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厚的麦酒下肚,奥托斯非常想打嗝,但考虑到这么做太过失礼,他只能无奈的憋着那口气,因此表情多少显得有些怪异。
直到少年副官放下陶碗,伊利斯始终笑吟吟的凝视着对方。
【你这样一口气喝下去,难道不怕我在酒里下毒吗?】扑闪着长睫毛,他饱含深意的开口道。
【主人,你真的要……】在这一刻,奥托斯双眸中闪过悲愤的神情,整个人欲言又止的微微握住了双拳。
看着对方信以为真的模样,金发洋娃娃笑得花枝乱颤:
【呵呵呵,放心吧,我说着玩的……】
若有所思的望着酒碗,少年副官总算打消疑虑,这才隐隐约约的后怕了起来。
轻轻靠在背后的墙上,伊利斯幽幽的感慨道:
【说不定,你能比那些满肚子心眼的人活更久……】
大概,天然是真的克腹黑吧。小伪娘感觉,自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就算他有浑身的力气也使不出来。
午夜的地下库房,伊利斯渐渐放下了杀心。
白天,他刚刚扬言要斩首少年副官,晚上就悄悄的来到监牢请对方喝酒。奥托斯这都敢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要么是心机深到了老奸巨猾的程度,要么是完全没考虑过主人会赐死自己的可能性。
就目前而言,小伪娘的判断明显更倾向于后者。毕竟,他曾经依靠飙演技,逃离了旧主多年的掌控。论坑蒙拐骗,伊利斯可是专家中的专家。任何微不足道的细节,都逃不过那双清澈的蓝眼睛。
当初,在主人面前如履薄冰的囚鸟,今天,俨然成为了审视部下的那一方。
刚才,只要奥托斯表现出任何迟疑,让笑里藏刀的伪娘富商认定,对方产生了【大人要害我】的念头,少年副官明天早上都会被砍掉脑袋。
伊利斯反复的钓鱼式考验,只为了能够探明幕僚的真心。
削铁如泥的好刀,更容易伤害使用者本人。奥托斯在剿匪战争中身先士卒,获得了兵勇们的一致爱戴和拥护,这才会被伪娘奴隶主如此警惕提防……
为了能让对方彻底安下心来,伊利斯慢悠悠的给自己也倒了酒。
不同于奥托斯的仰头痛饮,他白皙的玉手半缩在袖子里,柔嫩光滑的双掌轻轻捧着陶碗,水润的粉唇小口小口抿起了琼浆。在酒精的作用下,金发伪娘的脸庞渐渐染上了一抹红晕,让少年副官有一种大声喊出【啊我死了】的冲动。
就这样,昏暗的墙下,主仆俩对酌共饮了起来。
樱口呼出白蒙蒙的雾气,小伪娘回忆自己创业早期的时候道:
【还记得你、老鼠、克洛菲、再加上爱达四个人刚刚被买回来的那几天吗?】
【嗯,我偶尔还会梦见当初的情景呢。】奥托斯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家里也穷,天天都过惯了苦日子,我和欧菲莉亚还得亲自烧饭给你们吃呢……】双眸有些微微闪烁,伊利斯动容怀念的感慨道。
【嗯,我是不会忘掉的……】少年副官意味深长的回答道。他至今还记得:主人夫妇虽然灰头土脸,却依然笑容满面的模样。
逐渐收敛清纯的笑容,伊利斯终于正色质问对方道:
【你听没听说过一个词——‘君臣’。】
少年副官羞愧的摇了摇头。
【这是茜尔告诉我的阿科西亚语,表明了主人和部下之间高低尊卑的关系。】伪娘奴隶主意味深长的解释道。
片刻的沉默后,奥托斯难过的自言自语道:
【我们已经不能再作为患难与共的战友,和大人一起并肩奋斗了吗?】
【至少,在人前给我点面子吧。】不满的嘟着粉唇,伊利斯闹起了别扭。
少年副官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目光。
【别像今天这样,让我下不了台。】小伪娘拍着对方的肩膀告诫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最近一段日子气性特别大……】可能是家督爱答不理的态度,让奥托斯不由自主的感觉急躁吧,少年副官悔恨万分的低下了头颅。
【别这么说……是我没出息,竟然嫉妒属下的战绩……】仰望仓库潮湿的天花板,伊利斯悲哀讽刺的苦笑道。
通过这种自曝的形式,他终于向对方摊牌了:
你功高盖主,所以我才会起杀心。
就在这个时候,奥托斯突然面红耳赤的反驳道:
【请不要这么想!士兵们忠诚于我,就是忠诚于大人您,因为我随时愿意为大人去死!就算提前知道您在酒里下了毒,我也会在短暂的犹豫后喝下去!】
【我可真是个糟糕的主人啊……】小伪娘楚楚可怜的红着眼睛,整个人几乎都快要哭出声来了。
【我以后会避免太张扬的!请大人千万不要露出这种表情!】看到金发洋娃娃令人心疼的模样,少年几次想要搂住对方颤抖的娇躯,却始终没有僭越的胆量做那种出格的事情。
【白天大家讨论的事情,既然你这么强烈的反对,唉,那就算了吧……】环抱着纤细的小腿,伊利斯一边把脸蛋埋进双膝之间,一边身心交瘁似的轻声叹了口气。
这个瞬间,奥托斯有些愣神。他从没预料到,自己在主人的心中竟然这么有分量。
纠结的咬了半天牙,少年副官按捺不住激动,便一改前言的向家督请愿道:
【为了同胞们将来的国度,如果几名奴隶的牺牲不可避免,那大人以后尽管走自己的路就好!】
少年副官不是耶米律斯,给自杀身亡的恶棍找人顶罪,本非什么无法退让的原则性问题。最近这段日子,频频被小伪娘疏远,闹得他有些心烦意乱,这才会在白天商谈的时候突然火冒三丈。
虽然对村民有愧,但在奥托斯的心中,家主永远是优于一切的。
揉了揉红肿的眼睛,伊利斯歪着脑袋追问道: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忠诚呀?】
【在贩奴商队,我已经见过了某些家伙凶残的嘴脸,而大人却亲自烤面包给快要饿死的我吃。】昔日的奴隶少年回答道,他的目光好像在四处躲闪。
【欸?就因为一块面包?而且今天你也看到了,我只是当初太穷才会那么温柔,现在富起来和别的奴隶主没什么两样……】小伪娘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
【主人对我好,我就对主人好,至于您到底怎么看待大伙儿都已经无所谓了。】奥托斯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就算是这样,面包也太廉价了吧……】伊利斯纳闷的自言自语道。
【其实,还有其他的原因,大人你可别笑话我……】奥托斯抓耳挠腮,这幅羞于开口的模样,像极了涉世尚浅的毛孩子。
【嗯,我答应你。】
【大人您没有架子,笑起来也和别的奴隶主不一样,反倒非常像邻居家采蘑菇的小姐姐……】坦白的时候,少年副官如坐针毡的活动了几下身子。
凝视奥托斯游离的眸子,小伪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得不用光滑的手背遮住娇嫩的粉唇。
虽然家主违背了承诺,但听着那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奥托斯只是淡淡的长舒了一口气。
当笑语渐渐停息后,少年副官既胆怯又卑微的问道:
【大人,私下里,我们还是伙伴吗……】
伸出一只玉手和下属勾肩搭背,伊利斯默不作声的轻轻咬着粉唇。那双残留有泪痕的眼睛微微闪烁,他用无比赤诚坦然的声音开口道:
【伙伴算什么?最初的几个奴隶,经过了商战的考验,即便在最艰苦的日子里,也没有背叛自己的主人,早就是我的兄弟姐妹了啊!】
奥托斯的面颊,受宠若惊的颤抖了几下。双眸在炽热中渐渐湿润的人,这回换成了夙愿得以满足的少年副官。
人偶似的脸庞,闪过动容而狡黠的笑意,小伪娘说着便拿出了怀里的烤面包。他一手死死握住幕僚的腕部,一手非常强硬的把食物塞给了对方。
俯望手中的恩赐,奥托斯露出了呆若木鸡的神情。没有任何提前的预兆,他突然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干涩的面包当中,没有硌牙的沙砾。对于少年副官来说,一切还是那份难忘的味道。
经历了这场牢狱之灾,奥托斯最终跪伏在家主面前,整个人声泪俱下的发毒誓道:
【为了伊利斯大人,为了将来的国家,为了全天下的同胞,我什么都愿意去做!不会再仗着自己有功劳,就张牙舞爪让您蒙羞了!】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呀……】轻轻抚摸少年的肩头,伪娘精致的五官浮出了慈祥的喜色。
【谢谢……谢谢您的认可……】少年泣不成声,顺从的将额头更加贴紧了地面。
卖惨使听者愧疚,通过煽情调动氛围,最后再肯定对方毕生的价值和追求,伊利斯很清楚每个人想听什么样的话。
金发洋娃娃澄澈的蓝眼睛,正反射着地下库房不断跳跃的火光。
……
几天的关押后,关于奥托斯的判罚,总算有了最终的结果:
虽然被扣除了不少俸禄,少年卫队长的职务却并没有变动。
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小伪娘没强大到凌驾一切的程度,还不敢让拜尔维斯暴露在公众面前。在他手下的其余幕僚当中,能代管兵团者仅有奥托斯而已……
成功排除所有反对的声音,伊利斯恶毒的计划自此便再也没有了阻碍。
某个凄凉的黄昏,几名不幸的奴隶套着枷锁,被乡勇推进了城镇中央的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