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9
下午十九时二十七分（当地时间）
阵代高中第41届毕业生典礼联欢晚会，兼，第一届“歌姬祭”演唱会场。
这是战争。
我方已经是孤立无援的境地，没有支援，没有良好的战略，没有TF141没有MITHRIL也没有那家伙鬼斧神工的布局……没有朋友，甚至连真正意义上的敌人都没有。
然而我们确确实实站立在这战场上。
狂热的观众就是战士们隐藏身影的丛林，前方的舞台……将成为第一片争抢的阵地。
在人的密林里穿行的感觉和在自然里别无二致，不去管那些狂热的呼喊声的话，虽然慢点，基本可以做到来去自如。
——要是我的心情也能像这样就好了。
【BETA2，IN POSITION。】
【BETA4，到达预定位置，没有意外。】
耳麦里的声音，透过嘈杂的欢呼清晰地传到耳中。【BETA3,预计还需要三分钟。】
【动作快点，没时间了。】
【了解。】
【其余各组，报告情况。】
即使是这么说着话，一手提着一台奇怪的机器又用冷峻的表情不断伸手扒开人群，还是没有人哪怕是多看我一眼。没错，和你们半点关系也没有，你们只要沉浸在欢乐之中就可以了。
并且，带给人们欢笑与振奋，这也是你的愿望吧？能把这样没用的家伙从地狱中拉上来的话，也一定……
【这里是OCT，后台暂时没有异常。】
【SEAL HERE，准备就绪。】
【EAGLE，到现在为止都没见到敌影……我说，是不是哪里搞错了？还有为什么我非得蹲在这么郁闷的位置啊……】
【给我严肃点！CAT REPORTING，东西已经准备好了，祈祷不要用上吧。】
【知道了知道了——哼，开个玩笑都不行……】
似曾相识的对话，似曾相识的口气，一瞬间，那家伙的蓝围巾仿佛又在什么地方飘起，带着无尽的思绪飞向不知名的地方，然而理智却在无情的告诉自己，这永远只可能是幻觉而已。
这场战争已经伤害了太多的人。
有太多的人本应该可以欢笑着，被幸福包围，就像这些观众们一样，然而他们现在却躺在冰冷的坟墓里，逐渐被所有人忘却。
坚信着“战斗是为了保护重要之物”的战士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然而最终留下的还是只有毁灭，留下更多的废墟，流淌更多的血泪，积攒起更多的仇恨，继续这憎恶的轮回。
从来就没有什么正确的战争，而且有的时候，正义未必能救更多的人。
而现在所做之事，真的可以切断这罪恶吗……
我不知道。
“但是不去试试看的话，就连悲哀的结果都得不到。”
虽然时隔不久，但却恍如虚幻，当时的自己，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来的呢……？
正因为渺小，所以更要展现出努力，证明自我的存在。
【BETA3，就位。】
耳麦里传来的报告差点淹没在爆发出的欢呼声中，又一个节目结束了，剩下的时间屈指可数。
【BETA TEAM，按计划进行IME，有问题吗？】
【收到。】
【还有OCT，你那里现在是关键，一有情况马上报告。】
（……）
她应该是都听到了才对，然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出事了吗？不对，OCT和她咫尺之遥，应该会有反应才对，那么，难道是因为害怕和紧张说不出话吗……想到这里的时候，又有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在心中弥漫开来。
心痛……吗。
命运总是会给人开些卑劣的玩笑。
比如说，让本已经忘记了这些的人重新记起这种痛苦的心情，又或者，将残酷的未来强加在善良温柔的人头上，最后留下的是两个同等悲哀的选择支。
然而，这却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人无法选择不公正的天命，所以只好用自己的手去改变未来。但是为什么却是这条路，为什么为了大多数人的幸福，你就非得——
【剩余三十秒。】
谁都没有说话。
还有三十秒，最后的这场战斗就将拉开帷幕；还有二十五秒，IME攻击就会启动，届时在这一块地区里所有的无线通讯都将变得不可用。还有二十秒，在这破釜沉舟式的战术中，我们将不得不在悬殊的实力对比前奋力一搏。
（……）
还有十五秒，我们的耳机将成为摆设，在那之后将不再能听到她的声音。
——也许，永远都无法再听到。
尽管这样，我还是只能咬着牙，食指碰到了机器上的开关——
【大家，请听我说几句……】
【……！！！】
【…各位，从始至终，都一直在帮着我…】
一如往日温软而宁静的声音，缓缓地叙说着。之前的胡思乱想，果然是我多心了吗。经历了那么多，她早已比我们所有人更坚强才对。
——或者，因此做好了某种觉悟了吗……
【…即使是如此任性的要求，大家还是…】
笨蛋！任性的……是我……才对吧……
时间早已过了，但是频道里只有一片寂静，大家都静静地听着，用于IME的四台机器——哪台都没有被按下去。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
【……】
【…所以，至少也…】
【BETA！】
EAGLE的声音。
“塔”一声，连沙沙响着的杂音都变得不复存在，连带那让人无比留恋的声音。我只能带着决绝的神情望向舞台。
被悲伤和不舍绊住脚步的话，她所选择的，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让大家久等了——）
主持人在舞台上扯高了嗓子播报着。
（接下来将献演的是，今晚的特别嘉宾——）
灯光一下子全灭了，在这样的环境里，是不会有人去注意手机没信号这种无聊的事情的吧，况且随着单束聚光灯亮起在众人面前的，是一身暗色半开式旗袍演出服的，美丽的女性，伴随着随节拍飞舞着的紫色长发，全场的气氛瞬间被引爆。
（巡音老师~~~~）
这样的呼喊已经很少了，更多的是——
（LUKA酱赛高~~~~）
（章鱼姐——加油啊——）
（LUKA——顶你哦~~~）
呵，不知不觉中，即使是曾今最难以接近的她，不是也已经积攒起如此的人气了么。正因为接受他人的期待，回应他们的欢呼，然后从中得到快乐，人才能叫做人。在那样的狂热的喊声中，她微微笑着，吐出第一句歌词：
“Just be friends...”
全场再一次被欢呼笼罩。
“All we got'ta do
just be friends
It's time to say goodbye
just be friends
All we got'ta do
just be friends just be friends just be friends...”
到最后……虽然不情不愿，还是把这首歌完成了吗……然后，把它在所有人面前唱了出来，带着他的思念——
“浮現而出的 是昨天早晨
匆忙拾起了玻璃碎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液体在切伤的手指上滴落
我们一定要变成这样才行吗
我很明白 在心的最深处
最痛苦的选择却是BEST
因为自恋而拒绝这样做
却这因此不断地自相矛盾
我何时才能真正说出口...”
当察觉到真正心意的时候，结果却早已无法挽回，人，总是在重复着这种悲哀而古旧的错误。但是——
因为有了这样的伤痛，才更加紧紧抓住眼前的重要之物。
“竭尽全力呼喊
回响 残响 空虚的声响
即使解开枷锁之后
什么也无法留下
两人间交织的偶然
暗转 断线 变成了不实的梦幻
最后不过是这样的东西 低语着
顺着干枯的脸颊谁的泪水缓缓落下...”
(Just be friends……)
他会留下这样的题目，也是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吧。
就像我们所有人的关系一样，终究只能是“Just be friends”，若有了更深的交集，等待着的只会是悲哀的结果。
我也曾这么想过，不过……抱歉呐，果然还是不愿就此而止。
“竭尽全力呼喊
回响 残响 空虚的声响
即使解开枷锁之后
什么也无法留下
连系着两人的羁绊
绽开 解散 消融与日常之中
さようなら 曾经的爱人 到此为止了
别再回头就这么向前迈步吧....”
（如果，我们还是Just be friends的话……）
至少现在不会这么心痛……是吗。
一曲已终，巡音在众人的注视中微笑着挥手下台。很好，你的暗号我已经收到了，接下来……快跑吧，怎么样都好，OCT。你的职责已经结束了，离这里越远越好。
至少……我希望让悲伤的人能再少一个。
舞台上已然无人，然而观众们的热情比起刚刚却看不到有半点减退，喊声依旧此起彼伏，不过内容却换了一套。
（终于……）
有人这么说道。
（接下来——）
灯光突然亮起，面对突然爆发的呼声，主持人看起来吓了一跳，但她还是继续说着接续的台词：
（下面，终于到了期待已久，本场晚会的压轴戏——）
已经不需要解释了，会场前所未有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在舞台上受到众人瞩目的，是一个纤细的，有着翠绿色双马尾的女孩，俊秀的面容带着恬静的笑，她每向前一步，身上清爽的短装都似乎在发出更璀璨的光辉。
完全就像是那个时候，我们初见的场景一样。
“让大家久等了！”
【初音……】
狂热的人群中，只有我我独自喃喃着这个美丽的名字。
“接下来，请大家欣赏我的新作！”
昏暗的灯光骤然在她身后亮起，瞬间造出了类似翅膀一般的效果，气氛也由此奔向最高点。音乐缓缓响起，在这宛如天国的场景里，初音依旧用笑容面对着所有人，唱出了歌。
“最初的声音 是怎样的？
你那最初的声音…
对我来说 就像现在这
所以现在我很高兴
最初的言语 是怎样的？
你那最初的言语
我无法将言语送出
所以总像这样的唱著...”
那就是我最最珍视的东西。
说的自私点，我宁愿在场的人全都死掉——包括我自己在内——也不愿她伤到一根毫毛。
然而我看到的，却是为大家争取自由与梦想的圣女，决然走上了火刑架。
“
时间的流动也好 伤口的痛楚也好
爱的深刻也好 你的声音也好
我都不曾知晓 所以在歌唱着
歌能将此歌颂 所以请细听吧
如果你如此期盼著的话
无论多少次 多少次
一如往惜的 就像那时候
最初的声音一样…
”
她就这么在舞台上唱着跳着，那个已经危机四伏的地方。她自己是最明白的吧。
然而，她还是在笑着，笑着面对所有人。
“天空的颜色也好 风的气味也好”
总是默默地承受一切，强撑着不让别人担心。观众们为她的歌在激昂，在振奋，他们感受着无间的快乐，而她的痛苦，她秀眉间藏着的悲伤……他们感觉不到。
“海的深沉也好 我的歌声也好”
因为这就是她的愿望与意志。
“一如往惜的 就像那时候
最初的声音一样…”
曾经因为害怕，而无法迈出哪怕一小步也好；
和一个相同处境的笨蛋舔舐着相同的伤口，还无数次地拯救他也好……
或者，还是终于可以勇敢地亮出自己，像现在一样响亮地唱出来也好——
虽然从来没有强迫着谁，但最后一切还是依着你想要的来了。呐，是吧，MIKU……
呵，就让我这么叫你一次吧。
“最初的声音 熟悉了吗？
你那最初的声音
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 我都会献唱
属於各自的 最初的声音…”
曲终，人不散。
直到灯光暗淡下来，初音在台上做了谢幕的动作之后，观众们才像回过神来似的，爆发出雷霆般的回应。
（初音——初音——）
（再来曲——）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回应观众们的期待，只是保持着那样的笑容缓缓地转身——
【！！！！！】
………………
…………
……
也许，我应该感谢我们的敌人，至少让她实现了她的愿望，唱到了最后。
然而火把确确实实地被抛到了刑架下的柴堆上。
（——————）
“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死去吗”
“又屈服于命运的铁掌之下吗”
然后是……
“又要空有力量，却什么都做不到吗！！？？”
……
…………
………………
时间的流逝仿佛减缓了一千倍。
——然后，无力地跪下，接着整个身体倒在了舞台上。
有一把尖锐无比的匕首狠狠地扎入了我的心脏。
和安排的一样，幕布被迅速地拉上了，期待着评选结果的观众们即使看到了，恐怕也会以为是简单的意外而已吧。
号角吹响了。
我放下机器，将腰间那把USP打开保险栓握在手里，想要从人群中冲出去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的景色已朦胧不清。
用手背擦了一把，沾到了嘴角，很咸。
但是即便如此，这种时候悲哀救不了任何人，我必须要做的……
没错，我只能做的……
六个月前，Sep.17
下午十九时十五分（当地时间）
【哦！怎么样，感觉还不错吧？】
都立阵代高校，夜晚的空气还没有清冷感觉的日子，人头攒动的操场一角，一个身着制服的女生正在和另一个男生搭话。
【会长大人？】
【啊，用不着那么形式，叫我千鸟就可以了。】
【……明白了。】
男孩凝视着眼前这个正笑着面向他的，那个被大家称为“会长”的长发女孩。按自己的身份来说的话，似乎还要叫她“前辈”才对。此刻她正用和缓的语气说着话：【那么，白天的学园祭有好好逛过咯？】
【呃，算是吧。】
【说起来你运气真是好呢……刚转学就碰上活动……对了，没碰见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没有吧。】
面前的会长大人奇怪地松了口气，他没有去深究，若有所思地望着校园里还没清理干净的，白天的活动留下的各种设施，现在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和现在操场那边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即使站在另一边也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边的喧闹。
作为学园祭最后一个节目的，露天篝火晚会，即使有安排了人去收拾白天的残局，现在多半也跑去那边了吧。相比之下，现在在僻静的操场一角谈话的两人倒显得有些异类了。
【学园祭很热闹，前辈们也很和善……我觉得这是很好的地方。】
【哦，留下了好印象呢，那就好。】
话是这么说，其实白天的活动男孩基本没怎么逛，这种热闹的场景，总是会让不习惯的他无所适从。一整个下午他也只是独自呆在屋顶打发时间而已。不过面前的女生倒是像个前辈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肩，说道：【很快就会习惯的，放心吧。】
【嗯。】
说话的时候男孩察觉到操场那边的喧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了些，视线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在看到的某处……灯光能照到的地方，用能找到的东西搭起了一个简单的平台，还有人已经搬来了些大件物品。
【哦……看起来开始了呢。】
【开始了？什么？】
【擅自组织的演出咯！】千鸟手指着的方向，已经有一个女孩站在台上，调试着麦克风的声响。【果然——看得见吧，那个女生？】
【嗯……嗯。】
【和你同一个班的哦，名字是初音未来，顺便，还是学校里的大明星，就对了。还是关注下下吧。】
被千鸟这么提醒，男孩才往那边多看了几眼。仔细观察的时候，才发现刚才以为是绸带什么在那边飘动的东西，其实竟然是那个女孩的两个长到夸张的双辫，而且还是罕有的翠绿色。距离太远看不清详细，不过还是能看到她身上清爽的无袖短装短裙在大群校服中格外显眼。说起来学校里是有相关规定的，而她的这种打扮……简直就像是为了演出而特意准备的一样。
认真地调试着各个设备的时候，台下的人都出乎意料地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真是……音乐部的那帮人啊……】
虽然嘴上在抱怨，在她脸上男孩却看不出有什么不满的表情，倒像是欣慰的成分多些。
在这种气氛里，不合时宜地插进了一个男声。
【千鸟……会长。】后面这个“会长”怎么看都像是察觉到了男孩的存在，硬加上去的。
【什么？——啊，你……】
然后当她察觉到来人的身份的时候，突然换成恶狠狠的口气。【那边都处理的怎么样啦？】
【是，根据你的指示，已经把布置的防卫工作做了妥善的处理。】
虽然那个阴影里的男生这么信誓旦旦地说，千鸟却看不出有信服的模样。
【请给我解释一下你所谓‘处理’的意思。】
【是，设置在围墙周边的Sentry Gun已经做了关闭处理，校门出装置的C4和之前埋设在西花圃的特殊对人用地雷也已经排除完毕，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留下了手动引爆的措施——呜哇！】
【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
“啪！”“啪！”
刚刚还是一番淑女风范的会长突然显出修罗之姿掏出纸扇对那个男生一顿爆轰，【结果你这家伙还是想把我最后的学园祭彻底毁掉吧！啊？】
【但是千鸟，撤掉这些将使学校完全暴露在恐……噗！】
【哪国的恐怖分子会无聊到袭击一个和平的学校啊！啊！】这回是掐脖子。【和校门一起炸成灰的只有你就够了！现在马上去把所有的危险品统统丢到你那大铁盒子里去！马上！】
看见那个影子灰溜溜地离开，男孩对他表示诚挚的同情。
【真是的，结果还是那么神经……呃！】会长的话噎住了，注意到男孩一直在用看狒狒的眼神注视着刚才的事。【那个，请不要在意，那家伙是个军事白痴……呵呵呵，那，那么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此告辞，白川同学也去操场那边看看吧？】说完就像飞一样逃掉了。
“……”
说到底，这些事再怎么奇怪都和自己无关，和以前一样当作过眼云烟就可以了。
不过既然已经在这里……已经有音乐和歌声从篝火那边飘过来，看见的时候，台子周围早已是人山人海。算了吧，即使挤进去也只是徒增不快而已，况且原本就没有非要这么做的理由。
只是听着的话，像这样远远地站着就可以。
“在虚拟与现实的夹缝中
我诞生在这世上 被爱着
哪怕只有现在就好 拜托了
让我看见梦想吧”
在以往居无定所的日子里，根本是无法想象，自己竟然会有这么靠在一边安静地听歌的机会的吧。事实上，也不可能会有这种可能。那种充斥了忙碌与空虚的时间，绝不会留下这样悠闲的空隙。
不过……既然已经放弃，那么就好好享受一下如何。
………………
…………
这是什么感觉？
先是若隐若现的，之后渐渐变得明显，他不得不睁开眼，惊异地望向歌声传来的方向。视线所及之处，绿发的少女在台子上跳起欢快的步子，用曼妙的歌声带动台下的观众。——一切都是那么美丽和平和。
所以，他才会对感觉到这种难以言喻的韵味感到困惑。
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