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能在贵宾席近距离见证商业对手的毁灭,伊利斯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甚至腰间还配上了青铜长刀,在和团兵们杀奔汉谟克宅的路上,望着高耸于江口的处刑台,他强行忍住了马上就要露出来的笑容。
在霍利诸部,素来有将犯人绑着石头丢进伊勒尔河喂鱼的传统,今天,他要亲手将劲敌送上绝路。
只是,天边凝重的阴云让伊利斯心里有些不安,也许自己应该再稳重一点的。
不过,在已经检举汉谟克的当下,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偷偷窥视伊利斯姣好的脸庞,耶米律斯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从自己曾经的梦中情人身上,少年勇士好像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令人不悦的气息。
贪婪……
在耶米律斯的心里,伊利斯好像始终是那个被勇士扒下上衣时瑟瑟发抖的“软妹子”、是那个在原野上烤火时为自己披上毛毯的小天使、是那个热闹的宴会上扎起了双马尾的小伪娘……
也许,伊利斯已经不再是当初的伊利斯了,如今的他是一位奴隶主。
也许,从一开始,伊利斯就不是大家心目中的伊利斯……
能成为奴隶主的人,可能没一个手上干净。前不久,科尔克才举报伊利斯拥有禁药,今天,伊利斯就举报科尔克藏匿尸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双方正在进行你死我活的暗中较量,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耶米律斯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要不是伊利斯愿意拿自己的人格做担保,不然,他一般不至于让志愿团为了这种缺乏证据的举报而兴师动众。
回想起两人相处的这半年,一幕幕回忆闪过少年勇士的脑海:
废弃的空屋,伊利斯通过引来自己,当场擒拿了丧心病狂的奥伦多……
一片狼藉的庭院,面对化身暴徒的大群勇士,伊利斯冰冷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想到这里,在耶米律斯的心中,伊利斯娇滴滴的形象渐渐变得无比陌生起来。
【伊利斯,希望你没有骗我,你千万不要是那样的人……】想到这里,耶米律斯咬着牙,开始默默的向河神、鹰神和鹿神祈祷……
……
听见玄关传来敲门声,迪维尔在裙子上抹了抹沾满面粉的小手,就急匆匆的跑去应门,轻手轻脚的打开一条门缝,奴隶少女望见了伊利斯笑吟吟的脸庞。
【伊利斯大人,你怎么……】
不等迪维尔开口询问客人的来意,半掩的大门就猛地被拽开了,大批手持刀枪棍棒的武装村民一股脑蜂拥挤了进来。
【欸?你们要干嘛?】迪维尔被撞得打了个趔趄,失声尖叫道。
【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我家跟妹妹重逢吧。】擦身而过的时候,伊利斯轻轻拍了拍奴隶少女伤痕累累的肩膀,淡淡的低声笑道。
迪维尔愣住了,耶米律斯拖在志愿团最后面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野:
高挑结实的身材、扎着马尾辫的火红色头发、熠熠生辉的金色双瞳、英姿勃发的神情、幽暗锋利的黑曜石宝剑,好一个年轻有为的勇士少年。
作为议事屋的长老、首席勇士、加上志愿团的领袖,虽说新政期间毫无作为使他在勇士心中失去了威望,但耶米律斯依旧是立于这片土地的顶点之上的几个人之一。面对这样一尊大神,别说迪维尔自己或是伊利斯了,就连风头正盛的汉谟克科尔克兄弟俩也得乖乖站好,立正挨揍。
忽然间,迪维尔什么都明白了。
想到自己熬过了科尔克的拷问,很快就能够与妹妹迪维娅重逢,她就再也控制不住眼角的泪花了。不过,回望这栋即将化为废屋的宅子,她又开始于心不忍起来。
纵使科尔克荷莉丝夫妇作恶多端,家主汉谟克待奴隶们还是相当温柔的。
耶米律斯用冰冷的目光左看看右看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简洁明了的命令团士们道:
【搜!】
就在这个时候,大概是被院子里的骚动吸引,科尔克驼着背弓着腰,不紧不慢的从楼梯上下来,意味深长的问众人道:
【这不是耶米律斯大人吗?干嘛呀?动这么大阵仗?】
荷莉丝跟在丈夫的身旁,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她一条修长的腿有些不太灵活,走起路来也一瘸一拐的。
【科尔克大人,我们收到举报,说你家里埋着死人。如果大人想证明清白的话,就请不要妨碍我们。】耶米律斯面无表情的通知道,活像铁面的判官。在连成文法都没有的蒙昧时代,就更不用说搜查令这种东西了。
【那各位老爷请便。】面对气势汹汹的志愿团卫兵们,科尔克只是谄媚的笑了笑。在看到伊利斯的时候,他就大概明白了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瞥了一眼科尔克游刃有余的模样,伊利斯轻轻哼了一声,并在心中冷笑道:
【装的倒是挺轻松的,趁现在赶快多笑两声吧……】
虽然他甚至都懒得和对方争辩,但科尔克胸有成竹的态度又让他心里产生了一丝不安的预感。
飙演技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但在此时的科尔克身上,他却没有嗅到任何同类的气息。
【伊利斯你脑子有毛病?我怎么在家里藏死人?】听见院子里的骚动,汉谟克也大步流星的从作坊帐篷里赶了出来,他气势汹汹的挺着胸脯,顺势就伸出大手推搡过来,还好伊利斯躲得够快。
望向怒目圆睁的汉谟克,伊利斯露出了一抹幽幽的笑容……
……
哪怕志愿团的卫兵们已经把汉谟克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取得什么收获,渐渐的,众人的目光和神态开始烦躁起来。
伊利斯抱着臂,静静的望着宅子里人来人往的景象,现在的状况早就在他的预料之内,事情不会这么容易的就被解决的。瞥了一眼身旁的耶米律斯,他淡淡的建议道:
【也许,我们应该把土挖开,水井和地下室之类的也要下去看看。】
耶米律斯咬着牙,皱着眉头,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接受了伊利斯的建议。
可惜,即便卫兵们已经掘地三尺了,却仍然一无所获,这并不是指志愿团搜查得有多仔细,而是字面意思。
望着自家被人挖出了一个个大坑,汉谟克涨红了脸,握紧了拳头,科尔克也阴瘆瘆的瞥了伊利斯一眼。
伊利斯无视了兄弟俩充满敌意的目光,他开始在宅子里看似漫无目的的随处溜达,飘忽不定的目光扫过房屋的各个角落。
途经地下室的时候,他还特意朝里面望了一眼:
几名卫兵顶着满头大汗,满脸不情愿的表情,正用铜锹卖力的向下挖掘。墙角的大洞黑漆空荡,看起来有些瘆人。
渐渐的,伊利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回到院子里,科尔克阴阳怪气的冷笑道:
【伊利斯大人,你这就有些不够意思了,亏我还把你当朋友,对你那么好。】
【是啊,污蔑人可不好吧?】荷莉丝也掩着粉唇,魅 惑的调笑道。
【伊利斯!你这条丧家败犬!正面较量输了,就出这种损招?!你看看我家都被搞成什么样子了?】汉谟克更是干脆伸出大手,把伊利斯推得打了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就在汉谟克打算用拳头把伊利斯漂亮的脸蛋打肿的时候,耶米律斯的手突然死死握住了他的肩膀,少年勇士铁青着脸警告道:
【注意你的情绪。】
【切……】汉谟克用力甩了甩胳膊,摆脱了耶米律斯的控制,并发出了不服气的声音。
被人推了一把后,伊利斯微微低下了小脑袋,瓷娃娃似的脸庞被一片阴影笼罩,看不出究竟是怒是忧。渐渐的,他开始用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磨起了犬齿。几秒钟后,他抬起头来,气喘吁吁的质问科尔克道:
【你把他藏到哪去了?】
【什么鬼?什么藏不藏的?】科尔克睁大了眼睛,情绪有些激动,对于自家被挖了个底朝天这件事看来相当不满。
【那个被她玩死的保镖,你想把他留下来,以后威胁巴克斯,是这样吧?】说着说着,伊利斯渐渐握紧了拳头,并用另一只小手指向了妖 娆的荷莉丝。
【伊利斯大人,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啊?】荷莉丝妩媚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表情,就像在看垃圾一样。
伊利斯心里一惊,不由自主的把拳头握的更紧了,指关节发出了啪啪的声音。他已经记不起,自己上次被人这么看是什么时候了。过了半晌,他咬着牙对耶米律斯说道:
【他们肯定做过什么手脚,说不定风声已经提前走漏了,让大伙儿再往深处挖挖吧,死人嘛,他们肯定不敢埋得太浅,尤其是地下……】
话还没说完,耶米律斯就跺了下脚,发出怒喝打断了他:
【你们几个真是够了!】
伊利斯愣了一下,科尔克荷莉丝夫妇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就连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低声抱怨的卫兵们也都被吓了一跳。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工具人?今天他使唤我去搜你家,今天你使唤我去搜他家!啊?】耶米律斯气得撕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往地上一摔,继而破口大骂道。
【耶米律斯,难道你不相信我吗……】伊利斯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这位头号迷弟这么暴怒,为了挽回即将崩盘的局势,他可怜巴巴的把两只小手捧在胸前做出祈祷状,反射着一层泪花的水蓝色双眸中满是委屈的神色,难过的反问道。
【行了,差不多得了。】这回,耶米律斯冷冷的侧开了视线,没有再吃伊利斯的这一套。
【耶米律斯……】伊利斯意外的眨巴了几下带着长睫毛的眼睛,哀怨的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我受酋长大人的请求,组建这支队伍,是为了守护整个部落和全体族人的安宁,不是让你们这些奴隶主黑吃黑的!你们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你们知不知道,这些小伙子都是丢下了家里的手艺,自愿跑出来维持秩序的?我们有更重要的责任,没时间把精力浪费在陪你们这些商人玩小心眼上!】耶米律斯蹬着伊利斯和科尔克,手指着身旁的志愿团卫兵们,红着眼睛,义愤填膺的训斥道。
和迪勒一样,耶米律斯的目光聚焦在更遥远的地方,志向不是现在的伊利斯可以比拟的。在他的眼里,奴隶主之间互相吞并家业的斗争,也许只是散发着铜臭味的撕逼吧。
【耶米律斯,这里真的埋着死人,你就听我的,再往下挖一点吧……】面对暴走的挚友,伊利斯低声下气的哀求道。
【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儿:你要是能拿出确凿的证据,这事儿我管定了,就算是把这里的土全挖空,我也要找到那具尸体;没证据,对不起,部落还有无数人等着我去救助,我们没时间陪你们胡闹!伊利斯,算我求求你了,不要让我对你失去信任……】另一边,耶米律斯指着伊利斯小巧的鼻尖,气呼呼的大声发誓道,语气却在后面同样带上了几分哀求。
伊利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像是怕被手指戳中脸蛋似的,他从没想到过,耶米律斯这个【伊吹群主】竟然有一天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最后耶米律斯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冰冷的再度对卫兵们下达了简洁的命令:
【撤!】
【欸?】惊讶的声音是迪维尔发出的,在过去的几十分钟时间里,她满脑子都在幻想自己和妹妹过上好生活的未来,现在这个梦却再度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愣了半天神,迪维尔竭力遏制着脸上后怕的表情,求助似的目光频频瞥向吃了瘪的伊利斯。
而伊利斯只是握着拳,咬着牙,凝望耶米律斯和志愿团卫兵离去的背影,在心中自嘲道:
【真是个天真的少年啊,我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