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黄而辽阔的草原上,母狼一瘸一拐的走向了地平线。它的肩膀剧痛难忍,狰狞的伤口已经开始微微溃烂。
它没有人类那样灵活的手掌,无法拔出肩头粗大的鱼叉。何况伊利斯为了增强杀伤力,还在上面铸造了令观者望而生畏的倒刺。
自大,让母狼吃到了苦头。
作为这片土地的统治者,它从未预料到,有什么东西能对自己造成伤害,所以才会精神过于集中,没注意周围的情况,中了狩猎小队的突然袭击。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凭借那身肌肉提供的超强爆发力,它绝对能躲过梅克希掷来的重型鱼叉。
从昨晚开始,在恶神的眼中,人类便不再是单纯的食物来源了。
无论是夺走它眼睛的男子,还是那根撕裂长空的鱼叉,都强有力的证明:这群肉质鲜嫩的两脚兽,绝不是母狼想象中的弱小族裔。
反观另一边,见梅克希轻易对目标造成了巨量伤害,【恶神名不副实】的印象,自此便深刻烙进了伊利斯的脑海,让他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也许,蹄狼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强大。
抱有自信虽然是一件好事,但如果因此完全藐视对手,进而舍弃了敬畏之心,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知不觉间,对决的天平,好像悄悄发生了偏移。自大的一方,从横行霸道的恶神,变成了追猎怪物的冒险者们……
……
眼看太阳越爬越高,蹄狼一家子抵达了某条河谷的边缘。初次目睹如此壮美的地貌,两只狼崽充满了好奇心,它们一边在妈妈身旁疯闹,一边发出能萌死人的嗷嗷乱叫,玩起了【看谁能咬住对方尾巴】的游戏。
虽然清楚这种打闹通常都很有分寸,母狼还是本着担忧的心,发出了神似叮咛的低吼,好像在对得意忘形的女儿们说:
【走路别不看道!】
终于,兴奋过头的姐姐乐极生悲,从河谷的边缘一屁股跌了下去。
蹄狼身型魁梧,即便是刚断奶没多久的幼崽,从脑袋到尾巴的长度也堪比成年大型犬。可是,虽然骨骼的块头有了,幼兽身上的肉却还是胖嘟嘟的,和其他生物的宝宝没什么区别,所以看起来就像只超大号的小奶狗一样。
只见,一个圆滚滚的肉球,顺着河谷平缓的大坡一溜烟滑了下去。狼崽胡乱扑腾着小爪子,试图减慢自己下降的速度,终于在距离顶部十几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母亲见状,便急忙叼着另一只宝宝,并强忍伤口传来的剧痛,大步流星的跑下了山坡。
霍氏蹄狼咬力爆表的大颚,既能一口把巨角牛的脊椎拦腰碾段,也能将后代温柔的含在嘴里而不伤其分毫,让人搞不清楚,哪一面才是最真实的它,抑或两者都是。
半山坡上,姐姐发出了委屈的尖叫,好像在歇斯底里的哭喊:
【妈!你快过来啊!我爬不起来了!】
来到幼崽身旁,母狼一边把另一只宝宝轻轻放到地上,一边责备的低吼了几声:
【我都叫你走路看道了。这不,丢脸了吧?】
与此同时,妹妹也一边转圈闻着姐姐的味道,一边幸灾乐祸的嗷嗷叫了起来,好像在无情的嘲讽对方:
【憨批,你不行。】
像钻头一样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后,姐姐气急败坏的回击道:
【用你管!】
【好了好了,下午给你们俩弄点肉吃。】眼看姐妹俩就要打起来了,母狼便在一旁安慰两只幼崽道。
紧接着,它便耐心的舔舐起了宝宝身上残留的沙土。
亲子本能,指通过照料幼崽,以增加后代存活几率,并最终实现种群壮大的生存策略,是演化的产物。在人类的世界,这种习性拥有一个更加浪漫的名字……
母狼领着两只宝宝,谨慎的来到了河谷底部。如果换做受伤之前,再碰上冬季的大雪天,碰到这种开阔的山坡,它说不定会玩心大起的从坡顶侧躺着滑下去吧。
下次像那样尽情解放天性,真不知要轮到什么时候……
……
伤口的疼痛,让母狼跑的跌跌撞撞。到头来,一整天的时间,它什么猎物都没能捉到。
目送太阳消失在原野的尽头,疲惫不堪的恶神陷入了思考:
即便是就这样死掉,在那之前,自己也得帮幼崽储备足够多的食物,好尽可能增大两只小可怜的存活几率……
想到这里,也许只是单纯的在发泄情绪,也许是在向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宣誓主权,只见母狼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在漫天的残阳下,多少显得有些悲凉。
两只幼狼见状,也装模做样的学着母亲,撒着欢发出了嗷嗷乱叫。只可惜,姐妹俩的嚎叫非但没有任何气势,配合那副小奶狗一般肉乎乎的身材,反而有一种【毛孩子】似的软萌感。
肩头还插 着那根重型鱼枪,母狼念念不忘的,是该怎么让自己的后代,在这片日新月异的土地上生存下去……
……
渐渐入夜后,精疲力竭的母狼在谷底找了一处还算舒服的土堆,打算在这里休息。
选好了入睡的姿势,它靠着一棵枯树侧躺了下来。
幼崽中的姐姐不愧是熊孩子,可能仅仅是因为好玩吧,它张牙舞爪的顺着脖颈爬上了母亲的脑袋,还用自己那胖嘟嘟的后腿蹬了妈妈的耳朵几下。
母狼回过头来,用低吼斥责自己闹腾的宝宝道:
【能不能老实点?你急着吃饭呢?】
【呜呜呜……】姐姐尴尬的趴在了妈妈的背上,被一旁的妹妹嘲笑了大半天。
【我一直想教你点打猎的技巧,却整天看你在那儿转圈咬自己的尾巴,什么时候能省点心?】母狼发出了无可奈何的叫声,好像在哀叹大女儿的蠢笨一样。
【啊?那是我的尾巴啊?我说怎么老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睁大滴溜圆的眼睛,姐姐尴尬的哼哼了两声,
【像你这样,等将来离开了我,都能把自己活活饿死!】母狼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像极了对儿女描述社会有多么险恶的人类父母。
【听见没有?到时候可别腆着脸找我要肉吃。】妹妹憋着笑在一旁插话道。
【还有你,别太欺负自己的姐姐了!将来,你们俩可得好好互相帮助!】母狼转而气势汹汹的恐吓另一只幼崽道。
【唔……我知道了……】妹妹无地自容的蜷缩成一团,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光通过这段严厉中带着几分慈爱的互动,大概很难想象:这亲昵的一家子,竟然是凶残无比的食**。
不过,除了受害的当事人外,又有谁能去指责进食这一自然规律呢……
随着夜空升起漫天的星辰,一家子就这样在河谷中陷入了沉睡,对于狩猎小队撒下的天罗地网一无所知。
这天晚上,母狼久违的做了那个梦。它看见,自己随祖先一同驰骋在白皑皑的冰原上,追逐着肉山般的庞大兽群,奔跑时后蹄扬起了成片成片的积雪。
每当梦见这副画面的时候,它那威武的前爪,都会在睡梦中时不时的微微摆动,竟然颇有几分神似现代社会的宠物狗。
对于狼神,事不关己的后人,既可以把它们当成在哺乳动物大型化的过程中,被气候剧变淘汰的失败实验品,也可以把这漂泊流离的一家子,当成这片洪荒大地的末代王者……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朦朦胧胧的地平线,悄悄染上了一抹鲜艳的橙黄。是破晓撕裂夜空,照亮了黑暗阴冷的黎明。
这一刻,母狼从美梦中苏醒了过来。天际金灿灿的光晕,晃得它有些睁不开惺忪的睡眼。
回头查看肩膀上的鱼枪,它这才愕然发现,原来在自己的伤口周围,早已生满了蠕动的蛆虫。
母狼的生命,终于进入了倒计时。
也许,这趟伟大的旅程,是时候开启最后一章。
作为一个古老种族的末裔,它是这颗星球上现存最庞大的陆生掠食动物。它的足迹,曾经遍布世上最辽阔的平原和最狭长的山系。它一生行走过的距离,足够晚期智人用几辈子丈量。它曾经目睹过地表最壮观的地貌,追逐过伊勒尔河流域最笨重的猎物。
如果能把母狼的经历,写成一本书,这个故事的传奇程度,恐怕不会逊色于太阳女神伊莉西丝的传说吧。
朝阳冉冉升起,洒在母狼魁梧的身躯上。只见它粗糙的兽皮,遍布横七竖八的累累伤痕。这是荒野之王的勋章,是它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的证明。
迎着清晨的秋风,母狼的鬃毛轻轻拂动。抬头眺望初升的旭日,它乌黑的眸子,好像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好一头虎虎生威的史前怪物。
世界陷入万籁俱寂,只见原始的草原、金灿灿的朝阳,令人望而生畏的猛兽,仿佛在这个瞬间变成了一副静止的画面。
渐渐的,两只幼崽也睁开了眼睛。姐妹俩一个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一个张大嘴巴打起了哈欠,就像嚷嚷着还想再睡一会儿的小孩子似的。
就在这一家子享受宁静的时候,一阵足以令大地震颤的噪音,突然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安详,吓得宝宝们急忙躲在了母亲身后。
伴随着宛如雷鸣的马蹄轰鸣声,只见母狼脚下的小石子几乎被颠离了地面。车轮滚滚碾过河床,仿佛裹挟着疾风骤雨,杀向了母狼和它的幼崽。
昂首眺望远方,只见烟尘四起,沙暴般的席卷了干枯的山谷。
荒野之王知道,那是由人类建造的战争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