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深秋的午后,伊利斯宅邸高耸的三楼阳台上,只见漆黑的石桌表面堆满了水果,茜尔正在和来访的格里特对坐共酌。
虽然当初家督外出剿匪的时候,这位小公主差点酿下大错,害的欧菲莉亚母女险些命丧恶棍之手,但仅仅一段时间后,被革职的她便官复原位了。毕竟,伊利斯家的幕僚们各有所长,茜尔就以出色的大局观和敏锐的政治嗅觉著称,唯有她能担任好【临时总管】的角色。
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出身高贵的公主,一颦一簇都散发着王族的领袖气质。况且,就算茜尔逃离故土的时候尚且年幼,没亲身体会过惨烈的宫廷权力斗争,也多多少少耳濡目染了些许经验,对伊利斯的事业能起到很大的帮助。
出发追猎恶神前,伪娘家督告诫过小公主:为了避免在改革的紧要关头节外生枝,不能让任何村民知道自己最近出了远门。为此,他还安排奥德蕾束着胸,每天在宅邸的阳台上透透风,好让街坊邻居能远远的看到这一幕,营造出自己仍然在临河部落的假象。
如今,茜尔却放格里特进了门,肯定是有什么异变发生,让她迫不得已做出了判断……
【恭喜大人。】酒桌上,前公主一边用玉手遮着檀口,一边笑吟吟的向客人祝贺道。
就在伊利斯追逐巨兽的时候,从遥远的临河部落,传出了两件足以引起地震的大新闻。
长期以来,共同经营作坊的酋长兄弟,正式分为两个独立的家族了。
如果说,这第一桩新闻,还算不上多爆炸,毕竟普拉斯格里特分家早有苗头的话,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可以说是让茜尔如坐针毡了。
自立门户之后,格里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迎娶比特大人的小女儿——米莉娅,让原本就关系紧密的两家成为了姻亲……
优雅的抿了一口碗中的麦酒,茜尔看似随意的将目光投向了庭院。
三楼的阳台视野开阔,可以监督下人的一举一动。放眼望去,只见军营里,私兵们赤着上身,有的通过扛起原木,锻炼精壮结实的肌肉;也有的正在进行格斗训练,发出的战吼声让宅邸弥漫着雄 性 荷 尔 蒙。
庭院的角落里,一名今天早上犯了错的奴隶,正在遭受残酷的体罚。他的身体被鞭笞的鲜血淋漓,触目惊心的伤口让人不禁倒吸凉气。
【可真热闹啊,不像我家,都没什么生气。】俯瞰人丁兴旺的伊利斯宅邸,格里特一边羡慕的低声自言自语道,一边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茜尔无声的轻出了一口气,精致的唇齿间仿佛散发着酒精的香味。
据知情的村民说:经过几天的谈判,酋长兄弟总算就财产分配的问题达成了一致。独立成家的时候,身为铸铜作坊实际管理者的格里特,最终带走了哥哥手底下三分之一的奴隶。
如果用现代的语言,来形容这件事情的话,那大概就是【首席执行官宣布离职,并带领大量集团骨干出走】了吧……
当然,身居高位的普拉斯,也不会任由亲弟弟削弱自己。他允许格里特带走的奴仆,大多是负责烧火做饭的女孩,而非身体健康的青壮年劳动力,非但没有因为本次事件伤筋动骨,反倒给本家精简了臃肿的人员编制,不愧是能当那么多年酋长的老狐狸。
格里特的做法是个哲学,村民们大概很难读得懂。毕竟,在世人看来,踏平迁徙部落后,伊利斯实现了一家独大,普拉斯兄弟必须精诚团结,才能勉强与伪娘贵族比肩,眼下出走单飞无异于自断一臂。
无知的民众看不出,格里特只是在逃离终将沉没的巨舰而已……
用手势吩咐一旁的女奴为客人斟了一碗酒,茜尔脸上挂着公主特有的温婉笑容开口道:
【话说,格里特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完婚?我们这边也好提前准备贺礼。】
【结婚仪式,就定在下个满月。今天突然造访,就是来邀请伊利斯一家的……当然,还有您,美丽动人的茜尔小姐。】格里特一边风度翩翩的微笑道,一边向面前这位临时总管敬起了酒。
与富甲一方的比特家联姻,两位奴隶主的举动在各种意义上都影响深远:
同样作为议事屋的长老,二人本来就有过携手毒杀政敌的合作经历。这回结为亲家,双方原本就十分紧密的关系,从今往后大概会变得情比金坚吧……
霍利人素来以颜值著称,当中从不缺少俊男美女。即便放在这样一个【神仙打架】的环境之下,格里特都绝对算得上仪表不凡了。这位号称工作狂的奴隶主,把脸颊上的络腮胡修建的非常整齐干净。他那线条分明的面容,能够轻松的驾驭背头,再搭配上明朗的五官,和遗传自家族的牛奶巧克力发色,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个未来的总裁。订婚的消息一经传出,临河部落的花痴少女们顿时哀鸿遍野……
与格里特订婚的米莉娅,前不久才刚刚满15周岁,听说已经暗恋前者三年了。虽然这本质上只是一场联姻,但得以如愿嫁给自己从小倾慕的人,她大概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孩子了吧……
站在家长的角度来说,愿意把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托付给对方,比特对格里特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不过,对于伊利斯而言,在这场政治联姻当中,他所处的位置就十分尴尬了……
茜尔一边小口抿着苦涩辛辣的霍利烈酒,一边面无表情的在心里暗自捉摸道:
【如果本宫没猜错的话,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伊利斯就要组建奴隶主同盟了。那个大叔,怎么能现在把女儿嫁出去呢?而且,和谁联姻不好,还偏偏是那个最麻烦的家伙……话说这什么玩意?真难喝……】
组建由贵族构成的工会,以便统一全体奴隶主的态度、明确日后的发展战略与方针、在长老议事屋表达政治诉求、甚至打造未来城邦政府的雏形。在伊利斯的计划当中,这是通向古典文明的必经之路。
即便强如伪娘枭雄,也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推动历史的车轮向前翻滚。在他的身后,必须站着一整支新兴既得利益集团。
在伊利斯构想的蓝图当中,诸如比特与格里特之类的大奴隶主,都是贵族同盟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
话虽如此,但是在工会内部,乃至未来的朝中,他又追求绝对的话语权和支配地位。
这样一来,比特与格里特的联姻,就会让以上两点发生激烈的冲突。
毕竟,依靠结亲壮大的两家,很有可能占据城邦议院的半壁江山,和立于顶座之上的伊利斯分庭抗礼。
如果说,格里特自立门户,算得上政治嗅觉敏锐的话,那么和一方豪强比特联姻,就绝对能用野心勃勃来形容了……
联想起最近自家的状况,茜尔突然感到细思极恐,手心里轻握的酒碗也差点没抓稳,不知有没有被石桌对面的男人看出破绽。
【格里特不会早就算出,或者从哪知道了伊利斯不在家,所以才会看准这个时间点,跟比特一起搞事情的吧……】握稳掌心里的酒碗,小公主忧心忡忡的想到。
当初,伊利斯担心那些守旧的长老,得知了自己不在临河部落的话,说不定会在奴隶贸易改革的事情上做文章。奴隶主们同本方利害一致,虽然不太可能阻挠新政施行,却同样可以在其他方面有所行动,就像如今的格里特这样。
【说到底,比特算是哪边的?听说,当初为了把伊利斯从监狱里捞出来,他好像还帮了不少忙。结果,那个人还是更看重格里特吗?还是说,他两边都想讨好或者平衡……不对,我们这边没有能联姻的男子,格里特严格来说也不算是敌人,本宫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对于比特两头下注的举动,小公主虽然难免有些不齿,却又不可避免的认为这样做无可厚非。
【话说,格里特该不会是被伊利斯抓住什么把柄了吧?当初,本宫和母后刚来普拉斯家的几天,那个人对伊利斯很不友好的……】茜尔不愧是能被伪娘奴隶主看好的人,也许她并非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正当小公主陷入怀疑之际,格里特突然意味深长的向她搭话道:
【话说,总管小姐多大年纪了?】
【18岁。】茜尔淡淡的回答道。
【那是什么?】格里特好像有些不太明白。
【嗯……就是跟伊利斯大人,还有欧菲莉亚夫人同岁……】思考了一会儿,前公主对不懂十进制的客人这样解释道。
【欸,原来如此啊……不过,到了这个年纪,都不结婚的人还真少见啊,虽然我也没资格这么评价别人就是了……】格里特拉满嘲讽效果,对笑容渐渐凝固的茜尔苦笑道。
【额!】这一刻,粉毛公主青筋暴起,喉咙深处随之发出了类似打嗝的声音。要不是因为少女太过柔弱的话,她手中的陶制酒碗,恐怕现在已经粉身碎骨了吧。
茜尔精致的容颜阴晴不定,经过了几秒钟的沉默后,她一边用玉手掩着粉唇,一边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
【呵呵呵呵,平时工作太忙了,哪有谈情说爱的时间啊……】
虽然嘴上很客气,少女心里却是这样想的:
【本宫可是公主殿下,来自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就算离开了家乡,也不可能看上臭烘烘的蛮族……】
眼前忽然浮现出伪娘奴隶主绝美的脸庞,茜尔不禁开始头昏脑胀了起来:
【不过嘛,伊利斯倒是还算不赖。那个人又好看、脑瓜又机灵、又能理解本宫说的话、长得又好看……】
【啊啊啊啊!我在想什么呢……】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心理活动有多大胆后,公主白皙的脸颊,好像隐隐约约染上了一抹晚霞似的红晕。石桌对面的客人,还以为这是酒精造成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格里特突然遗憾的随口感慨道:
【真可惜,难得特意过来一趟,伊利斯大人竟然跑去别的奴隶主家做客了。茜尔小姐你说说,怎么就这么巧啊……】
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格里特虽然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可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朝茜尔投来了能剜出肉的目光。
另一边,别看小公主姣好的脸庞波澜不惊,深藏不露的心里其实早已思绪万千:
【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就在不速之客向这位临时总管发难的时候,从几米外的屋门口,突然传来了少女放肆的声音:
【抱歉抱歉!本欧来晚啦,梳头实在太耽误事儿了。】