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聚会当晚,不知是哪个大嘴巴走漏了风声,迪勒秘密召集奴隶主们的消息不胫而走,风一般的传遍了临河部落的大街小巷。
议事屋的高层被震撼了,掌握着决策权与话语权的长老在那天深夜里,面对昏暗的炉火,用咬牙切齿的语气,低吼着迪勒的名字,恨不得能将其生吞活剥。
如果说在推行新政的那段时间,之所以大多数长老对改革持反对态度,只是因为他们追求社会稳定,而非对改革者本人有意见的话,这回,迪勒几乎彻底得罪了所有的既得利益者。
毕竟,议事屋的奴隶主多了,年长者们的势力就会受到削弱。面对年轻有为的富商,除了岁数以外,他们完全没有任何优势。
自被弹劾起,迪勒曾一度从公众的视野中消失,集会这一闹,他又亲手把自己推回了风口浪尖……
……
在召开奴隶主集会的第二天,伊利斯带着家里的几名奴隶和幕僚蒙图克,准备前往公田,志愿为小麦播种。
随着冰雪的消融,再加上手头渐渐宽裕起来,没必要力争作坊每一秒都在生产,他便自觉承担起了身为奴隶主、身为族人的社会责任。去公田耕种是每一个古霍利人应尽的义务,随着最近几千年,种植逐渐取代了渔猎,这项约定俗成的制度维系着诸部落的运转。
出发前,四处望不见老鼠的身影,伊利斯烦躁的叹了口气。
老鼠并不是临河部落本地人,今晨,他弓着腰,谄媚的找到伊利斯,说自己的姐姐生了,想回周边部落的老家看看侄子,希望主人能给假。
可能是因为本人也快要当爸爸了吧,回望了一眼小腹日益隆起的欧菲莉亚,伊利斯纵容了老鼠一回。可现在对方逾期不归,又让他心里很恼火。
【他该不会是记恨我之前打他,偷偷跑了吧?】回想起那次造访花柳巷的经历,伊利斯突然惊了一下。
【应该不至于,他的家当还都在呢……哎,我还是太温柔了,哪有允许奴隶走亲戚的主人啊?】缓过神来,他一边在心中否认最坏的可能性,一边愤懑的想到。
【算了,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把现有的几个奴隶当成以后的骨干来培养,就别后悔了。不过嘛,这几天,还是多注意老鼠吧……】最后,他叹着气自我安慰道,并悄悄留了个心眼。
见主人就要带着大伙儿出发了,扛着锄头的蒙图克好奇的问道:
【大人,不等老鼠和拜尔了吗?】
【等老鼠回来,我再跟他算账,拜尔我给他安排了更重要的工作。】伊利斯不冷不热的回答道。
……
北方大平原的冬天太过寒冷,如果没有现代化的温室,只能种植单季的春小麦,而蒙昧时代匮乏的作物种类又让古霍利人暂时还无法实行土地轮种,所以,气温回暖的时节,正是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
不过,正是因为生活环境相对恶劣的原因,古霍利人才懂得了进取与变通。为了和温暖地区的诸帝国抗衡,他们必须将土地利用率发挥到极致,仅仅几百年后,他们就开始尝试在不同的季节种植不同的作物,成为了母星上最早开始土地轮种的民族。
此时此刻,光秃秃的广阔田野上,满是播种的村民,相较于往年,数量可谓暴增了不少,其中大多数是为了获取耕种奖赏的移民。
伊利斯提供给迪勒的建议正在一点点发挥成效,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
干完农活儿,大伙儿回到了家里,下人们散去后,伊利斯一屁股孤零零的坐到了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他百无聊赖的晃悠着套着长筒兽皮靴的两条小腿,鞋子上还沾着不少泥渍,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想起护夫心切的贝拉斯特、用心良苦的普拉斯、重回风口浪尖的迪勒、以及在一旁出谋划策的自己,伊利斯姣好的脸庞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并开始急躁的抓耳挠腮起来。
也许嫂嫂的苦苦哀求是对的,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将迪勒暴露于危险中,可他实在是不忍心,去劝说一个抱负远大的天才青年志士放弃理想。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情了。
就在伊利斯陷入纠结之际,茜尔一个人费力的回到了宅子。
最近一段时间,这个曾经娇生惯养的公主渐渐习惯了独自外出,但是鉴于身下的轮椅太过原始,没有高于地面的手推轮,只能推着大轮前进,每次单独行动,茜尔都会把自己白嫩的小手弄得脏兮兮的。
今天,她也是去酋长家看望母亲的。这几日,佩特萝的健康状况貌似不太理想,可能是带着女儿流浪的那几年落下了病根吧。
纵使平日里再怎么不给佩特萝好脸色,茜尔终究是一位女儿、一位只剩下妈妈的女儿,哪怕是板着脸,她也每天都会去普拉斯家照料生病的母亲。何况,有伊利斯夫妇的从中调解,在那次欢快的晚宴上,母女俩的关系就已经破冰了。
【佩特萝她还好吗?】望着轮椅上的粉毛前公主,伊利斯随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茜尔不安的扭动了几下屁股,整个人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
【你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是头痛,疼出一身汗了都……】茜尔一边用墙角陶盆里的河水清洗小手,一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是这样啊……】伊利斯无声的叹了口气,开始思考安慰茜尔的方法。
早在欧菲莉亚举办那场惊喜的晚宴的时候,伊利斯就觉得佩特萝有些不太对劲儿了:明明天还很凉,她的额角却出了一头汗,脸色也有些苍白。现在回想起来,佩特萝大概是在对女儿隐瞒自己的病情吧,说不定当时替她解了围的贝拉斯特也知道这件事。
虽然已经在竭力掩饰了,茜尔的情绪还是非常低落。看到知己这幅模样,伊利斯便轻巧的从石头上跳了下来,他一拍小手,来到残疾少女的身后,一边不讲道理的推着轮椅就往外走,一边笑呵呵的开口道:【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走你!】
【我又不是迪维娅,几条连盐都没撒的烤鱼是收买不了我的!在腓尼斯,本宫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茜尔一边挣扎扭动着轮椅上的娇躯,一边气呼呼的大声抗议道……
……
没过多久,茜尔就一边往嘴里塞着烤鱼,一边心满意足的嘟囔道:
【真香!】
【这下心情好点了吧?你知道吗,虽然你唉声叹气的样子也挺好看的,但我还是习惯你目中无人的笑容。】伊利斯一边推着轮椅,一边笑道。
【你都有老婆了,还来撩本宫?】茜尔回过头来,赤红色的双眸抬眼望向伊利斯,鼓鼓的腮帮子里装满了鱼肉,幽怨的问道。
【你听说过人生错觉吗?】伊利斯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
……
伊利斯推着茜尔,在街上一边慢悠悠的散步,一边顺路回家,回想起前不久和迪勒的攀谈,他便借着这个机会好奇的问道:
【茜尔,你听没听说过一个叫荷尔米特的人?好像是你们那里的一个学者。】
【你、你是怎么知道荷尔米特大师的?!】听见这个名字,茜尔愣了一下,紧接着便猛的回过头来,激动的捧起伊利斯的小手,结结巴巴的问道。
【是迪勒告诉我的,很多年前,这个人好像给了他很深的影响。】伊利斯不好意思的把手轻轻抽了回来。
【原来如此啊,荷尔米特大师也流浪到你们这里了啊……】
【说了半天,那个大师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牛逼?】
【荷尔米特是个了不起的大学者,虽然在我出生前,就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离开阿科西亚了,但在我们那里,没人不知道他的大名。他改进了‘日冕’,让它变得更精确了!】茜尔挺着胸脯,得意洋洋的夸耀道。
【‘日冕’是个什么东西?】伊利斯迷迷糊糊的问道,他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从茜尔口中听到陌生的词汇了。
【就是用太阳形成的影子来计时的东西,通常放在广场上,我们的国家已经祖祖辈辈用了1000多年了。而荷尔米特大师为它加上了刻度,把白天分成了12个‘小时’。】茜尔解释道。
【那个‘小时’是单位?如果白天是12个小时的话,那……一天就是24个小时?】在心中默算了几秒钟,伊利斯支支吾吾的问道,唯恐自己算错了,招来茜尔的耻笑。
【惊了,你算术学的很快嘛……不过,我们那里没有一天24个小时的说法,只认可白天的12个小时。晚上又没有太阳,用不了日冕。】对于伊利斯的学习速度,茜尔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并对他解释道。
一提起自己先进文明的老家,茜尔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母亲染病的忧愁也好像暂时被忘却了。望着身前少女得意忘形的样子,伊利斯无声的叹了口气。
自家没有的东西,人家已经用了1000多年,中间可能经历了不知多少次更新换代。如果这样强大的对手打上门来,纵使临河部落拥有上万族人,恐怕也会很轻易的就被踏平吧。
虽然南方的劲敌就像时刻高玄于头顶的利刃一样,伊利斯还是不可避免的开始在心中佩服起来:
【原来那个荷尔米特大师那么厉害,怪不得迪勒当年受了这么大的影响啊。如果他还在世的话,真想见见他啊,他说不定能解答我心里多到数不清的疑惑……】
……
就在抵达自家大门前的时候,伊利斯正好碰上了带着一筐东西,慌慌张张赶回来的老鼠。在让茜尔自行回家后,他皱着秀眉,大声叫住了对方。
看到伪娘主人嗔视自己的模样,老鼠瘦小的身子打了个激灵,调整好呼吸,他蹑手蹑脚的来到了伊利斯的身边。
闻到老鼠身上兽皮作坊特有的臭烘烘的味道,伊利斯抱着臂质问道:
【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还有那是什么东西?】
【哎呀!大人你别提了,小侄子不舒服,全家人都吓坏了,带他去跳了一下午大神,就怕孩子早夭。这是家里老母鸡下的蛋,我爹娘觉得不好意思,怕耽误了大人赚钱,就让我把这些带回来赔罪。】老鼠一拍大腿,神色夸张的解释道,他带着手舞足蹈的肢体动作,差点撞碎了筐里的鸡蛋。看来,他很清楚自己坏事了。
如果把时间换成前不久伊利斯家最困难的那段日子,老鼠带来的这筐鸡蛋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可如今,恢复了元气的伊利斯家并不缺吃的,伊利斯的脸色在某个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以后,记得早点回来,侄子生病不是借口。】伊利斯一边收下鸡蛋一边语气凝重的教育道,并朝老鼠使了个莫名其妙的肯定眼色。
其实,作为一位奴隶主,他的态度已经相当温和了,要是换成其他主人,说不定会破口大骂道:【你侄子死活关我屁事?】
即便如此,他冷冷的语气还是让老鼠至少看起来有些不太舒服,并意味深长的和伊利斯对视了一眼。
……
就在这个寂静的午夜,几天不见人影的拜尔找上了还没睡的伊利斯,主仆俩并肩站在阳台上,遥望日渐消融的河冰。
【大人,汉谟克家的地下室确实埋着什么东西。】拜尔冷漠慵懒的模样活像头快睡着的病狮子。
【迪维尔那家伙,乍一看挺蠢的,没想到还算靠谱……】伊利斯揉着下巴啧啧称奇道,脑子里回想起了前不久向汉谟克服软的时候,应门的迪维尔在擦身而过时对自己的耳语。
【大人,地下室墙角的土堆里好像埋着什么很大的东西……】
【地下室墙角的土堆里?这是怎么回事?】伊利斯耳语道。
【被拷打的时候,我觉得那个土堆有些不正常,因为科尔克老是往那里看,还经常大晚上往地下室跑……】迪维尔低声说道。
想到这里,伊利斯开始情不自禁的激动起来,心脏撞击胸腔的猛烈程度甚至让他有些害怕。之前,他在汉谟克身上受了那么多委屈、挨了那么多饿、吃了那么多苦,这下,他要全讨回来。
【呵呵,终于还是被我抓住小辫子了啊……】
【大人,你不确认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出手?】拜尔冷冷的问道。
【不用确认了,把所有情报结合起来,只能得到一个结论。】伊利斯一边低声笑道,一边不顾危险,背朝庭院,坐到了二楼阳台的护栏上。
可能是被汉谟克压制的太久了吧,现在的伊利斯变成了不冷静的那一方,就像曾经在他手下落败的格里特那样。
不过,为了在发生变故的时候能有回转的余地,他姑且还是留了后手。
从护栏上轻巧的跳进阳台的时候,伊利斯漂亮的脸蛋已经浮出了狰狞的笑容。
……
第二天清晨,耶米律斯收到了来自伊利斯的检举:科尔克荷莉丝夫妻俩在家里藏尸,大量志愿团的武装村民紧接着就气势汹汹的杀奔汉谟克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