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维尔揽着受伤的手臂,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与伊利斯家的众人擦肩而过。她只是感激的点了点小脑袋,随后,便头也不回的冲了过去。
拜尔紧握刀柄,蓦然回望少女被鲜血染红的身影,以及背后触目惊心的刀伤。这个向来面无表情的大叔,海沟般深邃的双眸中,竟然罕见的闪过了一丝悲怆,脑海中回想起这样的画面:
一个多月前,伊利斯曾面带意味深长的笑容,幽幽的吩咐他道:
【拜尔,这段时间,你除了要跟迪维尔接头以外,还得保护好她,她的任务可是很危险的。你现在一定在想:‘你这不是废话吗?卧底能不危险吗?’我给你提个醒啊,她可不是一般的眼线,处境要比普通的间谍糟糕多了。】
冰冷的雨滴打在拜尔的脸上,让他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回到现实中,保镖大叔自嘲似的想到:
【抱歉,丫头、伊利斯大人,我干不好保护人的工作啊。】
……
【你们算什么东西?敢抢人?!上啊兄弟们,把他们宰了!】眼看猎物被三个身披漆黑蓑衣的男人夺走,追兵小头目发出了无能狂叫,命令几个马仔顶上去,自己却躲在安全的后排,打算在一边看戏。他打了个短促的哨子,意在通知附近的援军,来协助围剿伊利斯不知死活的幕僚,这就是他敢于在双方人数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作壁上观的底气。
哨音未落,汉谟克的保镖们就恶狼似的,朝三人扑了过来。
一名圆脸家丁挥刀劈向了拜尔的脖子。望着对手完全没做好防御架势、甚至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破绽、怎么看都是个门外汉的样子,他露出了膨胀的冷笑。
【我见过他,这个叫拜尔的家伙,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厉害嘛……】
电光火石间,拜尔突然向外猛的一甩手,闪着寒光的青铜长刀出了鞘,横着划过了潮湿阴冷的空气。下一秒,他已经变成了手臂向外平举的姿势,锋刃上,滴答着淋淋的鲜血。
对于圆脸家丁来说,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他手心一凉,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四根断指在瓢泼的大雨中飞舞,恍惚的大脑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太快了……】
面对千百次血海搏杀炼就的神速,追兵只有被碾压的资格。
回过神来,他的石剑失去了抓力,【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溅起了大片的淤泥和雨水。
【啊!我的手!】圆脸家丁痛苦的跪了下去,捂着只剩一根拇指的手掌,尖声嚎哭道。
俯视丑态百出的追兵,拜尔冷冷的丢下了这句话:
【废物,你连伊利斯大人都打不过。】
圆脸家丁惊恐的抬起头来,仰望保镖大叔冰冷慵懒的目光、棱角分明的脸庞、金黄色的短须、被雨水打湿的精壮肌肉、以及身披漆黑蓑衣宛若鬼神的身影,忽然想起了5、6年前活跃的一位让人闻风丧胆的悍匪,和面前的人拥有极为相似的容貌和气质。
【你就是那个‘鬼狮子’?为什么伊利斯能招到这么恐怖的怪物?!】
拜尔没有回答他,而是把头扭向一旁,打算看看同伴的情况,却发现,战斗已经结束了,全员达成了瞬杀。
即使心爱的弓箭不在身边,蒙图克也很轻松的就解决了敌人。也许,近战真的是弓兵的传统吧,他用血淋林的匕首挑开了一名追兵的手筋,后者则在地上痛的直打滚。
让两位幕僚惊喜的,是本以为会拖他们后腿的奥托斯。奴隶少年使出了一记干净利落的过肩摔,把面前的家丁直接掀翻在烂泥地里。
拜尔默默的点了点头,觉得面前的小伙子是个可塑之材,不应该作为一介奴隶,被埋没在织布作坊里。
眼睁睁的看着小弟们被击溃,头目歇斯底里的跺着脚,用嘶吼为自己壮胆:
【你们……你们要帮她?!她可是汉谟克大人的奴隶!你们这是在抢劫!】
【呵呵,你生气的样子真像汉谟克。】蒙图克抖了抖沾满雨水的蓑衣,自鸣得意的昂起了头颅,猩红色的双眸中,尽是嘲讽的神色。他很装逼的转着匕首,也不怕割伤自己。
【伊利斯……伊利斯手底下的人都是群怪物……】小头目后退了几步,呆呆的呻吟道。
拜尔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一道从不知何处传来的悠长哨声,给直接打断了。
听见撤退的信号,追兵们相视愣了一下,随后几个人一边舒着气,一边骂骂咧咧道:
【什么?不抓那个小 婊 子了?】
【算了,是大人的命令,还是撤吧,我们不可能打得过他们的……】
【你 他 妈 的,你还笑?你们几个给我等着!】
【平头小鬼,要不是大人让我们回去,老子才不怂你呢!】
望着四个狼狈的家丁互相搀扶、连滚带爬的逃离这条大街的模样,拜尔慢悠悠的摆了摆手,淡淡的对蒙图克和奥托斯说道:【让他们走吧,我们还有自己的活儿要干。】
这场幕僚间的雨夜火拼,以汉谟克一方的完败告终。
……
另一边,伊利斯宅的客房里,男丁已经全被派出去了,只剩下几个女孩子,围在壁炉边烤火取暖。欧菲莉亚不经意间已经咬破了嘴唇,坐姿也在不停的变换。一旁的轮椅上,茜尔紧张的搓着一对小手,朝女主人投来了既气愤又担忧的目光。
【哎,我要是当时直接拒绝迪维娅,她就不会走丢了……】欧菲莉亚咬牙自责道,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也是红肿的不成样子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了莱斯妮娅的大呼小叫:
【夫人!夫人!是迪维尔来了!】
【欸?她不是在别的部落吗?】欧菲莉亚猛的抬起头来,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在莱斯妮娅的搀扶下,迪维尔步履蹒跚的走进屋来,她两条长腿不停的打着颤,好像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奴隶少女脸色惨白、双目微闭、浑身上下沾满了血污和淤泥、单薄的衬衣和奶茶色的长发也被雨水浸透。
【神、神鹿是科尔克杀的……西北郊区的一座山洞……另外半张鹿皮在那里……】迪维尔挣扎着低语道,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得到了重磅消息,欧菲莉亚和茜尔开始呆滞的面面相觑,几秒后,才大梦初醒似的,招呼几个女仆,该照顾伤员的照顾伤员、该请巫医的请巫医……
……
转眼间,已经到了伊利斯入狱的第三日,云雨积蓄的能量,昨夜全都被释放了出来,天气终于转晴放亮了。
今天一早,科尔克就派出奴隶,满大街小巷的吆喝,说伊利斯藏匿黑户萝莉,他的手下们又公然伤人,【劫持】了属于汉谟克家的女奴,简直罪加一等,可以数罪并罚了。
与此同时,他还安排了保镖,向酋长和长老施压,要求尽快严惩伊利斯,却没能取得什么成效。
相比于神鹿之死,加之与政敌焦头烂额的缠斗,以争夺志愿团的控制权,两个女奴隶实在是提不起高层的兴趣,普拉斯也以【调查弑神者更重要】为由敷衍了过去。只有长脸长老勃尔纳眼皮直跳,担心走漏任何风声。
不过,科尔克这一手确实成功诱导了舆论,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相信,是伊利斯杀害了他们崇爱的神鹿。
……
伊利斯宅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
迪维尔淋了半个晚上的大雨,正高烧不退,手臂和后背的伤口又开始感染,更是让伤病进一步恶化。从昨夜起,她就一直没恢复意识,在昏迷中呢喃妹妹的名字。
望着病床奄奄一息的奴隶少女,希罗无奈的叹了口气。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欧菲莉亚在一旁低声问道。
巫医少女悲哀的摇了摇头。
欧菲莉亚抿着嘴,一副承受不住巨大的精神压力,就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作为大奴隶主兼酋长家的小姐,除了半年前发生火灾的那次事件以外,她在成长的过程中,就没经历过什么太大的变故,就更不用说让她挑家里的大梁了。
离开病房,她扶着墙壁一路来到走廊,望着幕僚们,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开始聆听众人的汇报总结。
【迪维尔的梦话,证实了迪维娅已经被抓住了,现在,大概已经凶多吉少了吧。虽然我可以试着潜入汉谟克宅去救她,但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我不推荐这么做。】拜尔冷冷的说道。
【夫人,那批刀剑,今天下午就能送到家里。马车的话……这个真的不好说,请夫人做好最坏的打算。】奥托斯脸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抱歉!都是我的责任,雨天太黑了,又没有星星月亮,我完全没注意到迪维尔。要不然,我还能接应她一下,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昨夜负责蹲点的老鼠愧疚的低下了脑袋,根本不敢直视欧菲莉亚水润的双瞳。
【我没能见到伊利斯大人,那些守门的土鳖团士不肯放我进去,说什么不能开这个先例……】蒙图克挠着头抱怨道。
【是这样啊,辛苦大家了……】欧菲莉亚低声呻吟道,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联络不上蹲大牢的主人、女主人也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屋子里的少女更是奄奄一息,受到诸多因素的影响,众人无不气势萎靡,蒙图克甚至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是不是该带上莱斯妮娅,弃伊利斯家而去了。
沉默之际,木轮骨碌骨碌滚动的声音从走廊的拐角传来,茜尔被气得柳眉倒竖,她抓起欧菲莉亚的玉手,张口骂道:
【怎么了,笨奶牛?你平常不是牛逼哄哄的吗?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废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
【略略略,我要再说十句!佩特萝死了,我已经不把自己当成公主了,伊利斯让我明白了这一点。你呢?还把自己当个大小姐?现在你可是家里的女主人啊!】茜尔先是吐着樱色的舌头,扮了会儿鬼脸,随即马上转为正色,扯着嗓子喝斥欧菲莉亚道。
欧菲莉亚一愣,绝美的脸庞有些石化,没过多久,竟呜呜的哭出了声来。
茜尔心疼的皱起了眉头,一众男丁,也略显尴尬的扭过头去,假装没看见自家女主人梨花带雨的模样。
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哭声总算是渐渐消失了,欧菲莉亚发泄完了情绪,用白皙的手背抹着眼睛,总算是恢复了些精神。她像只受了气的猫似的,用咬牙切齿的语气,低声咒骂道: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然后呢?关于迪维尔的情报,你怎么看?】茜尔娇躯往轮椅的靠背上一仰,皱着眉头问道。
【我打算相信她,派人去取兽皮。】
走廊里骤然陷入一片沉寂。
窃取被藏匿的赃物,让它在真凶家重见天日,这是一个风险极大的计划,稍有闪失,整个伊利斯家都会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连普拉斯氏族也会受到牵连。
过了好半天,拜尔冷冷的提醒道:
【夫人,你忘了伊利斯大人被抓走前,对我们说了什么吗?不要相信外人。】
【人家一个女孩子,拼上了自己的性命,才好不容易送出来的情报,你们要我放着不管吗?】见众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在捉摸该怎么劝阻自己,欧菲莉亚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
【夫人,就算她的情报属实,但科尔克一个那么警觉狡猾的人,家里丢了个女奴隶,肯定会有所防范的。】拜尔继续说道。
【是啊,我也觉得有些不妥,他们肯定连夜就把兽皮转移走了。】茜尔也在一旁的轮椅上点了点头。
【未必是这样吧,谁又敢保证,科尔克知不知道迪维娅知不知道藏匿点。而且,毕竟,神鹿的皮是那么危险的东西,能要了人的小命,频繁的转移来转移去,很容易出乱子的。夫人说的其实很有道理啊!而且最重要的是,时间不会等我们啊!】就在几乎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的说服女主人不要轻举妄动的时候,老鼠突然弓着腰,用咬牙切齿的语气死谏道。
欧菲莉亚惊讶的扭过头来,没想到老鼠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拜尔用眼角的余光,冷冷的瞥了老鼠一眼,好像并不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就在所有人再度陷入沉默之际,一道男声突然从墙边传来:
【夫人,你是相信伊利斯大人?还是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
蒙图克高高的昂着头颅,冰冷俊美的脸庞露出轻蔑的神色,有些不留情面,轻易说出了其他人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
欧菲莉亚语塞了,过了半晌,才支支吾吾的开口道:
【我当然想相信伊利斯啊,‘不要相信任何外人’,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可是……】
众幕僚眼巴巴的盯着女主人,似乎在一齐质问:【可是什么?】
【可是伊利斯骗了我,他偷偷把迪维尔送回去当卧底,却告诉我说,自己已经把迪维尔送到附近部落的熟人那里休养了!不然的话,我是不会同意的,让一个女孩子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欧菲莉亚握着小巧的拳头,咬着牙呜咽道。
【大人他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吧……】奥托斯在一旁劝解道。
【但是他对我撒谎了,老公不能对老婆撒谎的……】欧菲莉亚咬着粉唇低声哼哼道。
她当然希望自己能相信伊利斯,可从昨晚起,得知了迪维尔眼线的身份后,她实在是搞不明白,自己到底应该相信谁了。继而联想起伊利斯拔刀砍向鹰钩鼻勇士韦洛德时的眼神,她心中丈夫的形象,开始变得愈发陌生起来。
【夫人,伊利斯大人的智慧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我们还是相……】见女主人的眼睛渐渐红肿起来,深知伪娘能耐的拜尔便开口劝解道。
【不用再说了!总之,我是不会让迪维尔白白牺牲的!只要有任何希望,都要去试一试。而且,伊利斯真的没时间了啊!后天早上,他就要被处死了!】欧菲莉亚大声打断了保镖大叔,看来几乎是下定了决心,要把兽皮【还给】真凶。
幕僚们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临时的一家之主已经基本上敲定了计划,虽然心里很没底,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也只能跟着一条路走到黑了。
拜尔幽幽的瞥了老鼠一眼,双眸中饱含杀意。这个小个子男人仅凭一句话,就影响了女主人的决策,确实有两下子,怪不得伊利斯会这么看好他,把他当成骨干来培养。
……
第三日的黄昏降临后,距离最后的期限,已经只剩下一天两夜的时间了。
鉴于目前临河部落的舆论形势,伊利斯的家人和下属大白天不能贸然出门,暴露在公众的视野下,而欧菲莉亚又不敢拖延到最后一晚上,在处刑当天,搞什么刀下留人的戏码。故而,如果想要有所行动,最终拯救伊利斯,今晚,大概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在把自己关了整整一个下午后,欧菲莉亚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采用折中方案,先派出拜尔,对岩洞及其附近地区进行侦察,再根据反馈,决定下一步行动。
与此同时,老鼠像之前一样,接受了监视对手的任务。这回,奴隶少年奥托斯也将跟其一同前往,在不同的位置进行蹲点,从而以达到万无一失的目的。
汉谟克宅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奥托斯不断深呼吸着,想要为自己壮胆。过了好半天,他对老鼠告别道:
【那……鼠哥,我去另外一条小巷守着了?】
【小子,祝你好运。】老鼠一只手背在背后,另一手拍着奴隶少年的肩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双眸中却闪过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当奥托斯没有任何怀疑的转过身去的时候,他终于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狞笑,亮出了藏在背后的石头。
梆的一声,奴隶少年的后脑挨了一记重击,身子骨直勾勾的倒在了地上。
(话说群里好冷清啊,没有读者大人愿意来陪陪咸鱼作者吗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