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明的曙光即将到来之际，迪勒，霍利史上第一位思想家和政治理论家陨落了，享年23岁。
刺杀当晚，耶米律斯就带着志愿团，搜遍了临河部落的大街小巷，却没能发现行凶者的蛛丝马迹。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韦洛德大概早已遁入荒野，想要抓住他，恐怕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次日，黎明时分，彻夜追捕却一无所获，耶米律斯孤零零的站在空旷的河滩上，望着昏暗的江面，英气的脸庞染上了浓浓的黑眼圈。虽然很想好好补充一下睡眠，但等会儿还有一场议事屋的例会要召开，他不打算就这样回家休息。
想起前不久欧菲莉亚为伊利斯筹划的那场晚宴上，自己对迪勒的苦口劝阻，少年勇士哀叹道：
【真是个不听劝的家伙，我早就告诉过你，要收手了……】
【以后，就不能跟你互损了，有点寂寞啊……】脑海里回荡起宴会上众友的欢声笑语，耶米律斯露出了一丝苦楚的笑容。
破晓之时，一轮红日从宽阔的河面上冉冉升起，金黄色的光芒照亮了无垠的原野。和天际的初阳相比，少年勇士的身影显得极度渺小，就像被直接吞噬了一样。
【在下面先等着我。】望着反射日光的河面，耶米律斯自言自语道，他用手背半遮双目，想要阻挡刺眼的粼粼波光。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配着石剑的少女悄悄来到他的背后，轻声提醒道：
【大人，例会要开始了。】
这位女孩子，正是前不久耶米律斯从奴隶市场救下的落魄小姐。如今，她已经接受了家族破产的事实，成为志愿团的一员，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
少年勇士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思前想后，少女轻手轻脚的来到主人身边，低声耳语了一阵什么。
耶米律斯先是露出了意外的神色，随即便恢复正常，最后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
【酋长大人竟然会缺席例会，真是罕见啊。不过，这也怪不了那位大人，儿子过世了，想必他现在一定很痛苦吧。】
说罢，他便潇洒的转过身去，径直走向远处那栋高耸的三层阁楼……
……
太阳升起的时候，普拉斯宅传来了少女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哥哥……你这个大笨蛋！】
庭院里，迪勒的遗体被亚麻布裹得严严实实，已经苏醒的欧菲莉亚正趴在上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小姐……额不，欧菲莉亚夫人，别难过了……】两人的周围，环绕着一众奴隶，他们目光悲戚，不少人都是看着兄妹俩一天天长大的。有下人习惯性的说出了欧菲莉亚曾经的称谓，恍惚间才想起她已经嫁了出去，便急忙改口劝阻道。
贝拉斯特也侧过了苍白的脸庞，不忍心再看这幅凄惨的场景。虽然她不像自己的小姑子那样反应激烈，眼角却也肿成了蜜桃，大概是哭了一晚上吧。
玄关处，伊利斯把一块绘制有临河部落地图的泥板抱在胸前，正严肃的对几个扛着铜锹的奴隶嘱咐着什么，似乎在主持大局，安排迪勒的后事。
昨晚刚刚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此刻的伊利斯却冷静的有些骇人。除了眼袋上的黑眼圈和手上的淤青以外，他看起来好像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听见欧菲莉亚的哭喊，他大步流星的来到庭院，从背后搂住了妻子颤抖的肩膀，淡淡的安抚道：
【希罗说你怀着宝宝，不能流太多眼泪。我知道你有多伤心，但也得替孩子考虑考虑啊。】
【呜呜呜呜，可是……】欧菲莉亚的嚎啕大哭渐渐变成了低声呜咽，纵使心里再悲痛，她终究是一位准妈妈。
伊利斯把怀中的欧菲莉亚搂的更紧了。
望着这幅情景，护送主人夫妻回娘家的蒙图克在远处叹息道：
【唉，迪勒真可惜啊。我还以为，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朋友呢……】
……
安抚了妻子的情绪，伊利斯重新回到玄关，开始继续安排迪勒的后事。他拍着一个奴隶的肩膀，冷冷的说道：
【刚才我说的事情，你们记住了吗？就交给你们来办了。】
【可、可是，伊利斯大人，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一个男 奴支支吾吾道，唯恐自己的哪句话惹了面前的大人物。他和伊利斯曾经是酋长家平起平坐的奴隶同僚，如今，面前的伪娘已经成了尊贵的奴隶主。
【不要操心你不该操心的事儿，我会说服所有人的。】伊利斯面无表情的告诫道。
……
不远处的街道上，普拉斯站在一辆马车前，正对骑手嘱咐着什么。他古铜色的脸庞增添了几分不合年龄的沧桑，眼球里也遍布血丝，整个人看起来活像个老农，而非一位壮年酋长。
【我明白了，酋长大人。】马车夫应允道，并朝面前的人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普拉斯疲惫的点了点头。
在返回庭院的路上，他恰好望见了怀抱泥板、同样打算这么做的伊利斯，便把女婿招呼了过来，愧疚的开口道：
【我把这么多事情交给你来办，真是辛苦了，明明你也很难过……】
【没什么……】伊利斯苦笑道。
【来吧，陪孤寡酋长走一走吧，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普拉斯拍着伊利斯的肩膀，把他带离了氛围悲怆的庭院。
【好的，不过……父亲大人不去开会，真的不要紧吗？】伊利斯一边跟岳父来到街市，一边欲言又止的开口道。
就在两人闲谈的当下，一场政治例会正在召开，虽然普拉斯已经安排格里特照常参加，好留意其他长老的动向，但终究还是没能亲自到场，造成了议事屋人员不齐的情况。
就像当初迪勒发动闪电政变一样，现在正是最容易发生变故的时刻。
混迹仕途，万万不能抱有任何的侥幸心理，露出一丝破绽，都会直接葬送自己的前途。仅有一次的缺席，对于苦苦等待的政敌来说，可能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面对伊利斯的质疑，普拉斯正色反问道：
【怎么了？我的养子遇害了，我个当爹的，难道不能请假回来为他安排后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以为：相比于为不能复活的逝者主持葬礼，父亲大人是更注重现实社会的人。】伊利斯一边低头谢罪，一边补充解释道。
【伊利斯，我确实是更注重实际的人。要知道，如果其他长老真的有什么想法的话，那他们肯定预谋已久了，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恐怕都不会改变表决的结果。我这次之所以没有参加例会，是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运作，而不仅仅是为了给迪勒安排后事。】普拉斯低头俯视伪娘女婿的脑袋，语重心长的说道。
【更重要的事情？】伊利斯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
火光昏暗的长老议事屋，耶米律斯唰的从石凳上站起身来，他一拍桌子，激动的叫道：
【什么？你们发现鹿皮了？】
【嗯，虽然盗猎者还是没有下落，但我们发现了买家和赃物。】一个长脸的长老不冷不热的说道。
奉兄长之命，格里特照常参加了例会，而没有在侄子的后事上多费心思。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听见这个极具冲击力的消息，他不动声色的握紧了石桌下的拳头。
【然后呢？那个买家现在在哪里？有没有说什么？他在黑市买的鹿皮？卖家是谁？】耶米律斯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机关枪似的连连问道。
【买家已经自杀了，大概是畏罪吧。】长脸长老双手抱拳托着下巴，做出思考状说道。
【也就是说，已经死无对证了吗……】格里特在一旁自言自语道。
【然后呢，兽皮上有什么线索吗？】希罗接着淡淡的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议事屋大厅瞬间寂静了下来。
觉得事有蹊跷，耶米律斯终于渐渐皱起了眉头。
他领导的志愿团，才是维持临河部落秩序的机构，而长老们明显是私自派人抓捕了神鹿兽皮的买主，还造成了现在这种死无对证的情况。最重要的是，这么重磅的消息，在这个时间点上被披露，未免也有些太过巧合了。
……
酋长大宅，普拉斯一边和女婿慢悠悠的踱步，一边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
【等会儿，你和欧菲莉亚收拾收拾东西，搬去周边部落住一段时间吧，也算暂时远离这块伤心地，换换心情。马车我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一路上，除了你自己的保镖以外，我还会给你们夫妻俩格外安排护卫。】
【欸？额……我知道了……】伊利斯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轻声回应道。
不知什么时候，酋长的眉宇间浮上了一抹阴云，敏感的政治嗅觉让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不过，父亲大人，在这之前，我能先安排完迪勒的后事吗？耽误不了太长时间的。关于他下葬的地点，我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侧目窥视岳父的脸庞，伊利斯微微低下了小脑袋，诚恳的请求道。
【别耽误太长时间。】沉默了几秒后，普拉斯疲倦的说道。
眼看离人群集中的地方越来越近，酋长远远的望着迪勒裹着亚麻布的遗体和红着眼睛的女眷们，渐渐停下了脚步。悄悄的抹了把略显沧桑的脸庞后，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开口道：
【这回，我是真的没想到啊，还以为把他从议事屋弹劾就安全了。而所有人都在抓捕那个弑神的犯人，谁都没留意韦洛德回来了。】
【这不怪父亲大人吧？要是没有大人，迪勒可能更早就出事了。】伊利斯轻声安抚岳父道。
【我始终把迪勒、把你们当成了小孩子，当成了虽然有天分，但还需要历练的小孩子，却没注意到，你们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具体到了什么程度、蕴含着多大的能量。】酋长叹息道，不觉间，他的腰已经有些佝偻了。
伊利斯语塞了。
【而现在，他已经走了，我却不知道他自从被弹劾后直到昨天的一段时间，究竟在忙活什么，还有他的目光究竟在眺望哪个方向。】普拉斯摇着头，愧疚的神色终于浮上了他的脸庞。
……
同一时刻的长老议事屋，耶米律斯被气得不轻，他不解的睁大了眼睛，震惊的怒吼道：
【你说什么？】
【耶米律斯大人，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你去把伊利斯抓起来，他就是弑神的凶手！除了他家，全部落还有谁，会用那种粗糙的方式加工兽皮？又臭又难看的？！】见少年勇士已经奋起，长脸长老也提高了音量，阴阳怪气的斥责道。
【但是，仅凭鹿皮的加工方式，就得出这样的结论，也未免太武断了吧？】希罗冷冷的怀疑道，开始替伊利斯辩护。
【是啊，确实，伊利斯大人会用那种方法加工兽皮，但你不能说这样的兽皮全是伊利斯大人加工的。】比特也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事情！这样一来，事态就能平息了。】眼看出现了反对的声音，另外一位长老歇斯底里的叫骂道。
【什么时候决定好的？趁酋长大人安排儿子后事的时候？】格里特阴狠的质问道。
【这个不用你们操心！】长脸长老朝格里特投来了恶毒的目光。
【酋长大人刚刚失去了儿子，现在你们又去抓人家的女婿背黑锅？你们还有人心吗？】耶米律斯的目光开始犀利起来，眼角也好像在剧烈颤抖。
【这是绝大多数长老都已经同意的事情！就凭你们三四个人的反对，能做什么？】长脸长老冷冷的喝斥几人道。
【可恶……】耶米律斯的指甲开始一点点嵌进拳头，嘴巴里也发出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长老们不关心到底是谁杀了神鹿，他们只需要一个替死鬼而已，伊利斯恰好是完美的人选，无论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是这样。
桌子的另一端，见事态渐渐失去了控制，格里特的额角悄悄流下了一滴冷汗，开始在心中默默权衡利弊。
对于他来说，虽然这是除掉伊利斯、摆脱要挟的绝佳机会，但只要是明眼人都不难看出，一众长老此举中包含的深意。
要想在矿洞中引发山崩地裂的爆炸，一星火苗就足够了。
表决开始了，耶米律斯和希罗二话不说，率先反对了抓捕伊利斯的提案。很快，一个大家都叫她帕梅拉婆婆的老巫医也站在了两人这一边。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格里特心中总算有了答案，没人知道在过去的这几十秒时间里，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思想斗争。
【我也反对，这很明显是在污蔑伊利斯大人的清白。】格里特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远处满是裂痕的墙壁，随后扯着嗓子大声丢下了这句话。
见格里特已经表明了态度，稍加思考后，比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站在少数派这边，投下对伊利斯有利的反对票。
虽然得到了五票的反对，但随着表决的长老越来越多，耶米律斯的心开始一点一点沉进冰窟窿里。
相比于认为不应该武断的为伊利斯定罪，支持用替罪羊平息事态的票数逐渐呈现出了碾压之势。
望着一边倒的局势，长脸长老终于露出了胜利者的冷笑：
【这么多人觉得应该逮捕伊利斯，这下，连公审大会都不用召开了呢，可以直接抓捕并处死他了。耶米律斯大人，你还不出手吗？别忘了你的身份！】
少年勇士拼命咬紧了牙关，金黄色的双眸中露出了不甘心的神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