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些铜币我就先收下了，压低兽皮大衣的价格是吧？我照做就是了……】一名唯唯诺诺的小业主拿着一小包铜币，点头哈腰的从汉谟克宅告辞。
解散了召集到自宅的中小纺织业主们，汉谟克坐在凳子上得意的翘起了二郎腿，胸腔里的雄心壮志就像快要溢出来似的，挺得就像一只斗胜的大公鸡一样。他从侍立一旁的迪维尔手中接过了一袋水，咕咚咕咚的痛饮了几口。
【哎，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把水袋还给迪维尔，汉谟克感慨道。在用各式各样的手段整合了半个纺织业市场后，如今的他终于成为了这个领域当之无愧的龙头，可以彻底将小小的伊利斯踩在脚下了。
相比于正统农业文明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古霍利人的生产模式同时还具有手工业文明下商品经济的诸多特质，是一个极为独特的半农半商的文明类型。
虽然在独特地势的作用下，这片原本应该杳无人烟的高纬度地区诞生出了文明的火花，却终究无法承载堪比正统农业帝国那样庞大的人口。精耕细作在这里并不适用，土地私有制和封建地主的诞生还远在千百年以后，为了谋求发展壮大，古霍利人只能另辟蹊径。
在蒙昧时代末期霍利诸部，原始社会遗留传承下来的耕种模式和新兴的古典商品经济并行不悖：农耕通过先自发、后强制的方式共同进行，对诸如小麦等维持生活必须的农产品进行统一的配给，以供应族人对于粮食的基础需求。随着私有制的诞生，挨家挨户都渐渐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职业，这种分工要比纯粹的农业国更加细化和普遍，而那些做大的手工业者就成了奴隶主。在市场里，族人通过出售自家的手工业产品，以购取诸如肉蛋奶、织物、陶器、石器、青铜器等商品。
在霍利式半农半商的社会下，像汉谟克这样整合其他小型业主的行为是增强作坊实力、扩大个人影响力的重要手段之一。这种运作模式在随后的几百年里会逐渐诞生出第一批门阀寡头奴隶主。
不过，这种整合行为与后世资本主义社会的收购行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首先，汉谟克对于小业主的整合只是集中了优势劳动力，而并非资本运作，决定生产的第一要素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的数量和质量；其次，汉谟克只是建立了一个手工业者的联合体，以谋求扩大生产，并重新规划市场秩序，那些小业主依然是自由的个体经营单位。
就这样，以劳动力最为充裕的汉谟克家为核心，临河部落的纺织业同盟终于建立起来了，伊利斯自然是被排除在外的。汉谟克超越了巴克斯、尤努斯等人，一举成为了全部落财富及影响力仅次于格里特和比特的大奴隶主，那些看不惯他口无遮拦的个性的族人这下终于沉寂了。
位子还没坐稳，汉谟克就通过给予铜币补偿的方式，带头领着手下的业主开始贱卖兽皮衣，终于把伊利斯几乎排挤出了市场。
摇摇欲坠的伊利斯家已经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了，毕竟，如果想重新夺回市场，伊利斯只能顶着亏损，把价位压得更低，他的家业远没有汉谟克那么庞大，最终只会被恶性竞争拖垮。
这下，这场对决似乎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族人们私下里都在说：【哪怕伊利斯再有本事，也顶不住汉谟克用钱砸啊。】
不过，也有一小部分村民说：【谁又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汉谟克家灭亡前的疯狂呢？】
【兄长大人，你其实不用这么砸钱，也可以击败伊利斯的，全交给我就行了。给我也倒一杯水……】目送小业主们离开，科尔克无奈的发牢骚道，并冷冷的吩咐身旁的迪维尔。对于哥哥这种不计成本挥金如土的行为，他已经无话可说了。
迪维尔拘谨小心的侍奉两位主人，姣好的脸上染着淡淡的忧伤，不知是不是因为伊利斯言而无信的背叛了她们姐妹的缘故。
【交给你？你不是一直劝我跟伊利斯道歉和解吗？】听闻弟弟的言论，汉谟克饶有兴趣的笑道。
【兄长大人你都把伊利斯揍了两回了，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再和伊利斯和解了。】科尔克弓着驼背，头大的说道。
【那你又能做什么？点火这种事还是算了吧，幸亏她没出事……】汉谟克似乎已经知道了点什么，他若有所指的冷语讽刺道。
【兄长大人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火不火的？】科尔克一脸茫然的问道。
对于某些潜入者焚毁伊利斯家库存的事情，迪维尔也多少有所耳闻，她脸上露出愤慨的表情，大概是在心里诅咒怎么不把背信弃义、把自己送回来的伊利斯烧死吧。但是转而想到妹妹还在那里，欧菲莉亚夫人待自己也不薄，她就又开始暗中庆幸伊利斯家没有发生真正的火灾。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风尘仆仆的奴隶赶到了科尔克的耳边，低声私语了一阵子。
趁着这个功夫，汉谟克随口询问迪维尔道：
【回来这几天还算习惯吧？】
迪维尔忍耐着玉背处传来的疼痛，轻轻点了点小脑袋。直到几天前，她还被科尔克吊在地下室的石钉上，严刑拷打，审讯被单独送回来的目的。
【放心吧，只要我汉谟克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咱们家的奴隶受委屈，你以后不会再产生想要逃跑的想法了。哎，只是可惜迪维娅了……】汉谟克痛心的叹气道，看样子姑且是相信了面前的女孩子。
听主人提起自己的妹妹，迪维尔鼻尖酸酸的，眼圈也有点微微泛红。
另一边，听亲自指派的奴隶汇报完工作，科尔克甩了甩手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他阴阳怪气的对迪维尔笑道：
【我倒是不怕她再跑，我就怕从伊利斯家回来后，这个小妮子的心已经留在那里回不来了，呵呵，这个年纪的小丫头，哪个心里不想男人？】
在发现皮鞭无法敲开迪维尔的嘴巴后，科尔克总算是放弃了，但这不代表他会就这样对面前的女孩子放心。毕竟，她可是商业对手亲自送回来的。
听弟弟这么说，汉谟克的目光也闪烁了一阵，他怀疑的望向迪维尔，似乎在等待少女的承诺。
不知怎的，迪维尔的心里突然一颤，眼神也在某个瞬间慌张了起来。她还是个15岁的少女，天真中带着点鲁莽，只会为自己的妹妹考虑，在面对两个狡诈的老油条的时候，让她保持镇静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就在迪维尔手足无措的轻轻用小手搓着衣襟的时候，一道魅惑的女声突然从大门处传来，很好的替陷入窘境的少女解了围：
【啊，好累啊，我要回屋躺一会儿，迪维尔，帮我准备洗脚水……】
荷莉丝身上穿着散发香料味道的皮草大衣，慵懒魅 惑的伸了个懒腰，命令迪维尔道。她满面潮红，刚从一位老巫医家里回来，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谁也说不准她跟那个老男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贱 货，已经开始饥不择食了吗？】望着妻子风 骚的模样，科尔克鄙夷的想到，头顶的绿发有些油亮。
见迪维尔杵在原地毫无反应，荷莉丝柳眉倒竖，樱口微张着呵斥道：
【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迪维尔被女主人吓了一跳，她怯生生的扭头望向汉谟克，好像在征求主人的意见。
【去吧。】汉谟克淡淡的说道，没有在迪维尔的忠诚上再深究下去。
迪维尔这才朝两位男主人匆忙鞠了一躬，然后就迈着少女的小碎步，去为女主人烧水了。
望着迪维尔的背影，科尔克的目光渐渐阴狠了起来……
……
回到夫妻俩的卧房后，荷莉丝疲惫的脱下了皮草大衣，从怀里小心掏出了一个皮革袋子，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是她刚刚出卖肉体，从老巫医那里求来的。
据说，袋子里的粉末状秘药不仅可燃，还可以完美的溶于水，虽然巫医有时候会用它为伤者止痛麻醉，或是通过吸食它产生的烟雾达到一种癫狂的状态和祖先交流，但像荷莉丝手中这样纯度如此之高的秘药还是很少见的。当这种药物使用过量了，就可能会变成毒药，让人昏死过去，醒来后变得只会复读……
想起心中的计划，荷莉丝的微笑渐渐诡异了起来，宛若窥视猎物的魅魔一般。
……
这边，姐姐如履薄冰，同一时刻的另一边，妹妹也如坐针毡，小小的脑子里满是姐姐的安危：
【伊、伊利斯大人，姐姐她有消息吗？】少女狭窄的卧房是一座清空的工具间，迪维娅坐在床上，不安的搓着小手。
【抱歉。】伊利斯抱臂靠墙站在一边冷冷的说道，他的眼圈有些发黑，憔悴的样子让人心疼。
【唔……】见新主人回避了这个问题，迪维娅嘟着小嘴，发出了委屈难过的声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是我想拆散你们姐妹俩，哈呣……要知道，接受了交易的是你们俩，我现在可是分出了自己的粮食在养活你……】伊利斯意味深长的暗示道，可能是太累太困了吧，他揉着眼皮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想姐姐了……话说回来，大人最近是不是很累啊？】迪维娅晶莹剔透的大眼睛像极了薇尔薇，她是个早熟懂事的孩子，可能是不想再徒增伊利斯的压力和负担了吧，她奶声奶气的转移话题道。
【没问题的，就汉谟克那点小手段，根本打不垮我。别看他现在嚣张，不过是在给我准备嫁衣而已，他现在的财富和势力迟早都是我的。】伊利斯笑着竖起了大拇指，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
纵使他演技超群，却怎么也无法掩饰眼袋的乌黑与水肿，除了巫医有时候会在脸上涂抹赭石粉末以外，蒙昧时代的古霍利人可没有化妆品这种东西。
不过，可能是因为拥有相似遭遇却依然坚强的缘故吧，在迪维娅的眼中，伊利斯疲惫憔悴的伪娘面容透着一股莫名的圣洁柔美，她需要用力的扬起小脑袋来仰望。
【我相信大人会赢的，我只能相信了。】迪维娅低声鼓励伊利斯道。
……
离开萝莉的卧房，伊利斯呆呆的站在略感凉意的昏暗走廊里。几秒钟的死寂后，他的拳头用力砸在了墙面上。
面对汉谟克的金钱攻势，他就像是掉进水井里的蛟龙、被拔下了羽翼的雄鹰一般，纵使一身是劲儿，也很难再使出来了。汉谟克宁可自己亏损，也要用物美价廉的手工艺产品把他排挤出市场，面对这样的恶性竞争，岳父的不为所动也让他大为恼火。有生以来，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巴克斯带走青梅竹马那次以外，他还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到无力不甘。
【也许，父亲大人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和苦衷吧。】不过，换位思考了一会儿，伊利斯也只能无奈的在心里承认道。
一来，普拉斯向来大公无私，绝不是会偏护亲族的酋长。
二来，说不定，普拉斯正在观望自己的反应和对策，好测试女婿能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奴隶主。
三来，也许普拉斯本人都已经被养子迪勒大胆的新政搞得焦头烂额了，就更无暇顾及作为女婿的自己了。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面对不讲理的金钱攻势，除非祭出某些偏门左道，伊利斯已经无法再用正常的商业手段和汉谟克抗衡了，双方财力的差距是悬殊、绝对、且碾压的。
【真是个疯子！除了没有任何卵用的面子和尊严以外，他这么做究竟能获得什么好处？事到如今，就算我输给他，欧菲莉亚也已经是我的老婆了……】想到这里，伊利斯的玉齿开始越咬越紧，本如人偶般绝美的脸庞也开始狰狞扭曲。
【不过，就算汉谟克真的击败了我，他这种用恶性竞争扰乱集市秩序的行为也一定会招来父亲大人的不满，算上前不久新政开始前‘汉谟克不把酋长’放在眼里的传言，他想要重新获得父亲大人的赞赏，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伊利斯感到身心俱疲，只能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道。
就在伊利斯渐渐陷入阴沉之际，一阵带着试探语气的女声突然从不远处的走廊拐角传来：
【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困了。】望着茜尔和后面推着轮椅的莱斯妮娅，伊利斯变脸似的，一改脸上的狰狞扭曲，转而用苦笑回应道。
【你先回去吧，本宫想单独和伊利斯说几句话。】茜尔扭头嘱咐身后的莱斯妮娅道。自从初来乍到的时候，差点被欧菲莉亚吓尿以后，这位前公主再也不敢对家里的其他人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了，尤其是经常帮她推轮椅的莱斯妮娅。
在莱斯妮娅连蹦带跳的去跑去招惹蒙图克后，伊利斯亲自推着茜尔的轮椅，把她送回了自己的房间。
【别骗人了，你都有黑眼圈了。】刚回到自己的卧房，茜尔就叹息道。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伊利斯赌气似的说道。
【你在本宫面前都要装？我们不是知己吗？】茜尔挺着小胸脯抗议道。
【那是你擅自把我当成知己的……】伊利斯幽幽的讽刺道。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怎么一点也不给人家面子？别忘了当初那群蛮族暴徒来闹事的时候，本宫都站出来保护那个大 奶 妹了……】茜尔红着脸，咬着玉齿怒道。
上下打量了一遍少女端坐的轮椅，伊利斯用钢铁直男的语气否认道：
【不不不，你站不起来吧？】
【你！算了算了，本宫累了，过来扶本宫上床。】可能是觉得自己突然又无法和伊利斯交流了吧，茜尔转而叉着柳腰命令道。
【要上你自己上，要是和其他同龄女孩子有太多身体接触，你口中的那个‘大 奶 妹’她会吃醋的。】回想起昨天欧菲莉亚和善的笑容，伊利斯打了个寒噤嘀咕道。
【你一点也不关心残疾人！自己上就自己上！】茜尔也干脆摆出了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用白皙嫩滑的腮帮子像青蛙一样鼓了会儿气说道。
说罢，她就扭动着杨柳般的少女腰肢，拖着瘫痪的双腿，挣扎着伸出双臂，倔强的朝床的方向爬了过去，期间还不止一次险些跌坐在地。
在使尽了浑身解数总算爬到了闺床上后，茜尔气喘吁吁的问道：
【听说你昨天把老鼠打了一顿，还说了很伤人心的话？】
【还好吧……】从刚才开始，伊利斯就有些心不在焉。
【你瞧不起奴隶？】茜尔狐疑的问道。
【也许吧……】
见伊利斯心事重重的模样，茜尔长叹了一口气，床还没捂热乎，她就又挣扎着爬到床边，牵起了伪娘宿主的小手。思前想后，她欲言又止的试探道：
【你瞧不起的，该不会是曾经身为奴隶的自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