,电梯缓缓上升。

“密码是220284,一对亲和数。”她突然说。

“这……没问题吗?”

“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你。”她微笑着重复了一遍。

门又一次缓缓打开,白烛教授的研究室展现在我面前。不过与想象中的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一个个隔间,也没有忙碌的研究员,而仅仅是一个大房间里摆了几台小型电子设备而已。最重要的是:

“没有开空调吗?”说着,我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把汗。

“啊……抱歉,平常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她连忙走向角落里的一台电脑,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凉风这才从我的头顶吹来。

不等我问出“这与你不开空调有什么关系”,她拉出工作台下的椅子,踢掉脚上的凉鞋,坐了上去。这大幅度的动作掀起了她开衩的裙摆,如果仔细看,似乎能看到包裹她臀部的隐隐约约。我憋住心中的疑问,连忙转过头去。

是啊,约我来的是个美女啊。我回想起之前嗅到的美妙香气。虽然可能是诱惑蚊子的陷阱,但依然有蚊子甘愿上钩不是吗?我用余光打量一下她,露肩的冰蓝色连衣裙完美地衬托出她丰满的尤物和纤细的腰肢,白色的长筒袜折射出**的光泽,激发着我的男性荷尔蒙——

失落感,犹如奔涌的潮水,瞬间冲散了我内心的悸动。

“诶……”

“诶?”在我叹气的同时,她发出疑问:“刚才明明是很深的粉紫色,怎么忽然就变成蓝黑色了?难道……你的那里有什么问题?”

“抱歉。”脑中有些混乱,我随口回了一句。

“不是吧……”她面露难色,但马上释然了:“那你介不介意…用我的身体?”

用“我”的身体?

“我”的身体?

的身体?……

血液如同炽热的岩浆涌进我的头部,烧灼我的大脑,耳中传来蜂鸣声,几幅记忆中的图景从我的眼前一闪而过。回过神来时,我的双手正死死摁着她的双肩,双眼直盯着她的脸。

“怎么了……吗?”见我恢复神智,她怯怯地问。

“用你的身体,是什么意思?”我收回双手,但双眼仍直盯着她。

“字面意思。把你的灵魂,塞进我的身体里。”这次换成她害羞地转过头去。

“为什么?”

“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你。”她苦笑着,自我催眠似的重复道。

“不到半小时,我就要死了。”我忽然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炽热的血液再次涌进大脑。我梦呓般重复了一遍,然后:“你是想杀死我吗?”我大吼道。

“知道因果之隙吗?”她再次面露难色,但这一次,她久久不能释然,最后,她叹了口气,从嘴中挤出这句话。

见我怒意未消,她只好自问自答道:“收纳那些有特殊能力的可能对人类社会造成巨大影响的人,使之从人世消失——但我认为,它抹去的,应该只有‘可能对人类社会造成巨大影响’的部分。”

“所以呢?”

“我看见灵魂的能力,来源于我的灵魂。”似乎想到了不好的东西,她低下头,略带悲伤地说:“无论是用我的卵细胞克隆出的个体,还是移植了我胚胎干细胞克隆出的组织的人,都无法发挥出我的能力,所以——

“如果我的灵魂不在我的身体里,它应该只会吞噬我的灵魂吧。”

深蓝,悲伤的颜色。看着她束腰上被冷气吹拂而飘动的深蓝色蝴蝶结,我的脑中宛如飞进一只冰蝴蝶,平复了我的情绪。

“抱歉。”我低下头

“不用道歉。”她转过头,表情像笑一样悲伤:“‘我是怎样被疯狂害苦了。凡是我的所作所为,足以伤害你的感情和荣誉,激起你的愤怒来的’,‘要是是哈姆雷特在丧失他自己心神的时候做的,那么就不能算是哈姆雷特做的’。我只是,在我人生的最后时刻抽到了最特别的牌罢了。”

她看了一眼表,表情更加悲伤。见我也没有发言的意图,她于是接着说:“220,284,彼此除自己外的约数之和等于彼此,所以即使彼此分离,所映照出的仍然是对方的模样。”

“她……”她鼻子抽动了几下,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她连忙捂住脸,仰起头,总算止住了泪水的流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把我推进安全的仓库,自己独身一人……”

“我现在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了,但我多么希望站在我面前的是她,而不是你!”

“如果,我能在早一点感知到因果之隙的到来就好了——明明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做点好事,但,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在这种时候都后悔不已呢?——”她干呕两下,仿佛要把自己内心的痛苦全部吐出来。

“白烛教授……”我担心地走上前,突然,我感到腹部流过一股温热的液体,随后便是被烈焰烧灼般的剧烈疼痛。我几乎要昏厥过去,但总算打起精神睁开了一只眼睛,只见她手中拿着两把刃枪,微笑着看着我。

“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你~”梦呓般的,她笑着轻声说道,也不等我说出话来,她醉酒般一步浅一步深地走过来,吻向我的嘴唇。

随后,只感觉眼前景物天旋地转……

……

“这,就是寒冷的感觉吗?”

……

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疼痛感传来。

下意识地,双手向胸口摸去,当摸到柔软的两块时,安心感从心中传来。

我还活着。

站起身,把碍眼的几缕头发从眼前拨开,我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我的身体不见了,一切正常。

“白烛教……授?”虽然不能排除她只是离开实验室的可能性,但我现在更愿意相信她是被因果之隙抹消这一说法。

而我现在,应该正在使用白烛教授的身体,也就是说,“的确如她所说,她把一切,都献给了我”。

“似乎有点喜欢用她的嗓音说话的感觉呢~”我轻笑道,试图掩盖心里的痛苦。

但是,无论如何压抑,无论如何想要忘却,说到底,只要我还是我,只要我不能再像当时那样几乎昏过去,被子弹贯穿腹部那一刻的感觉就一定会再次浮现:

腹部好痛……

头好晕……

腿用不上劲了……

我是不是,会死啊?

死亡……

不要……

不要!

耳内再次传来蜂鸣声,腹部一阵绞痛,眼前天旋地转,顷刻的失衡感使我跌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呼吸,胃里泛起的东西已经塞住咽喉。

——不对

在忍住呕吐感之余,我察觉到一丝不对。

身体似乎没有发冷?

用左手握住右臂,既没有热感从右臂传来,也没有凉感从左手传来。

——“这与你不开空调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寒冷的感觉吗?”

明明大脑还没有得出结论,嘴却先擅自咧开。胃里的秽物从嘴角流出,染脏了我的脸,但被快乐占据内心的我全然不顾,只是把嘴咧得更开。

她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道路的人,但在最后,她读出了我其实早已发现了的无法实现的目标,所以才会如此后悔吧。

“‘尊贵的哈姆雷特,让我们互相宽恕,我不怪你杀死我和我的父亲,你也不要怪我杀死你!’”

仿佛世界重新开始运转一般,狂风刮起,蓄积许久的乌云降下了大雨。它们荡涤尘埃,吹走垃圾,将一切令人不愉快的东西冲刷殆尽,只留下令人愉快的部分。

在雨水拍打玻璃的噼啪声中,我用双手支起身子,恐惧的余韵所带来的反胃感让我再一次吐了出来,只不过这一次流出的只有胃液。泛着酸臭味的棕黄色液体在木地板上流淌开来,映照出我的脸:

虽然不太清晰,但我应该正露出恸哭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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