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伪娘再次见到胖贩子的时候，对方已经只剩下了肥头大耳的脑袋，脖颈的切口处滴答着淋漓殷红的鲜血。
凝望面前新鲜的头颅，伊利斯懊悔的咬紧了牙关。
得知青梅竹马的死讯，小伪娘顿时心灰意冷，整个人被杀意所支配，没有确认消息的真假，就砍掉了商贩的脑袋，这种行为的确有些草率。
伊利斯姣好的脸庞阴晴不定，两个问题浮上了他紧绷的心头：
那个病死的女奴真的是薇尔薇吗？
自己有没有刻意的灭口掩盖真相？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小伪娘总算从恍惚中缓过了劲。把胖贩子的头颅随手丢向墙角，他双目无神的对两位幕僚开口道：
【你们都出去吧，记得把这家伙扔进河里喂鱼……】
虽然貌似想要说什么，茜尔最终还是趴在奴仆的背上，欲言又止的离开了地下储藏间。临别的时候，这位向来高傲的公主，朝知己投来了忧心忡忡的目光。
下属们离开后，光影摇曳的库房，只剩下了火炬燃烧的噼啪声。
白皙的玉手轻轻颤抖，伊利斯捂住了自己精致的脸庞……
……
空荡荡的石屋不知寂静了多久，唯有金发洋娃娃毫无生气的低着头，整个人雕塑一般呆坐在冰冷的石凳上。
松开捂脸的小手，伊利斯碧蓝色的双眸，好像泛着透明的泪花。
可是，他那粉嫩的樱唇，却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骤然发现自己的异样，小伪娘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漫长的愣神过后，从他心底最幽暗的深处，传来了不敢置信的声音：
【她死了，为什么我会笑出来？】
虽然内心充斥绝望，可那份同样难以抑制的解放感，却始终让伊利斯不由得陷入狂喜。他失神的抓着脸蛋，神经质的表情不知到底是笑是哭。
就这样挣扎了很长时间，在无限轮回往复的悲喜中，小伪娘忽然得出了一个让自己惊恐万分的结论：
【难道说，我其实在盼着她死去吗……】
自决心反抗旧主开始，伊利斯为何会在睡梦中饱受折磨？
那当然是因为，他干了太多丧尽天良的事，自觉无颜面对善良的青梅竹马。
但是，如果许下承诺的人已死，那就没有必要再继续遵守约定了……
刚才审讯人贩子之际，好像有一道魅惑的声音，藏匿于脑海中不断的催促着小伪娘：
【趁真相扑朔迷离的时候，赶快动手杀了他。这样你就能彻底死心，再也不用被亡魂骚扰了……】
让伊利斯倍感痛苦的，其实从来都不是良心。
自幼就酷爱观看别人凌虐小动物的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没长良心。
烙印在小伪娘灵魂深处的道德标准，是那个陪伴他一起长大的奴隶少女啊！
这一刻，伊利斯终于明白了：让自己真正感到愧疚的人，不是那些无辜受迫害的死难者，而是流落异乡的青梅竹马薇尔薇……
总算弄清楚了一切，伪娘奴隶主笑得更夸张了，只是眼角那晶莹剔透的泪珠，让这一幕显得有些诡异而癫狂。
同少女朝夕相处的一幕幕，无论是幼年的撒娇与玩耍，还是长大后的幽会和偷情，在这个瞬间尽数离他远去，被凝固在了时光遥远的彼岸。
咬烂干裂的粉唇，伊利斯的嘴角淌下了小股鲜血。碧蓝的双眸逐渐闪烁起了慑骨的寒光，他终于用阴森的声音冷笑道：
【既然薇尔薇死了，那就当她是死了吧……】
那具名叫承诺的禁锢，在这一刻彻底不复存在了。而小伪娘心里最后的圣域，也随着黑暗步步紧逼的染指，在风雨飘摇的动荡中完全沦陷。
继弄清了身世和真名之后，与初恋许诺的约定也被打破。而【往昔】给他拷上的最后一道枷锁，也犹如破败的朽木那般，在财富和权力的侵蚀下摇摇欲坠。
泪花无声划过面颊，伊利斯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愈发狰狞……
……
灰暗的天际黑云滚滚，翻腾的苍穹仿佛紧贴着地面，让人感觉格外的沉重而压抑。伪娘奴隶主审问胖贩子的时候，一场刺骨的秋雨突然袭击了临河部落。离开腥臭的库房，只见殷红的血迹、淅淅沥沥的雨水、还有肮脏不堪的泥泞混杂在一起，使原本就雄浑庄严的豪宅庭院倍显肃杀凄冷。
凉风呼啸的走廊里，布雷恩胆怯的跪伏在地，已经恭候自己的新主人多时了。
俯视这名卑劣的奴仆，伊利斯空虚黑暗的瞳孔，仿佛透过迷雾凝视着无底的深渊。脸上露出一抹鬼魅般的笑容，他用因悲痛和癫狂而沙哑的声音开口道：
【你这是在干什么？】
【小的请罪来了，请大人砍掉小人的脑袋。】紧张的吞了口唾沫，大脚贩子瑟瑟发抖的回答道。
【杀自由人可是犯罪，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伪娘奴隶主淡淡的回应道。
【小、小人没有别的意思，但那个姑娘的确是小人转卖给胖子的，所以小人也有一部分责任……】布雷恩唯唯诺诺的解释道，那双几乎贴着地面的眼睛，也紧张的快速眨动了起来。
【你会这么做，肯定有什么理由吧？】洋娃娃般的脸庞浸透疲惫，伊利斯捋了捋被毛毛细雨沾湿的发丝。
【您说的没错。当时商队里拉货的马病了，为了赶到最近的部落给它找巫医，小人就把奴隶们卖给了半路遇见的那家伙……】大脚贩子半真半假的承认道。
在这一刻，小伪娘空洞的双眸，突然溢满了暴虐乖张的气息。仿佛一头潜藏的怪物，正在里面蠢蠢欲动，想要把布雷恩剥皮剔骨，而后吞噬殆尽。
作为虎视一方的阴谋家，像这种拙劣粗糙的演技，可逃不过他澄如明镜的双眼……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虽然有无数道声音，在伊利斯阴暗的心谷中回响，可他脸上残酷的杀意，却在某股力量生硬的驱使下，最终化为了温婉和煦的笑容。
清澈透明的水珠，挂在伪娘的长睫毛上，不知是秋雨还是泪花。抬起小脑袋仰望苍穹，他神情陶醉的感叹道：
【那些声音，全都消失不见了……】
【您……刚刚说什么？】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走钢丝】的布雷恩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把他送过来，你干的很好，我不会辜负这片诚意。况且，胖贩子和土匪串通，被砍掉脑袋也算是罪有应得。】为了满足自己的政治利益，伊利斯违背了心中夙求的本愿。俯视如履薄冰的布雷恩，他慈眉善目的轻声笑道。
这个瞬间，他蓦然发现，自己好像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臣服在我的脚下，你会支配整片流域的奴隶贸易！】揉了揉对方的脑袋，伊利斯无比动容的预言道。
【是、是！】被伪娘魔王开恩赦免，大脚贩子兴奋的发起了抖，难掩劫后余生和一飞冲天的喜悦。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从不远处的玄关附近，突然传来了少女焦急的劝阻，还有某道曾经让伊利斯颤栗的男声：
【等等，大人你不能进来，我要先通知家主一声……】
【几天不见，你已经变得这么强势了啊。】
回首望向声音的源头，只见巴克斯带着几名他的私人卫兵，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空旷的院子里。
【我本来打算通知您的，结果这位大人硬要闯进来……】芙萝丝尴尬的从不速之客的身后来到身前，并支支吾吾的对家主解释道。
突然直面造成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小伪娘必须竭尽全力，才能遏制住紧握双拳的冲动。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头发上，沾湿了那片奶油般顺滑甜美的金丝。
【没事，你们都退下去吧。】几秒钟的沉默后，伊利斯淡淡的吩咐道。紧接着，布雷恩和小女奴便头也不敢回的离开了庭院。
另一边，苍白的脸庞露出玩味的神情，巴克斯皮笑肉不笑的凝望着自己曾经的金丝雀。
这位阴沉的美男子，身材是如此的高大俊美，让昔日的小伪娘只能卑微胆怯的低着头，连昂起脑袋仰望他的勇气都没有。
现如今，伊利斯站在豪宅走廊的台阶上，终于得以平视旧主翠绿的双眸，甚至借助地势，还稍稍高出了对方几厘米。
【真是想不到啊，当年的伊利斯，已经变得这么有出息，都可以教训奴隶贩子了。】回想刚才布雷恩俯首称臣的模样，巴克斯意味深长的感慨道。
【趁人家为同胞征战的时候搞小动作，巴克斯大人也变得很有本事了嘛。】小伪娘不冷不热的回击道。
亲手葬送汉谟克兄弟后，伊利斯曾经一度超越了旧主。只可惜，他外出剿匪的那段日子里，对方通过组建私兵团的方式，迅速把双方的差距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回来。
【呵呵……】面对昔日禁脔的讽刺，巴克斯发出了毫不在意的笑声。
【今天，大人来我家做什么呀？】在台阶上平视旧主的双眸，伊利斯面无表情的质问道。
【我今天来这里，是为了祝贺伊利斯大人荡平土匪的。】庭院里的灰发美男子招招手，一名奴仆便捧着木匣子来到了小伪娘面前。
【灭了几个毛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嘴上很客套，伊利斯却不客气的收下了礼物。他唤来一名女仆，并示意对方带着木盒子退下。
【不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吗？】凝视这幅情景，巴克斯突然饱含深意的开口道。
这一刻，小伪娘突然愣在了原地。回望那个仿佛拥有魔力的匣子，他的眼眸好像有过一瞬间的闪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