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害怕是好事，只要你还能感觉到害怕、恐惧，就表明你还具有正常人的特征，虽然在长官们看来这是懦弱。”唐纳德用充满沧桑感的声音说道，“…有人像福克斯，当过一段时间的战争疯子，这样的家伙对战争，杀戮，自动武器开火，击毙敌人充满期待，但也有像我这样的…亲身经历过战争但对它充满畏惧。”
“可福克斯先生看起来…不像是疯狂的人啊？”
芙蕾想了想自己印象中祖父的战友福克斯，她感觉福克斯和唐纳德很像，都是厌倦战争但身上充满战争印记的人。
“福克斯…他现在不是。上一次我和你提到福克斯好像是一个月前…哦，我应该没说过50多年前他是什么样的家伙…船刚在越南靠岸时，福克斯就嚷嚷着要给枪托上刻至少30个击杀标记。”唐纳德轻笑道：“作为机枪手，他的运气很好，能在查理们的枪口下活到他自己退出战争。我们很少遇到查理们打人海战术的情况，大多数时候不是袭扰就是层层抵抗，这也是为什么福克斯没有被查理的狙击手盯上。”
“我听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杀查理，杀尽可能多的查理，灭掉该死的越南猴子，用他自己的力量让战争在一年内结束。直到这个倒霉的家伙被一枚73毫米火箭弹弹片击中受到重伤前，他还是那个抱着M60机枪，喋喋不休地希望复制一遍诺曼底堡垒机枪手情节的狂人。”
在唐纳德继续谈论福克斯的往事时，一只体表大面积覆盖有黑色毛发，但鼻子周围是白色毛的猫咪这时候迈着轻轻的步伐踏在阳台边缘的扶手上，这是芙蕾饲养的猫咪。
“白脸黑猫”从阳台扶手上一跃，准确地落在芙蕾大腿上，和自家宠物相处颇久的芙蕾也顺着猫咪的毛发抚摸着，猫咪也舒服地眯着眼睛，将小脑袋靠在她的上衣下摆。
“听起来…那次受伤让福克斯叔叔成了和你一样的人？”
一边抚摸寻得主人的猫咪，芙蕾问道。
“不…严格来说只是接下来一系列转变的开始，对他那个顽固的家伙来说…也算不错的起点了。弹片击穿了福克斯的左肺，当场呼吸困难，不过好在医护兵救治的很及时，附近又有一辆用作医护车辆的M113。老兵们常说战场上最可遇不可求的事便是遇上一记足够让人失去行动力而不落下终生残疾的枪伤，福克斯那混蛋运气差了点，所以让他印象足够深刻。”
“一个月后我在奠边找到了医院养伤的福克斯，好家伙…左侧肺基本宣告瘫痪，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是带着呼吸机说话的，时间长到让他自己反思作为士兵个体有多么无力。我当时嘲笑他说：一个人就想前结束战争大英雄被一块弹片打的泄气啦？换做以前他会找机会和我打架，或者恶狠狠的盯着我，但那时我只看见他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色彩。”
捏了捏猫咪的耳朵，不过芙蕾的心思全放在祖父的谈话内容上。
“…这意味着福克斯先生开始反思战争了。”
唐纳德点了点头，“虽然我没看懂他在想什么，不过这意味着…他已经见识到了战争之貌。在这之后的大英雄福克斯消失了，多了一个将心思放在为家庭开支奔波的新晋商人。好在后来他的伤口预后还不错，左肺功能有所恢复，但再也不能让他扛着机枪跑五千米。”
关于唐纳德本人是怎么退出战争的，芙蕾在以往的对话内容已经知道了。虽然福克斯领到“幸运女神之吻”少了幸运，但唐纳德之所以能不久后在医院和福克斯碰头，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才是被幸运女神亲吻的男人”。
福克斯重伤的一个月后，某次例行战斗搜索任务中唐纳德的战友不慎踩中了地雷。可怜的战友整条右腿被炸断了一半，而地雷弹片则击中了不远处的唐纳德大腿处。弹片划破大腿里的某条三级动脉，起初唐纳德对自己受的伤毫无察觉，甚至血管破裂也没有影响他的行动，但一小时后他的大腿发生了严重血肿，已经无法支撑他独立行走了。
“虽然战场上总是不缺像我这样被幸运女神亲吻的男人，但有更多对战争，死亡和敌人恐惧的家伙认为那种事对自己可遇不可及，有不少可怜的倒霉蛋在战斗中制造自己类似的枪伤，或者对轻伤不做处理任其恶化。我曾经说过军队里最可怕的家伙除了宪兵们…就是多年从事战场救治的战地医生。对伤兵来说…这些可怕的医生有和宪兵一样的权利，通过判断伤者的伤口是自己故意造成的还是敌人打出来的。我这种属于不可抗力，那些怪胎对此说不了什么，但凡是被确认故意制造伤口的倒霉蛋都被当做逃兵处理了。”
唐纳德今天对自己的负伤做了较为细致的解释，说完这段内容后，忽然想起孙女芙蕾是医学专业的大学生，不禁问道：“…我一直很难理解那些怪胎是怎么判断枪伤是自己打的还是别人打的，芙蕾，你能想通其中的原理吗？”
“呃…我只学了有限的医学理论内容…但我认为那应该是靠大量经验和现有事例判断出来的。比如…M16的子弹造成的伤口必然和AK步枪的子弹完全不一样，甚至那些人能通过子弹进入的位置判断枪械是从多远距离发射的…因而能得出结论。”
“我就说嘛！”唐纳德拍了拍大腿，“有不少战地医生在后方检查伤兵时说某个人的伤口太近，某个人的伤口是用自己武器打出来的，当时我还觉得能分辨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伤口都长一个样，他们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随后，唐纳德的表情有所收敛，声音也低沉了许多：
“其实更多士兵们…往往没有给那群怪胎研究伤口的机会，生命脆弱的甚至无法承受一枚子弹的力量。所有的战争题材影视作品都没有展现生命的脆弱，那些标榜反战的电影作品本质上还是在助推波澜。不让年轻人们认识到战争的残酷，生命的脆弱和战争毫无理由的发生，他们如何能理解战争？这些注定是我这个被时代抛弃的老家伙的奢求了…真希望现在浮躁的年轻人们能像你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