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过后,气温突然转凉,伊勒尔河流域明显有了入秋的感觉。
谈判当日,天空依然没有放晴的迹象,几朵厚厚的乌云遮天蔽日。
被囚禁在牢房里的伊利斯静静地等待着谈判的结果。
姑且不说他因为【败在】巴克斯手上而被软禁,就算一切平安无事,他也向来不被允许在客人面前抛头露面。艾罗时常要肩负起客人来访时把守伊利斯牢门的职责。
刚刚,从采石工地回到庭院的奴隶们被招进了石楼客房的谈判现场,连艾罗也不例外。
谈判桌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一定会成功的。】
伊利斯甚至不需要离开这间小小的牢房,就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从一开始,他就没输给巴克斯过。
……
黄昏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天气还是令人生厌的半晴不晴。
云层较厚的地方依然是窒息的深灰色,而云层较薄的地方已经隐约可见血色的夕阳了。
随着一阵喧闹声,保镖把面若死灰的艾罗押了出来,其他奴隶们也被赶到庭院里,一名不认识的女保镖拽着一个陌生女 奴的头发。
巴克斯和一名眼角带有泪痣的棕发的年轻俊美男子跟在最后面。
【那个人大概就是尤努斯了吧……】伊利斯想到。
【开始吧。】巴克斯拍了拍手,对庭院里的众人说道。
艾罗被大眼和瘦子合力吊在了围墙的石钉上。
当初,薇尔薇就是被吊在那里,险些被抹开喉咙的。
【成功了……】伊利斯眼角有些颤抖,终于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巴克斯对大眼儿使了个眼色。
大眼接过一条皮鞭,而瘦子也在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后就默默地退开了。
疑似尤努斯的男子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搓了搓下巴,目光不断在大眼保镖和艾罗身上游离着。
奴隶们则畏畏缩缩地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连菲娅也被骚动吸引,出现在二楼的窗口边。
【都把头抬起来,好好看着他!你们也都记住了,这就是背着我,偷偷摸摸搞小动作的下场!】巴克斯提高了音量,并对大眼保镖点了点头。
大眼猛地在空中抡了一圈鞭子,皮鞭凌厉的破空声让奴隶们明显哆嗦了一下。
【艾罗也好、保镖们也好、巴克斯尤努斯也好,你们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呢……】伊利斯冷漠地看着目光涣散的艾罗。
皮鞭抽在艾罗的胸口上,扬起了一阵血雾。
艾罗发出凄凌的惨叫,胸口留下了一道鲜红的伤口。
一般来说,奴隶犯大错应当鞭笞后背,巴克斯一开始也是这么决定的。
只是尤努斯执意认为:对于犯下如此大错的奴隶,如果不鞭笞胸口的话,无法更好的起到威慑惩戒的作用。
两个容貌俊美的年轻奴隶主的心肠竟是如此狠毒。
其实伊利斯也没差多少。
他确实是想金蝉脱壳,却不是利用这次商业谈判的机会。
尤努斯并不能完全压制巴克斯,那些可怕的传闻也在证明,尤努斯不是一位可以侍奉的主人。
伊利斯确实是想除掉一名奴隶,目的却不是报仇,目标更不是卡洛尔。
卡洛尔确实伤他最深,但他不是那么感性的人,艾罗才会很大的威胁到他的下一步计划。
他确实是想借刀杀人,借的却是尤努斯的手而非巴克斯。
巴克斯在这个关键时期,不会让劳动力伤筋动骨。
大眼保镖每次都会将皮鞭抡满大半圈,留下一道道可怕的创口,扬起一阵又一阵血雾。
没过一会儿,艾罗的胸口就已经变得触目惊心了,嗓子也渐渐变得极其沙哑了。
看着鲜红的皮鞭,还有那随着皮鞭的高速挥动而被惯性甩飞出去的血滴,伊利斯开始心跳加速。
他知道,这样下去艾罗会死的,也许是失血过多,也许是感染。
他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甚至可以说现在的景象就是他一手造成的,但当这个时刻来临的时候,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他悄悄地吞了下口水,感觉自己心中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苏醒。
【薇尔薇,你说,我这不算干坏事吧,我没有走上弯路吧……】伊利斯小小的心脏揪了起来。
【薇尔薇,你在哪啊,为什么你看不到啊……】
艾罗停止挣扎了,他的嘴唇被自己咬烂,那充血涨红的眼珠因怒火、疼痛和失血而凸出,似乎想要记住在场每一个人的面孔。
巴克斯抱着臂,斜视着大汗淋漓的大眼保镖,他似乎有意无意地活动着手指。
尤努斯兴致勃勃的看着庭院里的景象,他带来的那位面无表情的女保镖笔挺的站在他身旁。
拜尔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已经看腻了这种场景一样。
楼上的菲娅快看不下去了,她想默默地离开窗口。
午睡的兰斯蓬松着灰色的头发,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悠悠地来到窗边。
菲娅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她急忙一手扶住兰斯幼小的肩膀一边后退,同时一手捂住了女儿的眼睛。
奴隶们已经被吓傻了,但迫于巴克斯的威压,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看着艾罗的惨状。
那名陌生奴隶少女细嫩的双腿剧烈的颤抖着,她神情呆滞,一股黄色的水流顺着腿间流到了地上,一股骚味和空气中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
大眼保镖仍然鞭笞着艾罗,他已经大汗淋漓,但依然拼命地挥舞着皮鞭。
艾罗的胸口宛如用刀割过的牛排一样,满是一道道可怕的伤口,已经没什么好肉了。
皮鞭抽下去,飞溅出来的已经不再是血雾,而是细碎的鲜红肉渣。
创口下,白里透红的胸骨和肋骨已经隐约可见。
许多奴隶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们忍不住低下了头。
但是,他们敢做的也仅此而已了,没人敢在这时站出来出头,场上五名保镖手里的刀剑可不是闹着玩的。
伊利斯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他会死的……】巨大的恐惧吞噬了他。
现在的伊利斯还没做好害死人的觉悟,哪怕这个人曾在过去几年里无数次凌虐自己。
没能摆脱的软弱在他心中作祟,与薇尔薇的约定束缚着他的手脚。
但心中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艾罗必须死。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就在伊利斯颤抖的时候,另一股感情从恐惧中挣脱,如同狂暴的水牛一样,在心里和恐惧争夺着领地。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在看到提尔的毛皮时,他记住了这种吸 毒般的感觉。
【原来如此,人皮肤下面是这个样子的啊……】伊利斯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贪婪和一丝专注,就像他不是在看一场惨剧而是在欣赏歌剧一样。
艾罗的惨叫已经不再像人声,而像是笼中垂死野兽发出的嚎叫,他的头也开始渐渐垂了下去。
巴克斯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正当他要示意大眼停手的时候,艾罗突然抬起了涨红的脸,发出一声怒吼:
【西维斯!】
除了巴克斯和尤努斯,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喊出这个名字仿佛用尽了艾罗全身的力量,他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庭院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皮鞭破空的声音。
【够了。】走廊里传来巴克斯的声音,大眼停止了手里的动作。
伊利斯松了口气,但一股巨大的空虚感又转而从心底升起。
巴克斯踱进庭院,他一把抓起艾罗的头发。
艾罗还有微弱的呼吸。
【把他送回房间里吧。】巴克斯冷冷地吩咐道。
保镖们这才七手八脚的把艾罗放了下来,他们沾着一胳膊血,扶着失去意识的艾罗回了集体牢房。
【等等,你马上去联系奴隶贩子,我要尽快把艾罗卖掉,无论多低的价格都行。】巴克斯叫回了短腿保镖低语道。
【现在你我都满意了。】保镖们退下后,巴克斯回过头去摊开手说道。
【真是精彩呢。】尤努斯轻佻地回道。
【那么就像我们刚才约定的一样,我不会付给你任何格外的兽骨片。】巴克斯面无表情的说道。
【呵呵,是啊,这是我们约定好的,你惩治犯人,相应的那个女 奴也送给你,价格也维持原样。恭喜你,最后,还是你占了上风。】尤努斯随和地笑着,仿佛自己和巴克斯是亲密的老友一样。
巴克斯终究还是在极其不利的情况下,将尤努斯逼成了平手。
局势基本按照伊利斯的计划在发展。
【女奴就免了吧,我可不想留一个会背叛自己的奴隶在。】巴克斯一把抓住了地上女 奴的头发,把她丢到了尤努斯的面前,也许是担心她会成为商业间谍吧。
奴隶少女趴在地上,她回过头,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哦?】尤努斯眯缝着眼睛,似乎也在揣测巴克斯的目的。
天空的阴云开始逐渐散开,血红色的落日余晖顺着乌云的缝隙倾泻下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我就带回去了,背叛主人的奴隶需要好好管教呢,呵呵……】半晌过后,尤努斯睁开了眼睛说道。
尤努斯话音刚落,奴隶少女就挣扎着爬了回来,并一把抱住了巴克斯的大腿。
【你答应过我的!告诉你那些秘密,你就会保护我,你答应过我的……】她抬着哭花的脸哀求道。
巴克斯高高在上的看着地上的少女,他露出嫌恶的表情,把她一脚踢开了。
伊利斯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当初巴克斯也是这么踢自己的。
尤努斯走上前来,他一把抓住了女奴的头发。
【那么,巴克斯,我的老朋友,今天我就先告辞了……】尤努斯将少女一把丢给了自己的随从。
说罢,他便径直离开了。
虽然只是隔着栅栏门有单方面的一面之缘,但在将来,伊利斯和尤努斯还会再见面的。
庭院里只剩下面面相觑的巴克斯家众人,还有如血的残阳。
……
奴隶们散去了,他们被早早赶回了集体牢房。
巴克斯一个人站在二楼的阳台上,他抬起头,冷冷地望着半黑半红的天空。
云层密集的地方,依然灰黑一片,云层薄弱的地方和缝隙处,却是瘆人的血红色。
丁达尔效应在半空中形成了几道血红色的光柱,甚是诡异。乍一看像是可以通往天上的一条条血路,再一看又像是一道道从云端垂下的鲜血瀑布。
巴克斯伸出一只手,想要触及低压压的血色夕阳。
【无论是伊利斯,还是尤努斯,甚至是普拉斯酋长,谁都不能阻挡我的道路。能成为下一任酋长的,一定是我。必须把我在家里的统治带到整个部落去,只有我能给这个垂死腐朽的部落带来变革。】
巴克斯自言自语道,在血红夕阳和幽暗卧房的衬托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凄凉。
他回头望了一眼摆放在石桌上的骷髅,那是他的老爸克雷斯,平日被供奉在一个单独的房间里。
这是一种饱受争议的萨满仪式。
在蒙昧时代,古霍利人相信:死者的灵魂会寄存在骷髅里。
如果死者的遗体被妥善掩埋的话,灵魂就会去往伊勒尔河神宁静温柔的怀抱里,同祖先团聚。
如果死者没能入土为安,死灵则会永久游荡在世间。
但如果通过巫医的缩制巫毒仪式,保留下骷髅,死灵就会被囚禁在骷髅里。虽然同样永世得不到安宁,不过相应的会永远陪在亲属身边。
【老爸,我会让你亲眼看到我的成就的……】巴克斯低语道。
转念想起伊利斯,他咬着牙,产生了一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伊利斯被保镖带到了石楼卧房里。
【主人,有什么事吗?】伊利斯低着头胆怯地问道。
【呵呵,没什么太大的事,只是觉得最近的你还是太皮了。】巴克斯冷笑一声,说罢便揪住了伪娘奴隶的衣领。
【主、主人……等等!夫人、夫人她还在家呢……】伊利斯惊恐的伸出白皙的小手,想要推开巴克斯。
【那又怎么样?】巴克斯冷笑着。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短腿保镖突然急匆匆地冲进卧房。
【打扰主人了!】看到屋子里的景象,他老脸一红,急忙退出了房间。
【有一件事必须要告诉主人……艾罗……死了,大眼儿也跑了……】短腿提高音量在屋外报信道。
巴克斯停下动作,从床上起身,转身朝向门口的短腿保镖。
伊利斯则面朝夕阳瘫倒在床上。
【死了?】听到短腿保镖的话,伊利斯开始颤抖起来。
【对不起,薇尔薇,我害死艾罗了……】他流下了惊恐和无助的眼泪在心里想到。
【死了啊……】心中的声音继续传来。
【真是太好了,人死了就没办法了呢,反正打死他的人是大眼又不是我,我赢了,呵呵……】
【阻碍计划的人除掉了,计划的第二步也完成了……】
病态的胜利狂喜,从伊利斯的瞳孔中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他解开了一道束缚,那道曾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夺去他人性命的束缚。
伊利斯就这样瘫着身子,面朝阳台,趴在床席上。
他宛如洋娃娃一样漂亮的脸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血红色的夕阳照在上面,让那张笑脸更添一份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