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活当中,珂吉尔渐渐明白了:拜尔的确迟早要离开营地。对方是父亲手中的双刃剑、是商队害怕的杀戮机器、是土匪们敬仰的冷血斗士、是亲手将自己带大的柔情铁汉。为了长夜里反复呢喃的几个名字,他总有一天要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
没过几年,就在迁徙部落的老酋长气息奄奄的时候,鬼狮子的身影和名号悄无声息的从这片土地上突然消失了。静静的看着当年抛弃母亲的那个男人合上了眼睛,心里想起已经不辞而别的大叔,少女知道:以后的一切都要靠她自己了……
虽然顶着【部落】的称呼,土匪营其实本质上更像是个以劫掠维生的奴隶主家族或者私人武装集团。这里几乎不存在政治构架,自然也就无关禅让与世袭的问题。相比于氏族酋长的美德,他们的选拔手段要更加贴近远古,只有力量才是检验新任头目能否服众的唯一标准。由此可见,娇小的女孩子想要统领群狼究竟有多么的不易。
凭借师从鬼狮子的剑术成功继承父亲的权力后,珂吉尔在明面上基本杜绝了恶棍们虐杀俘虏少女取乐的行为。虽然这样依然无法改变奴隶悲惨的命运,但姑娘们境遇确实已经大有改善。
这是女匪当年从拜尔那里学习到的准则:只有猫咪才戏耍走投无路的老鼠,真正的兽王则会用利齿割断猎物的喉咙。成为头目的几年来,她一直谨遵导师的教诲,恪守强者的戒律,直到萝莉白嫩的肌肤被烈日灼烧出晒痕,昔日软萌的姑娘真正变成了亡命之徒们的首脑……
……
从最近两年起,敏锐的珂吉尔渐渐察觉到了即将变天的前兆——在这片土地上,因各种原因被逐出故乡的勇士在每日剧增,落草为寇的奥伦多与韦洛德绝非个例;而手工业者们却开始越来越富裕,脱离了劳动生产的奴隶主则更是大有人在。既得利益者的变动充分说明了一点:蒙昧时代的集体经济和氏族政治正在走向崩溃。
随着越来越多的流荒暴徒前来投奔,营地的管理成为了摆在这位新酋长面前的难题。与此同时,新人恶棍整日烧杀掳掠,又给迁徙部落招致了太多的仇恨,可能会引发某些不必要的麻烦。被前勇士们闹得焦头烂额之际,少女想起了那位名叫鬼狮子的悍匪、能够震慑狼群的兽王、告诉她何为温柔的导师……
抱着碰一碰运气的念头,珂吉尔派出了驻扎在外的爪牙。可让她没敢想象的是:毒蝎竟然真的说服了曾经的【叛徒】,如今在脑海中回忆起来,大叔重返自己身边的画面仍然宛若不醒的长梦。
故作的杀意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少女猛的扑上前来,给了悍匪一个大大的拥抱,嘴里低声呢喃道:
【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要回来的……】
【不是为了你才回来的。】拜尔慵懒的开口道。
【随便你怎么说,这次你绝对跑不掉了。】珂吉尔露出了顽皮的笑容。
抬头仰视面前的金发男人,岁月使对方日渐步入了中年,那副身姿已经不复昔日的笔挺与凶悍,蓄着低马尾和小胡子的脸庞也浸染着慵懒和疲惫,就像是历尽了半生的颠沛流离。少女无意质问大叔当初为什么要抛弃自己,怀着深藏心底的忐忑、不甘、以及酸楚,她语无伦次的低声私语道: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不过,归位的悍匪并不孤单,跟随他一同降临的,还有死神羽翼形成的庞然阴影……
藏身岩洞营地窥视辽阔的原野,珂吉尔还记得敌兵会师的情景:
金发少年手握寒气逼人的青铜弯刀,青蓝的眼眸闪烁着坚毅的光芒,赤红色的披肩轻轻随风飘动招展,漆黑的皮革胸甲和及膝长靴完美的勾勒出伪娘窈窕的身材,娇躯英姿勃发的傲立于战车顶端。所有这些元素组合起来,让画面更显压迫感十足。
毕竟,在他的背后,簇拥着黑压压的乡勇和灰白色的旌旗。
这支由伊利斯亲自组建的讨伐部队无论是兵力还是补给均占有绝对的优势,临河部落更是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成为整片流域最早的文明政权,就连小伪娘身边的副官们将来都个个是战功骠赫的伊登共和国及霍利联盟名将。面对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土匪们只在理论上存在反败为胜的可能。
过去几年的流寇生涯,自视强者的珂吉尔习惯了草菅人命,当一股无法撼动的力量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而本方即将成为对手口中的食粮,巨大的落差让她多少有些神情恍惚。
为了保存手中为数不多的兵力,少女没有追究前勇士们的责任,更不会将绝境归咎于拜尔的【引狼入室】。早在鬼狮子不辞而别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很清楚迟早有一位要气吞山河的枭雄会横空出世,并因力求政绩和威望而兵临城下,化身洪流将土匪们碾作齑粉。时人眼中【铺天盖地】的千人【大军】,不过是对方日后统领上万雄师席卷宇内的提前预演而已。
臭名昭著的女匪首?在天下苍生畏惧的大魔王、未来万民恭迎的太阳神面前,无论多么丧心病狂的恶棍都只是渺小的蝼蚁……
……
【都怪这个混蛋引来了外面的家伙,他……他一定是对面的卧底!】官军压境的时候,某位迁徙部落的高层在众匪面前歇斯底里的叫嚣道,想要排除对自己的地位产生了威胁的【新人】拜尔。
无奈的摇了摇头后,珂吉尔【唰】的从兽皮坐垫上站起了身。她径直来到那名高层的面前,健美的身躯卷起了一阵微弱的冷风。
【大、大人?】俯视面若冰霜的小女匪,恶棍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就在下一秒,近乎凝固的空气突然闪过凌冽的寒光,是珂吉尔拔刀劈向了对方的脖子。土匪高层来不及反应,当场便被锋刃砍进颈椎骨,成为了那个遭到肃清的异己。
少女恪守强者的戒律从未滥杀无辜,不代表狼群可以蔑视营寨的统领。完全割下这只出头鸟的首级后,她提着那颗滴血的脑袋环顾四周,冷冷的低声质问其余土匪道:
【我愿意相信他,现在你们谁还有意见吗?】
恶棍们素来崇尚武力尊敬强者,胆战心惊的抬眼窥视少女匪首,进而联想起凶悍暴虐的鬼狮子,这回再也没有谁敢放声质疑两人了……
初次交锋的那个夜晚,拜尔果然没有辜负小迷妹的期待。这位战术大师一度把数倍于己方的敌军打得七零八落,大有要以少胜多逆转绝境的雄浑气势。
仰望从容指挥奇袭的大叔,少女投来了倾慕的眼神。
可惜不管土匪们怎么挣扎,奈何伪娘奴隶主帐下人才济济。力拔山兮的无双斗士和雄姿英发的少年军官在战场上大放异彩,硬是从兵败的边缘生生扳回了局势;百步穿杨的弓手更是一锤定音,几乎扼杀了流寇们金蝉脱壳的最后可能。
身为豪门家族的领袖,比起超乎常人的智慧,能够善用人杰方为真正的帅才,聚集并统领有能力有野心的属下和盟友才是伊利斯最可怕的地方……
被战车部队截住去路后,为了保住那位大叔的性命,珂吉尔致命的错误决策把弟兄们推向了深渊。虽然老兵们毫不在意的嚷嚷着什么:【去河神的怀抱安息也好,当个孤魂野鬼在荒原上游荡也好,能和大伙儿死在一起其实挺不错的。】来安慰她,可每当看到那一张张追随自己多年的脸庞,少女胸中还是会不可抑制的涌起愧疚的心潮。
拜尔曾经的预言应验了:【因为患病而不能跟随丈夫一起转移的妻子也好、内脏和肚皮受了致命伤的雄狮也好、有朝一日被讨伐部队围困的劫匪也好,三者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迁徙部落就像是被大风吹散的尘埃,只能以落寞的方式退下历史的舞台。
在无限的不甘当中,狼群迎来了注定的覆灭。
……
【命运已经无法改变了吗……】隧道阴暗的角落里,珂吉尔呆呆的低声自言自语道。
【这些年,你也成长了不少。】破败的斗技场边缘,拜尔对背后的姑娘冷冷的说道。
【好色欸~你是在称赞人家的身材吗?】银发少女嬉皮笑脸的捉弄起了大叔,一双玉手却在不经意间握成了拳头。
【不管结果怎么样,抛弃他回到你的身边,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鬼狮子自顾自的开口道,并没有回应迷妹的小心思。
【切……】少女不满的咂了咂嘴。
默默的来到悍匪身边,珂吉尔好奇的继续追问道:
【话说回来,你的前一任雇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初次’见到那位大人的时候,他仅有的财产是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然而就是这种没有任何身世背景的凄苦孤儿,却凭借着自己超乎常人的头脑、努力和容貌挣脱了奴隶主的囚禁,并逐渐吞噬万物成长为了豪门的家督。】抬头仰望洞窟顶部的石壁,拜尔面无表情的回忆过去道。
【真是个很励志的故事呢……】少女看似无心的随口感慨道。
【哪怕面对童年时代的小哥哥、有着提携恩情的长辈、在火场里救过自己性命的挚友,就连一起长大的初恋女孩和曾经同甘共苦的妻子也不好说,如果有谁胆敢拦住那位大人的去路,恐怕都会被他忍痛肃清吧。】想起求学归来后那双水蓝色眼眸中的坚毅目光,鬼狮子意味深长的大胆预言道。
【照你这么说,伊利斯要比我优秀得多咯?】珂吉尔精致的脸庞露出了讽刺的苦笑。
【倒也不能这么想,他只是个孤独的可怜人,拥有无法回忆的悲惨过去,已经漆黑的内心自私而贪婪,却总喜欢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粉饰这些特质与相关的做法,好不让家里的妻子发现自己本来的面目。】明明刚才还是一副要吹爆旧主的态度,悍匪却突然改口叹息道。
发现提起伊利斯后,拜尔变得健谈了许多,少女不觉间竟吃了男人的醋。她嘟着粉嫩的樱口,用幽幽的声音嚷嚷道:
【坏东西……】
鬼狮子一言不发,什么都没有回答她。
【如果不是因为立场的缘故,我大概会中意这样的男生吧……】微微扭过姣好的脸庞,珂吉尔若有所思的【暗自】嘀咕道,一双眼睛却依然在时不时偷窥悍匪冷峻的侧颜,不知她究竟是在表露真心还是在欲擒故纵。
【也许吧。】拜尔只是淡淡的附和道。
【你总是这样应付人!】面对木头人似的大叔,少女气急败坏的跺了跺小脚。
【我对待伊利斯也是这幅态度。】鬼狮子无奈的摊了摊手,总算是有了点肢体语言。
这回,珂吉尔终于沉默了。独自来到几米外最近的一处洞口,遥望原野上密密麻麻的官军和迎风招展的纛旗,她在用力咬了咬樱唇后轻声问道:
【还能赢吗?】
【必须获胜,这是我欠你的。】战争之神的用冰冷的语气立誓道。
不过,他也很清楚:自己亏欠的人远不止一个姑娘……
凝视外面前来讨伐自己的军团,珂吉尔白嫩的玉手抚上了坚硬的石壁,她用略显凄凉的声音轻声自嘲道:
【其实我也挺自豪的,有这么多士兵想把人家的脑袋砍下来,然后挑在长矛的枪尖上邀功。】
拜尔默默的瞥了年轻的匪首一眼,这头令人望而生畏的鬼狮子在不经意间磨了磨牙关。
就在这个瞬间,珂吉尔刚刚还溢满了悲戚的双眸竟转眼燃烧起了狂暴和好战的火焰。就算濒临被剿灭的绝境,她也是由万兽之王抚养长大的姑娘。指甲慢慢嵌进皮肉中后,银发少女阴狠的沉声挑衅道:
【外面谁有本事的话,我的这颗脑袋,你们随便来拿啊?】
相比于雄才大略的伪娘奴隶主,珂吉尔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介缺乏聪明才智、杀伐不够果断、不懂屈伸隐忍、思维又小孩子气的庸才。她所拥有的,只是不服输的劲头,不甘心从未被父亲看好的自己就这样成为强者的食粮、不相信殒身暗无天日的洞穴是弱者们命中注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