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图克默默地在卧房里收拾东西。
【原来，我不是传说故事里的主角啊……】他苦笑着自言自语道。
经历了重大挫折的他认清了自己的无能，还有自己那份超过自身能力的狂妄。
依特拉把他放逐到了伊勒尔河三角洲以东的中下游地区，不允许他去往爱神湾沿岸的诸部落，可能是依特拉担心他在周边还有残党吧。
就算新酋长没有这么命令，蒙图克也不会去海岸线附近的部落的，他想去一个远离河口部落，没有依特拉眼线的地方。
他把食物和水袋装进了麻布包里，还带了一些兽骨片，以备不时之需。
他用陶壶装了一罐海水打算一路带着，这会让他回想起家乡的味道来。
在把心爱的弓和箭袋被在背上，将匕首别在腰间后，蒙图克就拖着行李离开了生活了21年的家。
酋长卧房的二楼，依特拉默默地倚在窗边看着弟弟远去。
他叹了口气对身边的保镖点了点头。
【也许，是该物色新人了呢……】保镖离开后，深知弟弟箭法的依特拉自言自语道。
……
蒙图克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机会呼吸海边的空气了。
他无视了族人的嘘声和叫骂，还有那些朝自己丢来的垃圾，向河边走去。
苍白的天空上，一群海燕鸣叫着飞向了东边的爱神湾。
蒙图克抬起头望着远去的海燕。
【我还有机会，像海燕们那样，去海的另一边吗……】
【再见了，海燕们。】
蒙图克告别道，他不知道自己要等多少年才能再次闻到海的味道，看见海燕翱翔的影子。
顶着垃圾雨，他抵达了河边。
伊勒尔河入海口十分宽阔，很难望到北岸，乍一眼看上去，竟然很难分辨她究竟是河是海。
看见自己的小舟停靠在岸边，蒙图克长舒了一口气，他很庆幸自己心爱的小船没有被族人烧掉。
在把所有行李丢上独木舟后，他就摇着桨，逆流而上，向西方的伊勒尔河中下游冲积平原出发了。
看着岸边叫骂的族人，蒙图克心中一阵酸楚，他即将在骂声中，孤身一人远离故土。
【莱斯妮娅在哪？她以后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他这样想到，鼻子也不禁酸了一下。
被放逐的人只有他一个。
蒙图克孤零零地摇着桨，像是神明回应了他的心声似的，在河水中的一块大石头上，他蓦然看见了那熟悉的晃着小脚丫的身影。
莱斯妮娅看见撑船的蒙图克，她站起身来招了招手。
蒙图克不敢置信地抹了一把眼睛，他害怕自己会流下眼泪来。
在发现自己的眼角还没湿润后，他划着船靠了上去。
靠近以后，他才看清楚，莱斯妮娅背着一个包裹。他正要发问，莱斯妮娅就一把将包裹丢上了小舟。
蒙图克惊异的睁大了红瞳。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紧接着包裹，莱斯妮娅直接从大石头上义无反顾地奋力跳向了自己。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蒙图克目瞪口呆地看着莱斯妮娅矮小的身影。
两个人的身体重重地撞到了一起，独木舟也因受到冲击而剧烈地晃动着。
等蒙图克回过神来，他已经躺在船板上了。
莱斯妮娅喘着气，骑在他的腰上。
【很危险的！你这小矬子！要是船翻了怎么办？！】蒙图克气急败坏地大骂道，他用力揪住了莱斯妮娅头顶的呆毛。
【疼疼疼疼……】
【你这是要干什么？】从船板上爬起来后， 蒙图克揉着屁股问道。
【干什么……当然是跟主人一起走啊……】莱斯妮娅得意地昂着小脑袋挺着小胸脯理所当然地说道。
【真是疯了，你已经自由了！】蒙图克气呼呼地将一把兽骨片塞进了莱斯妮娅的小手里。
【我不管我不管！】莱斯妮娅也毫不让步。
蒙图克忽然看见了莱斯妮娅眼角和樱唇上的血痕。
她受到村民们的欺凌了。
【那群混蛋，竟然用这么小的孩子发泄不满……】蒙图克紧握着拳头想到，心脏也阵阵绞痛。
【跟我走的话，可是要吃无数苦头的，可能吃不饱饭，可能被冻死，可能重新沦为奴隶，甚至可能被土匪砍头……】蒙图克吓唬道。
【我当然知道，其实留在这里也差不多啦……】莱斯妮娅挠了挠头说道。
【你不怕吗……】
【不怕是不可能的啦……不过我更害怕被一个人留在这里……】莱斯妮娅的声音越来越小。
【主人你知道的，我在这边也没什么亲人，主人就是我最重要的人……】她接着说道。
蒙图克知道，留下她的话，村民一定会为难她，把对自己的不满发泄在这个女孩儿的身上。
他做出了决定。
【可别叫苦啊……】蒙图克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就摇起了船桨。
【主、主人，你答应带我走啦！】莱斯妮娅激动地跳了起来。
【你彪吗？别在这么小的船上跳来跳去的！】
【对不起……主人……】
【还有，我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了。既然要跟我走，你就是自由的……】说话的时候，摇着桨的蒙图克并没有回头看自己身后的莱斯妮娅。
【不行！主人永远是主人！】莱斯妮娅大声反驳道。
【哦？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只有蒙图克大人对我这么好，蒙图克大人永远是我最最最重要的人，我也永远都是蒙图克大人的奴隶，我会永远和蒙图克大人在一起的……】莱斯妮娅红着脸小声嘀咕道。
蒙图克沉默着，过了几秒，他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你恶心死我了，你是在哪学的这些肉麻的话的啊？我鸡皮疙瘩掉一地了都……】蒙图克弯着腰笑出了眼泪。
【额……你果然是在耍我！】莱斯妮娅羞红了脸骂道。
但是在看到从少主欢笑的侧脸上滴落的一滴眼泪后，莱斯妮娅渐渐安静了下来。
她从背后悄无声息地一把抱住了撑船的主人。
蒙图克怔了一下。
【有我在呢，我是不会让主人孤单一人的……】莱斯妮娅温柔地说道。
【哼，臭小鬼，想安慰我，你还嫩了点……】蒙图克嘀咕道。
【人家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龄了……】莱斯妮娅嘟着嘴抗议道。
【呵呵，会喜欢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鬼的男人，怕不是个变态吧……】蒙图克冷笑着嘲讽道。
【你你你你！主人你是怎么知道的？】莱斯妮娅惊恐地松开了手，夹紧了双腿。
【这下，我路上有伴儿了……】蒙图克虽然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已经泛起了阵阵暖流。
……
小舟逆流而上，前往陌生的西方伊勒尔河中游地区。
海潮的声音开始越来越微弱，空气中渐渐没有了海水的味道，天上也不见了海燕的踪影。
蒙图克回过头来，他最后一次望向远方的河口部落，还有那天边几乎变成了一条蓝线的大海。
从此，他将远离故土和深爱的大海。
【我会在一个大部落建立起自己的势力的，等着吧，我一定会回来的，那个时候，族人们会认同我的……】蒙图克下定了决心。
让族人们认同自己。
这就是他的初心，不知道在外面的世界，他的这份初心最后会被染成什么颜色。
蒙图克又望向自己即将去往的西方，波光粼粼的河面和一望无际的平原被滚圆的落日映成金黄色。
【希望天上的星星能照亮我的路……”】
……
夜色渐浓，小船被停靠在了河岸边，莱斯妮娅睡在蒙图克身边。
小船的宽度挤不下两个人，睡不着的蒙图克凝望着黑暗宽阔的河面。
忽然，从下游的方向，两条小船正慢慢靠近这里。
蒙图克警觉了起来，他解开了固定独木舟的绳子，捡起了角落里的弓箭。
【怎么了，主人，睡不着吗？你想尿尿吗？】莱斯妮娅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问道。
【安静点，马上划船。】心中涌起不安情绪的蒙图克低语道。
看到主人如此认真，莱斯妮娅也不敢再开玩笑了。
可是已经太迟了，几根箭矢射进了附近的水面。
【噫……】莱斯妮娅捂着嘴发出惊叫。
两条船上点燃了火炬，蒙图克看清了追兵的脸，他们是依特拉的保镖。
【好个依特拉，先是在村民面前给我求情，留下自己仁慈的美名，再暗中除掉我。这个哥哥当的，真是够狠的，他就这么迷恋权力吗？……】蒙图克在心中咒骂道。
蒙图克扫了一眼，追兵大概有七八个人，一共乘坐两条小舟。
莱斯妮娅拼命划着船桨，蒙图克用力一推，独木舟驶离了岸边。
又是几根火箭射了过来，蒙图克一把摁住莱斯妮娅的头，两人一起趴了下来。
箭矢并没有射中两人的独木舟，而是呲啦一声在水里熄灭了。
蒙图克爬了起来，张开了弓。
【水面上可是我的地盘……】蒙图克冷笑道。
蒙昧时代末期，古霍利人使用的弓和箭矢十分落后，无论射程、杀伤力还是准确度都远不及后世的长弓劲弩。
何况夜晚能见度极低，小船又随着水流摇晃着。
可是蒙图克并不介意这些。
他对自己的箭术还算自信。而且，自己这边只有两个人，即便被杀手追赶，只要船速足够快，就不可能被追兵近身。
看似不利的局面其实对他空前有利。
【废物们，临死关头，让你们最后再长长见识吧。】他冷冷地说道。
蒙图克屏住了呼吸，独木舟摇晃着，他的视野也在上下晃动。
几秒后，箭矢伴随着破空声嗖的脱了手。
一个追兵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眼前就一片黑暗，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箭矢插 进了自己的左眼。
追兵惨叫着，想拔出插 进眼睛里的箭矢，却使不上力气，身体随着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一个。】蒙图克冷漠地数到。
又一根箭矢如同出膛的子弹一样从紧绷的弓弦上脱离，直接扎进了一名追兵的脖颈。受伤追兵的脖子喷涌出了鲜血，他不敢拔出箭矢，只能拼命用手捂着伤口，可是颈动脉巨大的血压还是将滚烫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迸射出来。没过几秒，他的身体就重重地倒下了。
【两个。】
此时的追兵们已经宛如惊弓之鸟，一个秃头追兵正想趴下，太阳穴就插上了一根箭矢。
【三个……】
莱斯妮娅奋力划着桨，衣服都几乎被汗水浸透了，可是她依然没有一丝松懈。
其中一条追兵船上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他呆呆地望着船上同伙的尸体，一股液体顺着他的股 间流了下来。骚味和腥味混杂在一起，他哭喊着摇着桨，往反方向逃走了。
另外一条船上胆怯的追兵发泄情绪似的叫骂着。看着蒙图克的快船越划越远，最终逃掉了，不知为何，他们都暗中松了口气。
另一边，蒙图克放下了弓，他静静地望着黑暗的河面，再次下定了决心：
【好你个依特拉，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人杀回来的……】
这天晚上，蒙图克还是没能睡着，莱斯妮娅出了一身汗，身旁少女的体温让他心猿意马。
……
转眼时间过去半个月了，蒙图克的独木舟停靠在牧场部落。
牧场部落坐落在伊勒尔河下游中段的一处U形河道内侧，她四面环水，是连通【临河】、【河口】东西两大霍利人部落的重要中转站。
夹在两个大部落之间，无论是从临河部落顺流而下东进，还是从河口部落逆流而上西进，都必将经过这里。
而牧场部落盛产的骏马对于冷兵器时代来说，又是极为重要的资源。
这里是后世的兵家必争之地。
蒙图克在集市购买给养，这一带没有大海味道的空气让他很不适应。
远处，一个贩奴商队正途经牧场部落，蒙图克眺望着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奴隶们和满脸横肉面露凶光的奴隶贩子。
【看来他们从西方的中游来，正在往河口部落的方向去啊……】蒙图克捉摸道。
在这个贩奴商队里，还有不少奴隶少女的倩影。
在某个瞬间，蒙图克和一个瘦弱的奴隶少女擦身而过。
薇尔薇的浅橙色长发和蒙图克的黑发被微风吹拂了起来。
（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