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斯轻轻弯下腰,从石板的缝隙当中,摘下了一朵沾染血迹的野花。凝视自己青葱般的指尖,还有上面托着的那株鲜嫩雏菊,他精致的脸庞露出了病态的笑容:
【所谓的奴隶主啊,就是把自己的快乐和利益,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恶鬼。】
呆望小伪娘楚楚动人的容颜,斯皮尔特在心里拼命思考着反驳对方的话。
可是,不管他怎么绞尽脑汁,那块本该激荡着各种情感的地方,都始终空空如也。
也许,猎人只是不愿承认:就像刚才被当场斩杀的土匪那样,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对伊利斯提出异议……
成为了奴隶主的走狗,他从小伪娘那里获取的,唯有负罪感和良心的折磨而已。
现在的斯皮尔特,不但无法给遇害的村民夫妇伸冤,反倒和丧心病狂的凶手们成为了战友,如果让丧身狼口的女儿知道了这件事,对方大概会再也不理他吧。
微凉的晚风袭来,吹散了伊利斯指尖的雏菊。抖落最后几片花瓣,伪娘奴隶主淡淡的自嘲道:
【我从父母的手中,夺走了他们的孩子。我拆散恩爱的情侣,就像自己以前的主人那样。我甚至仅仅为了在部落获得虚名,就下令斩首了许多无辜的俘虏。不管出于多么伟大的理由,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给一个不得好死的家伙效劳,哪怕只有一段时间,你真的做好这份觉悟了吗?】
凝视伊利斯清澈的双瞳,斯皮尔特总觉得,那里面好像少了点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突然意识道:
【面前的人,已经舍弃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为了达成目的,伊利斯愿意跟魔鬼合作。
不,醉心于权柄的伊利斯,才是真正的魔鬼。
娇躯微微向前一步,小伪娘朝猎人伸出了玉手。这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像极了一位纤细孱弱的大家闺秀。可他口中的话语,却充斥着无限膨胀的野望: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本座名叫伊利斯,虽然这个柔弱的名字,不出多长时间就要被改掉了。目前,是这片土地上最有权势的奴隶主。理想,是在临河部落建立贵族的国家,然后起兵征服伊勒尔河畔的所有部落,在每一个村子竖起自己的石像,成为天下万民的内心支柱,也就是你们常说的神明。】
脑海中瞬间涌入了大量信息,斯皮尔特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他到底在说什么?】
本座?
贵族?
国家?
这些词汇实在太过陌生,久居荒山野岭的猎手,一时间难免有些无法理解。
即便如此,良知还是告诉他:自己的确已经后悔了。
可是,虽然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胸腔中那股不断沸腾的恨意,让斯皮尔特接下来的行为,开始逐渐与思考背道而驰。
为了给自己的做法开脱,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深处重复道:
【狼神太强大了,光凭我一个人,是根本打不倒它的……】
用巨颚碾断爱女的仇敌,至今还在外面伺机而动。想要弑杀这头逞凶的恶神,唯有借助伊利斯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斯皮尔特没有拒绝对方的权力。地上这几具冰冷的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到这里,猎人伸出一只手,习惯性的试图通过抓耳挠腮,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突然想起自己的脸皮已经被恶神夺走,他只能用透风的嘴巴长叹了一口气,并无可奈何的向伪娘奴隶主妥协道:
【算了,您愿意收留几个土匪,就带几个土匪回家吧。只要大人能履行约定,让我宰了那头怪物就行……】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斯皮尔特的牙关,好像在若有若无的微微颤栗。
【有你这么跟主人说话的吗?】伊利斯嘟着樱唇,好像对猎手的腔调略有不满。
【我不是那个意思……】斯皮尔特支支吾吾道。
【嘿嘿,放松点,我又不会吃了你。】小伪娘一边踮起脚尖,一边笑吟吟的拍着猎手的肩膀,那双碧蓝色的眼眸,随之闪烁起了意味深长的光芒。
看着家督甜美可人的样子,负责埋尸的一众卫兵非常意外。毕竟,在他们的印象里,没有哪个幕僚或者下人,在对伊利斯阴阳怪气之后,还能像斯皮尔特这样,没有被砍掉脑袋。
也许,伪娘奴隶主只是因为很仰仗猎手追踪的本领,才暂时没有深究对方那副指桑骂槐的态度吧。
【只要忍到干掉那头恶神,我就能从痛苦中解脱了。利奇娅,在下面先等着爸爸……】目送村民夫妇的遗体被沙土一点一点掩埋,斯皮尔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不过,他还不知道:屠杀的尽头,只有麻木和沉沦。
任何人,只要登上了小伪娘的贼船,就无法再轻易离他而去了……
……
日子过去了一天,关于该如何捕杀不可一世的恶神,伊利斯始终没有头绪。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来说就越不利。毕竟,如果目标彻底远离了这一带,就算有侦察的高手在狩猎队伍当中,想必也难以从广袤无垠的伊勒尔河沿岸,找到一头四处游荡的野兽。
上一回,斯皮尔特在女儿遇害的当天,便开始了千里追凶,这才得以成功尾随狼神,并毫无悬念的被对方击败,献上了自己一侧的脸皮。
初遇猎手的时候,伊利斯的确有机会,逮到那头被战车吓退的蹄狼。可惜,他手下的剿匪部队里,有追踪能力的乡勇,没有对恶神动手的胆量;而天不怕地不怕的乡勇,又不懂得如何追踪,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逃进密林。
凯旋归来后,伊利斯又忙于处理诸如安置俘虏、分配战利品、跻身政坛等事宜,暂时无法离开临河部落。再怎么说,他不能放着切实的利益不管,而去追求虚无缥缈的影子。
最终,伪娘奴隶主完成了大部分的工作,并抱着碰一碰运气的想法,规划好了狩猎的方案:
先在附近地区,做全方位的搜索。从探查粪便脚印,到寻找牲畜的残骸,再到打听坊间的传闻,绝不放过恶神的任何蛛丝马迹。
如果,小队能发现弑杀的目标,那这次行动自然是稳赚不赔的。
另一面,就算恶神从此销声匿迹,自己也不会因此亏损多少成本。伊利斯家没有人命丧狼口,招安的残匪也完全可以留下来,让他们做某些见不得光的工作。
至于究竟该如何扳倒强敌,等到正式开展追踪的时候再思考也不迟。
任何东西都有弱点,就连神明也不例外。古霍利人对蹄狼知之甚少,所以才会觉得这种怪物不可战胜。与其坐在家里空想,不如实际考察一番,也许就能发现猛兽的破绽。
此次行动,事关伊利斯能否登上神坛,他必须要亲自出马,才能放下心来。
最关键的是,长老们下一次召开例会,要表决他提出的奴隶贸易法案。如果想赶在那之前返回临河部落,纵使明天傍晚就带领狩猎团队出发,小伪娘也只有7天的时限追杀恶神。
这场和时间的赛跑,已经不知不觉的开始了。
……
不过,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刻,就越不能自乱阵脚。率队出发前,伊利斯还有必须对家里人交待的事情。
太阳渐渐落山了,伪娘豪宅的庭院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奴婢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着什么,像极了未来活泼的女高中生。
【我说真的,新来的那个奴隶,也太恶心了吧。】紧张的向四周扫了一眼后,芙萝丝放肆的嘲笑某位同僚道。
就像因为她的言论而壮了胆子似的,花枝招展的女奴们纷纷附和道:
【他还经常偷瞄我的裙底呢!】
【那个人笑起来可猥琐了……】
【姐姐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夫人!】
被一大群小妹哄着,从没被人如此尊敬过的芙萝丝,不禁开始飘飘然了起来。
直到现在,她都【不愿】去回想,当初女主人遇袭的时候,自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勇气,竟然敢冲上去替对方挡刀子。
不过,这种【一时冲动】的行为,也确实给她带来了如今【姐姐】的地位……
正当少女们争相抱怨的时候,一个小丫头从不远处石楼的门缝间,鬼鬼祟祟的探出了脑袋。
院子里的女奴们发现了她,便非常轻蔑的招呼道:
【洛蒂,你怎么才来?小主人已经睡着了吗?】
【熏肉呢?我们不是让你从仓库里偷拿一块出来吗?】
【你负责照顾小主人,进一趟仓库应该很简单吧?】
【哪有那么容易?那些熏肉都是给卫兵们吃的。而且,有欺负人家的工夫,你们去找伊利斯大人要东西吃啊……】被欺凌的小女仆搓着手,不甘心的低声反驳道。
【还敢还嘴?】
【再不听话,就把你抓起来,送到男 奴的房间里去!姐姐你说是吧?】
【嗯……嗯?嗯!洛蒂,你最近好像有些显眼啊?是不是接到了照顾普拉西娅大人的活儿,让你觉得自己很牛逼?】芙萝丝好像心不在焉的,过了好半天,才从恍惚中回过神儿来。
这下,女奴们变得更加有恃无恐了,开始纷纷怂恿她道:
【芙萝丝姐姐,大家都觉得,这种家伙根本就没资格照顾小主人。】
【是啊,你去跟女主人讲讲吧……】
虽然很清楚,这种行为只会引火上身,芙萝丝还是碍于面子的口头承诺道:
【这还不容易?一句话就能搞定的事儿……】
如果换成往常,向一众姐妹夸下海口,女奴们大概会谄媚的奉承她。但此时此刻,芳香四溢的庭院,却突然安静得有些可怕。
芙萝丝的面前,少女们呆若木鸡的愣在原地。
从她死寂的耳畔,传来了少年清秀的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开心的事情?让我也开心开心呗。】
深吸了一口气后,芙萝丝心花怒放的朝左边扭过头去,含情脉脉的凝视着伊利斯诡异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