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还是八月初的夏夜,几台运输车上燃烧的火焰还没有熄灭,营地的温度却仿佛骤然下降了不少,有位奴隶好像偷偷摸摸的打了个寒战。
莱斯妮娅的表情凝固在了惊喜的瞬间,巨大的前后落差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直接不知所措的愣在了原地。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蒙图克额角也冒出了一滴冷汗,被绳索束缚在背后的双手更是紧张的摸索着什么。他不打算把自己和恋人的性命交给雇主来决定,开始在心里拼命的思考起了对策,并咬牙切齿的暗自发誓道:
【我还要带着小矬子回家呢,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只要能够挣脱双腕的绑绳,他就有信心制服面前的伊利斯,最后通过恐吓官军放行让自己和莱斯妮娅走出营地……
另一边,得到了伪娘主人的命令,埃阿斯却默默的低下了脑袋,一双长满老茧的粗糙大手也下意识的握成了拳,迟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为什么还傻站着?你觉得这个命令不合理吗?如果有什么意见的话,就说给我听听吧。】见对方半天无动于衷,伊利斯微微昂起小小的头颅,洋娃娃般的脸庞挂着惹人怜爱的笑意,用兴趣盎然的语气轻声询问骑手道。
明明金发伪娘的笑颜极度甜美柔和,却没有奴隶与乡勇敢和他直接对视,那双水蓝色的双眸仿佛透着刺骨的凉气,让在场的所有官军不寒而栗。
沉思了片刻,埃阿斯终于抬起了头。他紧张的咽了下口水,继而转身来到伊利斯的面前,鼓起勇气劝阻他道。
【听说在主人刚刚开始创业的时候,蒙图克大人提出了用廉价织物抢占平民市场的建议,为作坊立过大功。莱斯妮娅又是夫人的侍女,在家主入狱的那段日子出了不少力。最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都是自由人。所以说……】
【所以说,我没有权力处决他们俩?】小伪娘轻轻摆了摆玉臂,很不讲理的打断对方道。
【我是说,大人不应该处决他们。】埃阿斯再度恭敬的低下了脑袋,一字一顿的死谏正在气头上的主人道。
伊利斯突然咬了口粉嫩的樱唇,握着双膝的小手也情不自禁的悄悄握了一下。被幕僚说到关键的点子上,没人知道他脑海里究竟正在捉摸些什么。
在不知不觉间,蒙图克停下了手中摸摸索索的小动作。捕捉到氛围的微妙变化,他原本一片冰凉的心脏开始再度炽热了起来……
莱斯妮娅红肿着湖蓝色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埃阿斯,一会儿看看伊利斯,心里复读机似的向祖先疯狂祈祷着什么……
就连不远处的其他分队长也被骚动吸引,朝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发现了被五花大绑的情侣,众将纷纷焦急的赶来了冲突的中心。
【这是什么情况?】耶米律斯晃悠着火红色的马尾辫,有些摸不着头脑。
【少年……伊利斯打算处决他们两个……】希罗在一旁神色凝重的解释道。
【主人、蒙图克、莱斯妮娅……】奥托斯握着拳头,好像在呆呆的自言自语着什么。
随着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伊利斯平坦的小胸脯来回起伏了一阵儿,终于渐渐平稳了下来。舔了舔樱唇后,他开口对众人解释道:
【蒙图克擅离职守,在突击发生的时候不见了人影,害我们错失了射杀匪首的机会。至于莱斯妮娅嘛……几天前,是我想当然的让她留在了讨伐队伍里,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我承认自己刚才有些激动,下达了并不是特别恰当的命令。】
在家督改口让步的瞬间,青年幕僚以肉眼可以察觉的幅度长舒了一口气,几乎忘记了考虑自己的安危。但回忆起恋人方才卑躬屈膝的模样,他不甘心的握紧了藏在背后的拳头,直到关节发出了噼啪的声响。
奴隶少女被松开了身后的绑绳,小手颤抖着捂住了已经被自己咬破的樱口。在几分钟时间内经历了这样的大起大落,这位小女孩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但想起少主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她就急得流下了一串密密麻麻的汗珠,连被勒紫的腕部都没心思去查看了。
【是这样啊……那他该怎么办?】莱斯妮娅得救后,耶米律斯转而望向蒙图克,他揉着下巴忧心忡忡的问道。
【作为幕僚来说,蒙图克的确失格了。但以男人的标准来看,今晚的他又非常优秀。这可真难办啊……】可能是突然【意识】到了面前的男子对自己有多重要了吧,伊利斯来回揉搓着太阳穴,样子看起来有些头痛。他水蓝色的双眸时不时的瞥向周围的一众幕僚,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青年幕僚紧张的咽了下口水,望着小伪娘那张绝美的脸庞,在他的心中,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是在吓唬我们俩……不,他只是在吓唬我。】
就在空气渐渐陷入安静的时候,奥托斯突然打破了沉默,他恭敬的开口建议伪娘奴隶主道:
【大人您一定是今晚杀了太多敌人,把自己给累坏了,才会下达不恰当的命令的。蒙图克确实犯了错,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原因就丢掉性命。不如,我们剥夺幕僚的地位,让他今后戴罪立功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伊利斯悄悄放下了揉搓太阳穴的小手,姣好的脸庞随之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弥漫在空气中的浓烈杀意也渐渐消散了。他从石头上站起身来,轻盈的走到跪在地上的蒙图克身边,拍着他的肩膀淡淡的开口道:
【听没听见,好好谢谢人家吧。以后,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青年幕僚咬紧牙关,微微的点了点头。
说罢,伊利斯便丢下这对相依为命的情侣,径直离开了这块空地。望着他娇美秀丽的背影以及披肩上殷红的敌兵血迹,众人不知为何悄悄松了一口气,没有谁能捉摸出这位豪门奴隶主的心思来。
另一边,与面面相觑的幕僚及分队长们渐行渐远,小伪娘精致的脸庞露出了幽幽的笑容,脑海中紧接着传来了近乎病态的声音:
【呵呵,一定会让你成为我的人的……】
……
十几分钟后,运输车上燃起的战火已经基本被扑灭了,各队乡勇们互相搀扶着彼此伤痕累累的躯体,一瘸一拐的从四面八方陆续赶来了辎重队的驻地。
随着幸存的官军相继在军旗下集合了起来,伊利斯渐渐皱起了一对秀眉,姣好的脸庞也在不知不觉间浮上了疑惑的神色。
局势并未如大家预料的那样,演变成比拼人数的消耗战,前来奇袭的土匪没有追杀上来,就像他们已经悄悄撤回了岩洞营地一样。
在这一刻,小伪娘突然意识到:拜尔可能留了后手。
【我们是不是……这就出去看看吧,绝对不能让他们趁机溜掉。】伊利斯一边掩饰着焦急的神态,一边大步流星的来到了奥托斯的面前。想起自己才是对方的雇主,他突然改变了商量的语气,转而用不容置喙的口吻命令这位临时指挥道。
【回大人,属下刚刚就在安排大家整备军马和战车,现在差不多已经做好追击的准备了。】见家主来到自己身边,奥托斯急忙恭敬的低下脑袋,一五一十的托出了自己的进阶计划。
发现对方早已把万事安排妥当,伊利斯满意的点了点小脑袋,得意于自己幕僚的精明能干。但想到奥托斯的表现实在是太抢眼了,这本来应该是属于身为行动组织者的自己的荣誉,他胸中不可避免的涌起了一阵酸楚的滋味,并悄无声息的开始向内心的每一个角落蔓延。
他本来并不是一个嫉贤妒能的人,但指挥官军的权力被长老议事屋突然剥夺,近些日子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伪娘奴隶主心里很不舒服,这种微妙的感觉潜移默化的影响了他的判断,以及对于部分幕僚的看法和认知。
就在伊利斯不断深呼吸,试图以此让自己恢复正常的时候,不远处听见了这场谈话的耶米律斯突然面带纠结的神色来到两人身边质疑道:
【首先,很抱歉在旁边偷听到了你们的作战计划。但是,我觉得咱们现在不应该太冒进吧?将士们真的已经很累了,对方的行为搞不好是在引诱我们主动攻出去……】
【是吗?我倒不这么认为。】伊利斯揉着下巴,一边俯视着脚边染血的青草地,一边用类似自言自语的声音回答道。
【哦?为什么你这么说?】
【少年,你有什么依据?】尤努斯和希罗被争论吸引,也来到了这三人的身边。官军的几位分队长到齐后,大家可以正式商讨并决策下一步的方案了。
【各位看看吧,今晚这片草原上死了这么多两军的战士,迁徙部落的兵力数量太少,发动这次突然袭击已经耗费了大量的人力,和咱们不一样,对方底子太薄,已经承受不住新的损失了。】伊利斯回身托掌指向不远处尸横遍野的沙场,用胸有成竹的语气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的意思是说:土匪们本打算在今晚一口气决出胜负来?】尤努斯若有所思的询问道。
【就是这样。】小伪娘点了点脑袋。
【关于这一点,我的看法和家主大人差不多。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他肯定不会和实力比自身强劲的对手打持久战,而是会通过出其不意的攻击,像神仙释放的雷电那样突然击溃敌军。就算自己的行动失败了,他也一定会留后手的,比如说尽快通过预留的退路进行转移……】奥托斯在一旁认真的附和道。
虽然刚才已经见识过了这位少年的战术指挥能力,并且围困敌人就代表后盾更强的本方基本锁定了胜局,耶米律斯还是有些举棋不定,小半天也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个时候,希罗突然从背后用力踢了一脚少年勇士的小腿肚,害的对方一个酿跄差点摔倒在地。
【哎呦!你干嘛?】耶米律斯不满的回头质问巫医少女道,可凝视着那双异色的绝美眼眸,他又在不经意间红了略显青涩的脸蛋。
【有时候,我也会考虑很多事情,把简单的问题搞复杂。这件事奥托斯和少年说的没错,我们出去看看吧。】希罗拍着小勇士的肩膀,轻声劝说他道。
【想要更多的回报就必须承受更大的风险,这一点,耶米律斯大人应该也很清楚吧?只要今晚能把土匪们困在山包里,剩下的就只有时间的问题了。】尤努斯也抱着臂开口道。
几米外,虽然官军的总指挥依然没有做出最终的决定,伊利斯却笃定了少年勇士一定会乘胜追击。他拍着身旁青年幕僚的肩膀,笑吟吟的对他说道:
【蒙图克,就看你的了,去戴罪立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