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山脚下,白桦林间,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拎着白兔的长耳朵,一名男子快步行走在回家的蜿蜒小路上。
微凉的秋风略过枝头,夜莺和百灵鸟发出了叽叽喳喳的鸣叫,就像它们完全不害怕下面的人类一样。
身披由树叶做成的伪装,男子与山林彻底融为了一体,而没有惊动附近的飞禽走兽。
他的名字叫做斯皮尔特,祖祖辈辈都是靠山吃山的猎户。
作为潜伏、隐匿、追踪、和突袭的专家,即便是感官敏锐、动若脱兔的猎物,也逃不过他凌厉且致命的一击。
不仅如此,弓箭、投矛、腰刀、陷阱、流星锤样样都拿得出手,这位猎人还是一名出色的武器大师。
如果把拜尔维斯比作凶悍勇武的狮王,那么他应该就是一条机敏狡诈的独狼……
【这太阳都要下山了,我的小宝贝肯定饿坏了吧,得赶快回去给她做点好吃的……】握紧了手中的猎物,斯皮尔特这样想到。
大概谁都猜不到,这个看似冷血的猎杀者,竟然会在心里这样称呼自己13岁的女儿。
在他的回忆中,从很小的时候起,利奇娅就是个很粘人的姑娘。
【人家要永远跟爸爸在一起!】坐在男人的膝盖上,幼女奶声奶气的回头发誓道。
【你将来得出嫁,然后去村子里和族人们一起生活。】摸着女儿的头,斯皮尔特无奈的苦笑道。
为了能够更加靠近猎物的栖息地,父女俩居住的茅草屋位于荒野上,非常远离同胞聚集的各大部落及城镇。
【啊?那爸爸不就没人陪了吗?】握紧了稚嫩的小手,利奇娅焦急又委屈的呜咽道。
凝视女儿水汪汪的大眼睛,男人什么都没有回答对方。
就这样,日复一日,生机勃勃的山林间,父女二人长期以来过着自给自足的小生活:
空气湿润的雨后,利奇娅会挎着草篮子,去采上满满一筐的野蘑菇……
树影婆娑的河边,少女带着愉悦的心情,为父亲洗干净陈旧的衣服……
火光昏暗的小屋,她则虔诚的双手合十,向狼图腾献上自己的祈祷……
说起播撒死亡的【狼神】,父女俩的祖先出自一个崇拜这种巨兽的部落,便把过去的信仰带到了山林间的狩猎生活当中。
不过,来自深渊的邪灵,已经数百年没有在凡间现世了。虽然村民们代代相传一种会捕猎人类的野兽,并屈服于对方的恐怖之下,却从未见过它的真身……
想起家里等着向自己撒娇的爱女,斯皮尔特不由得加快了期待的脚步……
……
随着距离父女俩生活的茅草屋越来越近,猎户的心头渐渐涌起了一股不安的预感。
放眼望去,只见草木被某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折断,就像是有什么巨物蹿过了枝繁叶茂的树丛。
走进一些,他发现自家的栅栏已经七零八落,几乎变成了破碎不堪的篱笆残渣。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斯皮尔特总算注意到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最终,伴随着呼吸的停止,他的视线定格在了草丛里的一个物体上:
这个东西太过诡异,超出了斯皮尔特的理解能力。那是一只被撕扯下来的小手,正无力的抓着空荡荡的草篮子,把刚刚采摘的蘑菇和野菜撒了一地。
恍惚中抬起头的瞬间,猎人看到了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景象:
浑身的兽毛随风轻轻飘动,一头体型堪比茅草屋的巨狼,伫立在自家满目疮痍的后院中央。它叼着利奇娅的上半截身躯,匕首般硕大的牙齿间沾满了骇人的鲜血和碎肉……
【爸爸,快来救救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支离破碎的少女对不远处呆若木鸡的男子呻吟道。
在这一刻,恶狼幽幽的扭过了头。那双漆黑的兽瞳,闪烁着凶恶暴虐的光芒,曾经被无数人崇拜的旧日图腾,正在与未来收割灵魂的死神回眸对视……
如果换成一般的村民,恐怕早就跪伏在地并吓得不敢动弹了。而此时此刻,斯皮尔特的双眸中,唯有核爆般升腾的怒火。
明明站在神灵的面前,猎户却毫无畏惧的切换成了狂攻的架势。他的脸庞青筋遍布,扭曲的五官面目狰狞,剧烈颤抖的手臂随即丢下猎物并将投矛掷了出去。
愤怒让斯皮尔特彻底失去了理智,向来精确的猎杀也变得毫无准头可言。只见长枪擦着兽毛,微微略过恶狼的头顶,并一头扎进了粗糙的地面。
半秒钟的沉寂过后,巨狼叼着垂死的少女,在白桦林深处消失的无影无踪,把一条宽阔的兽道和浑浑噩噩的男子留在了原地……
……
魂不守舍的找回了女儿的碎尸块,斯皮尔特埋葬了利奇娅仅剩的下半身和一只小手。
【我的小宝贝,回到祖先的身边吧,爸爸这就去给你报仇……】呆立在低矮的土堆前,猎人在内心深处默默的祈祷着。
荒野上没有巫医,他又来不及去城镇现请,只能自己为惨死的女儿安魂,并静静等待着两人重逢的那一天。
不过,在这之前,猎户还有一件必须完成的工作。
在砥石上磨砺锋刃,斯皮尔特将冰凉的短刀插向了腰际……
把标枪削得尖锐无比,他的额头流下了长串豆大的汗珠……
挑选出最顺手的一柄长弓,这位猎手背上了中意的杀器……
取出流星锤放进行囊,死神穿上了平日舍不得碰的皮甲……
终于,准备好了熏肉做口粮,男人最后一次回望坍塌的茅草屋,紧接着就出发去追捕自己一生的猎物了。
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一名复仇心切的父亲……
除非,是一位饥肠辘辘的母亲……
……
叼着尚带余温的猎物,【霍氏蹄狼】赶回了自己萧条的巢穴。就在刚才,巨兽嘴里的女孩还呜咽着什么,现如今她已经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闻到母亲的气味,从黑暗的树洞里,钻出了两条嗷嗷待哺的小狼。姐妹俩在草丛间追逐嬉戏,年纪小的还笨拙的跌了一跟头。
随着母狼把嘴里的肉块丢到地上,两只蠢萌的幼崽这才露出猛兽的真面目,开始拼命啃咬少女的半截遗体……
生活在距今3500年的北方大平原,它们这小小的一家子,是一群古老统治者留下的最后末裔。
早在几十万年前的冰期,这种巨兽的祖先曾经潜伏于暴风雪中,用自己的尖牙捕杀数吨重的猎物。
在漫长的岁月当中,它们的蹄子演化成了利爪的形态,是一种肉食性的偶蹄目史前巨怪。
虽然顶着狼的名号,但这种硕大的猎食者,却在血统上接近山羊、生活习性类似以家庭为单位狩猎的野狗、体型更是达到了犀牛的程度。
它们曾经是食物链顶端的猎手、占据着最高级生态位的兽中王者,但随着气候的变暖和苔原的北去,巨角牛及其他大型素食者的数量开始持续锐减,这种怪兽逐渐失去了笨重的猎物和赖以为生的环境。
在面临大灭绝的时候,体型过于庞大的物种,向来都是最为脆弱的。蹄狼魁梧的身躯,极度不适合在白桦林中穿梭,又无法在平坦的原野上发起突袭,就自然难以捕捉小巧灵活的新型草食动物,只能在回暖后生机勃勃的伊勒尔河流域挨饿。
体会到追不上猎物的绝望,它们开始把目光投向人类,尤其是那些脆弱的女人和小孩,这就是霍利族对于巨狼图腾恐惧的根源。
在伊利斯所处的时代,蹄狼已经基本走向了灭绝。最简单的证据,就是已经数百年没有人见过它们的影子了。
实际上,母狼和她的两条幼崽,是这个大家族最后的几位幸存者。
不过,在种群濒临灭绝的情况下,她竟然还能遇见异性的同类,总算是给自己的游荡生活带来了一丝慰藉。
可惜,就在前不久,正如所有的蹄狼那样,她毕生的配偶最终死于饥饿,并化作了原野上累累的白骨……
现如今,母狼只能在原野上孤独的徘徊,偶尔猎杀落单的人类充饥,究其一生恐怕都不会再遇到除了女儿之外的同族。
在不断变化的年代里,就算是上古的神明,也只能落寞的走向消亡。
【把宝宝抚养长大】,这是母兽出于本能的最后一丝希望。为此,牺牲几个异类幼崽的性命,她也在所不惜……
……
离开生活了多年的小屋后,斯皮尔特一路向西,沿途追寻着恶狼的踪迹。
在密密麻麻的白桦林中,体型硕大的怪物留下了保有线索的兽道。通过挂在树枝和灌木上的毛发、松软土地上的脚印、草丛折断的痕迹,甚至空气中的味道,这名死神都可以准确判断猎物行进的方向。
数日的时间,他一直保持着长途奔袭的状态。其实,人类一直拥有超强的耐力。虽然他们的短程冲刺比不上各种飞禽走兽,却可以长距离跟踪追捕受伤的猎物,直到几天后对方因为失血和感染而死去。
只不过,大多数现代人已经舍弃了祖先的技能,在电子设备和油炸食品的面前变成了肥宅……
但随着追踪的日渐深入,恶狼的痕迹开始变得越来越不明显。可能对方真的是上古神明吧,几天前这附近好像下过一场秋雨,几乎完全冲刷掉了恶狼留下的线索,让斯皮尔特多少显得有些焦头烂额。
凭借树丛间残留的最后一丝气息,这位父亲宁死也不会让仇敌溜之大吉。
就在这天的黄昏,恶狼的味道突然被某种刺激性的气体掩盖,斯皮尔特紧紧皱起了脸上刀削一般的眉头。
那是一股烤肉的香味,正从白桦林的深处隐隐传来。
循着浓郁的气息,猎人悄悄的摸了过去。
远远的,他听见了几个男人心酸的牢骚声:
【饿死老子了……】
【你说,咱们都多久没吃肉了?】
【都是伊利斯那个瘟神害的!】
【老子将来一定要去临河部落,把他的人皮给活活剥下来!】
【哎,也不知道大家怎么样了,有没有从那个洞里逃出来……】
【当初那么大的土匪营,现在只剩下咱们几个了……】
藏在长草丛深处,死神正窥视着五名衣衫褴褛的恶棍。
通过对方的谈话,斯皮尔特已经大致猜出了不速之客的身份。这名父亲完全没有必要招惹一群穷寇,也不关心那个可能有血光之灾的伊利斯,他的脑海中只有那条杀害自己女儿的仇敌。
就在猎人准备绕路继续追踪恶狼的时候,从土匪们的方向突然传来了让他感兴趣的声音:
【欸,你说,今天早上,咱们看到的那个大家伙,它就是传说中的狼神吧?】
【我看差不多,反正迁徙部落世世代代都没人见过那么恐怖的怪物。】
【是啊,老子杀人从来不手软的,都差点被那条狼给吓尿了……】
对方掌握着猎物的线索,斯皮尔特心头突然涌起了去问个究竟的冲动。只是,土匪过着疲于奔命的流亡生活,肯定不会和来路不明的家伙一边分享烤肉一边聊上几句……
【人和飞禽走兽,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的,何况他们还是残害村民的恶棍……】想到这里,猎户横下心来,悄悄握住了腰间锋利无比的短刀,准备从对方嘴里翘出自己寻找的线索。
随着夜幕的降临,独狼终于变成了令人畏惧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