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前：
巫医昏暗的祈祷室里烟雾缭绕，梅利娅乖巧恭敬地端坐在中央的一块兽皮上。
衰老的女巫医脸上布满了皱纹褶子，活像个老妖婆。在这个时代，她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名罕见的年长者了。她把几味风干的药方用石杵磨成粉末状，混进一碗麦片粥里，那些药方大多是些繁殖能力强大的生物。
梅利娅的脸色有些苍白，看来多少是被恶心到了。
今天，她也是来求子的。
梅利娅和丈夫结婚已经足足6年了，却始终没能产下子嗣，也不知道是夫妻俩谁的问题。
她甚至怀疑，是丈夫背地里干的那些不义之举触怒了神明，而自己不但对此不闻不问，甚至一度成为了丈夫的帮手，神明才会这么惩罚自己。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她经常会掩人耳目、不带任何随从的来到老巫医这里，好虔诚地向神明谢罪。
在坚持祈祷谢罪了一段时间却完全没有任何成效后，梅利娅终于开始求助于巫医的求子仪式和药方
老巫医把制作好的【求子粥】端到梅利娅的面前。这碗粥名为药方，其实说是偏方更合适一些，所谓巫医，其实就是那个时代的赤脚医生。
梅利娅感到阵阵作呕，精致的脸庞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更加苍白了，但在强烈的母性的驱使下，她憋住一口气，把粥喝了下去。
就算求子粥的原料再恶心，也阻止不了她想当妈妈的强烈愿望。
她不知道也不太关心求子粥对自己到底有没有帮助，或者坏处。她想要的，也许只是一个心理寄托而已。
放下陶碗后，她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但意外的是，求子粥的原料看起来恶心，喝起来的味道却好像还不错。
老巫医事先在粥里加了些从饱含糖分的野果里榨取出的汁液，甜味大大抵消了药方原有的味道。
即便如此，梅利娅脸色还是不太好，她玉手微颤，小心翼翼地把陶碗还给老巫医，然后掏出随身携带的一块手帕，矜持优雅地擦拭着嘴唇。
【阿婆，今天你可以为我占卜吗？】脸色恢复过来后，梅利娅不断地眨着大眼睛，像个小女孩似的，非常期待地问道。
梅利娅不知道老巫医的名字，整个河口部落里也没人知道，那些知道她名字的人已经全都过世了，由此可见，在这个落后的蒙昧时代，这位老巫医究竟有多年长。
【我说过很多遍了，我的占卜不准……】衰老的女巫医是部落里有名的怪脾气，身为巫医，却很少进行占卜。
听说这位老巫医有特殊的占卜技巧，结果特别准确，但经常会所问非所答，得出和占卜者提问毫不相干的答案。
【不要紧的，我相信阿婆可以的！而且，不管得到什么样的占卜结果，我都不介意……】梅利娅还是没有放弃，她急忙用自己白皙的小手握住了老太太满是皱纹、茧子和老年斑的手，她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被拒绝了。
被梅利娅握住手，老巫医沉默了。
【时代真是不一样了啊……】过了半晌，她叹气道。
【阿婆你在说什么啊？】梅利娅扑闪着长睫毛好奇的问道。
【在我年轻的时候，整个部落，哪里找得到这么嫩的一只手？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精贵啊……】老巫医惆怅的说道。
梅利娅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在蒙昧时代末期，女眷的手上有没有老茧，是评判一个家庭是否富裕的标准之一。
在过去生产力低下劳动力紧缺的时候，无论男女，小孩子4、5岁就要去作坊田地帮父母干活，哪怕是最早出现的奴隶主们，也会和自家奴隶一起劳动。毕竟，如果家里只有一两个奴隶，那么人们就会觉得，劳力能多一个是一个。
在当时，哪怕是全部落最漂亮的村姑，手上也会长一层茧，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漂亮的劳动人民而非高贵的大小姐。
后来，随着私有制和奴隶制的日益深化，精明聪慧能干的奴隶主们逐渐富裕了起来，终于摆脱了劳动者的身份，再也不用和奴隶们共同劳作，而只需要顺理成章的夺走奴隶们的劳动成果就可以了。
现如今，家里的妻女手上没有茧子是一件足以使奴隶主自豪的事情，这证明了自己的家人不需要亲自从事劳动生产的高贵地位。
像是欧菲莉亚、伊利斯、梅利娅、希罗之类的大小姐和贵妇就拥有一双芊芊的玉手。
【算了，我就帮你占卜一次吧，也不知道我还能再给人占卜几次了……】握着梅利娅白嫩的小手，心中深刻的感受到时代变迁的老巫医终于松口了。
【真的吗？太好了！阿婆谢谢你！】梅利娅晶莹的双眸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你们这些小年轻啊……比起把自己的未来交给神明决定，让神明替自己做选择，也不愿意自己去寻找答案吗？】老巫医叹了口气。
【阿婆，你在说什么呢？神明是绝对不会犯错的……】梅利娅的回答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古霍利人，甚至母星上绝大多数人类的看法。
【真是个倔强的女孩子……】老巫医有些无奈。
【阿婆你开玩笑了，谁家女孩子会来求子啊？我已经是个妇人了，早就算不上少女了……】梅利娅红着脸羞耻的笑了笑，她虽然嘴上说着自己是妇人，但那副羞涩中带着一份俏皮的模样，却怎么看都是个还没长大的女孩子。
在这个年代，22岁的她已经身为人妻多年了，在这位如果生活在现代还只是个女大学生的少妇的身上，肩负着沉重的担子：帮丈夫管理家族和奴隶、为丈夫出谋划策对抗政敌……
在家的时候，她是位温婉平和中带着一丝严厉的女主人、是女工们的领导者。在奴隶们的面前，她必须时刻保持贵妇的风范。
只有在极少数人面前，她才会暴露出自己少女的那一面。
这位充当她心理咨询师的老巫医是其中一位能让她敞开心扉的人。
【在我这个老骨头眼里，部落里所有的人无非都是些男孩子女孩子。】老巫医佝偻着腰，从祈祷室的角落里端来了盛满水的陶土盆。
水面上，漂浮着不少小飞虫的尸体，看来这盆水已经放在角落里很久了。
紧接着，老巫医又取了些香料粉末，就连穿着打扮很有品味的梅利娅也无法辨识这些它们的种类。
【阿婆请帮我看看我什么时候能有孩子……】梅利娅有些羞涩地嘟囔道。
【不要说话……】
【哦、哦……】梅利娅样子有些尴尬。
【事先说一句，我可回答不了你的问题，我只能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也许跟你的问题一点关系都没有……】老巫医冷冷地给梅利娅泼了盆冷水。
【不要紧的，阿婆能为我占卜，我已经很开心了。】梅利娅漂亮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
【让我找找……】老巫医弓着腰，在祈祷室里到处翻了起来。
终于，巫医从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布包，翻开沾着霉菌的层层亚麻布，最里面包裹着的，是一只已经变成干尸的小鸟。
伊勒尔河中下游及爱克赛内海沿岸的各个古霍利部落采用的占卜方法大同小异，基本是在清水中滴入禽类的血滴，然后观察血液与清水交融的图案。
而这样的小鸟是流不出鲜血的。
【嗯……都忘了，我已经太久没占卜了……】老巫医无奈道。
【那……那该怎么办啊……】梅利娅有些着急。
【据说，我们的老祖宗有时候会用人血来占卜，据说使用占卜者自己的血液，可以得到更精确的答案……】巫医有些阴阳怪气，活像个老巫婆。
【啊？】梅利娅张大了嘴，显得既吃惊又害怕。不过她很快就缓了过来，精致的脸上浮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仿佛在下定决心。
看来，她真的很想拥有子嗣。
【你不用那个样子，我又不会吃了你。而且，我是不会用你的血的……】老巫医的声音从一片黑暗中传来。
【欸？】梅利娅吓了一跳，不知不觉间，老巫医已经离开了她的身边。
【小鸟用不了，我还有这个，不要紧的，反正都是飞禽，呵呵……】老巫医笑道。
在她长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里，捧着一只死乌鸦。
【这……没问题吗？我没有质疑阿婆的意思……】梅利娅秀眉微皱，有些不放心。
老巫医没有理她，只是自顾自地用细小的燧石刀剖开了乌鸦的肚子。
暗红色的血一滴一滴汇进浮满飞虫的水盆里，声音在死寂的昏暗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紧接着，巫医用打火石点燃了香料。
这种香料含有强烈的致幻麻醉效果，在过去更早的时候，霍利诸部的巫医通过吸食它们燃烧产生的气体，进入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从而达成和祖先鬼神交流的目的。
在用力吸食了一口白烟后，老巫医摇头晃脑的凝视着和血水交融的陶盆。
梅利娅屏住了呼吸。
【啊！我看见了！】老巫医突然神经质的大叫了起来。
虽然很想开口问一句：【看见什么了？】但梅利娅不敢插嘴，只能像个小孩子似的坐在旁边等待结果。
大叫一声后，巫医再度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她颤抖着开口道：
【有一股不详的气息正在西方酝酿，一股凶煞之气。一位魔王正在西方苏醒，不久之后，伊勒尔河沿岸的所有部落都将化为废墟、沙石和火海……】
……
【不管怎么样，今天谢谢阿婆了……】虽然没能回答自己的问题，临出发前，梅利娅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感谢。
明天，她的丈夫就该回家了，她得提前回去准备准备，好迎接对方归来。
离开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梅利娅帮助佝偻着腰的老巫医收拾了求子和占卜的器具。
在告别后，梅利娅准备打道回府。
在靠近祈祷室门口的时候，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发沉。
【欸，我这是……】梅利娅秀眉微皱嘀咕道。
【以前，是不是也发生过这种事来着……】她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头。
梅利娅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儿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地上，望着祈祷室的天花板了。
看着盘旋在半空中灰蒙蒙的烟雾，她失去了意识。
……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经常晕倒在地……】昏迷时，于一片黑暗中，梅利娅在心里自言自语道。
【我最重要的人啊，你在哪儿……】就这样，她感觉自己渐渐沉入了水底。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率先映入梅利娅眼帘的，是依特拉焦急担忧的脸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